“轮回秘会的现任会长许洋,代号是8号,”珠子说,“就和我们想的一样,排他前面还有七个人,其中前四到六个,极可能便是第一周目滞留在这个副本内的玩家,轮回秘会的上一任会长也包含在内。”
“这些滞留玩家都没有活到现在。”
“其实按我们目前对游戏内外情况的了解来看,可以知道与滞留玩家有关的至少三点重要信息。”
“一是非高端局无滞留玩家,即使是高端局,也要看游戏剧情和副本规则是否接纳,玩家自己是否有非凡手段,不然也唯有一死而已,所以实际上有滞留玩家存在副本极少。”
“二是第一周目到第二周目的重启,重启的是现实世界,与游戏世界没有太大关联,也就是说,这场重启对游戏内滞留玩家没有什么影响,但游戏与现实时间流速不同,高端局又处处危险,能从第一周目活到第二周目的滞留玩家,就更是少之又少。”
“暂时来看,是一个没有。”
“也不排除是其它因素的影响,让第一周目魔盒游戏内的滞留玩家在第二周目开启时全部消失了。”
“但我个人感觉,这更可能是魔盒游戏本身的规则问题,规则为了平衡,在第二周目第一批玩家进入游戏时,就无限拉长了那些存在滞留玩家的副本的时间,直到其中所有滞留玩家再熬不住,纷纷死亡,才将其清除,让第二周目的新玩家进入。”
“所以,截止到现在,我们遇到的滞留玩家,才都是第二周目的——欢喜沟轮回秘会的第一周目滞留玩家,在第二周目的游戏开始前,也早已死去。”
“三是玩家就算通关失败,未被抹杀,成功滞留,也不再是人类了。他们只能生活在副本内,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再以玩家、以人类的身份返回现实世界。他们已被副本内的能量同化。”
“这一点在上局游戏里展露得非常明显。”
“他们已经失去了玩家身份,与其说是滞留玩家,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监视者。”
“以玩家的身份无法离开,但以监视者的方式,却有可能偷渡到现实世界——这是我在调查轮回秘会的过往时,发现的一点小秘密,被King聚集起来的那些滞留玩家中,不乏这样想,且欲要这样尝试的,但最后全都失败了。”
“三神之战结束后,King就带着他们消失了,不知道躲去了哪里,之后很长时间,轮回者们对他们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如果有重大危机,他们还是会出手。”
“不过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没两年,这些元老的死讯就传开了。许洋作为仅次于他们的个位数排序,干掉了头上的,就顺利成为了轮回秘会的新任会长。”
“事实上,这些滞留玩家因污染深重,也确实没活多久,就陆续去世了。King在离开前给他们留下了一些能量,并嘱托他们看守欢喜沟和这个由他亲手捏出的轮回之主。”
“可惜,那些能量没能帮助他们太久,他们的看守也未能持续太久。”
珠子嗓音低沉。
“这些信息,都来自我在轮回秘会内部的打探,和一份以现实世界军方密码写成的回忆录,回忆录作者疑似滞留玩家,新西兰人,轮回秘会排序3号。这份回忆录残缺很多,更具体的,了解不到了。”
“啧。”
珠子忽然腮帮子发酸一般苦恼咋舌:“说个两次轮回前后的欢喜沟变化,就延伸出这么多,我真是有太多信息想告诉你了,可惜‘记录者’的空间无限,可我的时间却有限。”
他叹了口气:“反正,我想说的第一件事,或者说关于第二次轮回的第一部分,就是这些了。”
“第二件事,也就是第二部分,是第二次轮回结束时的一些情况。”
“前面我已经说过了,第一次轮回,我被多子与福禄共同杀死,受限于当时的力量和本局游戏‘不可对神不敬’的法则,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直接反抗,而第二次轮回,我则是被轮回之主所杀。”
“没错,作为轮回之主信徒的我,在这次轮回末尾,被轮回之主杀了。”
“这一次,我死在祭神当天,4月4日,清明节。”
“我在这次轮回改变了很多东西,但有更多的东西明显是无法改变的。我反算计了榆阿娘,在祭神当天,再次半只脚踏进神域,成为半神,三神苏醒降临,战争再起,但没了榆阿娘的掣肘,加之明面上是我与轮回之主联手,所以这次的局势和之前大大不同。”
“我和轮回之主占据优势。”
“但两神也不是吃素的,祂们竟然融合为一,成为了一个恐怖畸形至极的怪物,力量远不是一加一大于二可以形容的。一时之间,祂们压过了我们。”
“可紧接着,多子菩萨叛变了。”
“祂背叛了福禄天君。”
“这是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我在第二次轮回深入调查两神时,的确察觉到了祂们的关系似乎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谐紧密,但却也根本想不到,多子菩萨会选择背叛福禄天君,投入轮回之主的阵营。”
“我想不到轮回之主用什么打动了祂,将两神阵营成功分而化之。”
珠子的语气犹带着一丝曾经的惊疑。
“多子菩萨的背叛重创了福禄天君。但他们并没有立刻杀死福禄天君,而是转头袭向了我。”
“我直接降下了真空时间。”
“这时候我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极有可能再次死亡,于是想在死前再试探一次这局游戏的真相,并借此从三神口中套些线索。”
“轮回之主显然很清楚我的打算,除去轮回源自King的那句话,祂半句都没有与我多言。祂知道轮回一事,不愿意让我从祂身上窥到什么线索。”
“不过我发现,祂可以让自己不显露线索,却无法直接阻止其他存在向我显露,也就是说,祂无法阻断我获取线索这件事,另外,祂也无法告知除我之外的其他存在我在欢喜沟轮回重置这件事。”
“所以,在解谜宣告失败前,我从多子身上窥到了祂背叛福禄的部分原因。”
“事实上,多子对福禄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
珠子斟酌着用词:“爱,自然有。但据我判断,这种爱不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相依为命,是同类,是兄妹,是恩,也是义。”
“多子自出生起,就被当成是多子菩萨,而不是一个普通孩子。祂在一种畸形的环境中长大,从来没有接触过我们可以称之为正常的人或事。在真正成为现在的多子菩萨前,祂统共经历过两个成长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从祂出生到六岁。”
“在这个阶段,张家掌控着祂的全部,除去抚摸妇人的肚皮外,祂从来没有与外人正常交往过。祂被关在高高的神龛里,每日只有两件事,一是受村里人供奉朝拜,不喜不怒,不言不语,二是被张家人洗脑驯服,稍有不逊,手心脚心便扎满针刺的暗伤。”
“一座神龛,既是神所,也是狗笼。”
“不到六岁的小娃娃,实在太小,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懂,也没人让祂明白,让祂懂。祂的所见所闻,即是祂世界的全部。”
“在我以半神的时间之力窥探多子的命运时,我最初所见只有红黑两色。红色是爱,是张家拴在多子身上的第一条链子,黑色是怕,是张家拴在多子身上的第二条链子。就是这两条链子,让张家成功控制了多子多年,并塑造了如今的多子。”
“爱,是张家给予多子的亲情。”
“他们宠爱多子,真的如同宠爱自己最心爱的孩子一般,满眼怜惜,炎炎夏日可以整夜眼都不合地打扇,酷寒严冬能够为多子喜爱的一口菌子,上山去刨半米深的积雪。”
“怕,是张家驯服多子的手段。”
“他们宠爱祂,也规训祂,假如祂有一丝一毫不符合多子菩萨这个身份的言行举止,隔日,祂的身上某处便会多出一些与之相对应的伤痕,只在暗处,从不显露表面。”
“在这个阶段,多子看到的最多的画面,就是人前,祂的父亲跪在祂的脚下,朝祂露出谄媚敬畏的笑,人后,却又将祂一脚踹倒,挺直了腰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祂,厉声指责她,训斥她,嘴里说着祂听不懂的家族荣辱、利益人心。”
“祂认为这个世间就是这样的,充满了最为极端的红与黑,爱与惧。”
“第二个阶段,就是从祂六岁被文宗抬进神庙,到后来欢喜沟被屠。”
“这个阶段,多子的红与黑里,开始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这是一抹浑浊的白。”
“也就是福禄。”
“六岁之前,所有人都知道欢喜沟内有两位神明,可只有这两位神明自己,不知彼此。两人六岁时,文宗亲至欢喜沟,请神入庙,多子和福禄才算是终于相见。”
“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
“两人大概都是这种想法。”
“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同路人。”
“周家与张家不同,他们没有给福禄链子,而是选择剥夺掉福禄的链子。”
“福禄的父母在祂出生时就被杀了,周家人告诉福禄,他们是因祂而死,祂亲近谁,向谁吐露秘密,谁就会因祂而死。福禄刚学会说话,他们无人倾听,福禄初次走路,他们无人在意,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福禄是哭是闹,他们永远都是漠然的。”
“福禄对多子说过,他长大后,只要做梦,梦里的周家人便永远都是同一张面孔,两个眼珠,一个鼻子,一张嘴巴,空洞洞地盯着他,像木偶,只要没人操控,就从来不给他任何回应。”
“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过,爱没有,恨没有,连恐惧都是模糊的,不具象的。”
“至于那些朝拜的人,和那些跪求赐福的学子,他称他们为怪物。因为只有怪物,才会放任贪婪与欲望烧得如此旺盛。”
珠子顿了顿:“也许你会疑惑多子和福禄的交往,一个在多子山,一个在福禄山,处于欢喜沟的两头,怎么能在那么多双眼睛底下,如此紧密地往来,这是因为两百年前,欢喜沟并没有明确的多子山和福禄山。”
“如果你去过无忧乡,并在无忧乡内停留得够久,应该也能发现,当时的欢喜沟似乎只有一座山。”
“后来的两座山大概率是因为地质变迁或其它原因出现的,所以两百年前的多子神庙和福禄观可以算是在同一座山上。而且,两人听话多年,山中更是不见村人,常有隔绝,所以两人无人看管的时候比起在村中,要多上许多,多子和福禄便经常跑出去,找彼此玩耍。”
“两人的感情与日俱增。”
黎渐川盯着地上的线条,眉眼发沉。
之后的事情,不用珠子说,他也已经知道,自然就是多子撞破神明赐福背后的真相,被缝了嘴,以及巨蚺等事。
珠子讲述这一部分时,也与黎渐川所知晓的基本一致。
但黎渐川不知道的是,多子与福禄的关系,也因之后的这些事情,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多子对福禄产生了恨意。”
珠子说:“这恨意的诞生大概有两点缘由。”
“一是杀张家人这件事,多子后悔了。这件事是祂做下的,福禄支持并帮助的,祂恨不得别人,更不乐意恨自己,便只能恨福禄。”
“二是吃了巨蚺后,多子的身体和精神都出现了强烈而诡异的变化,祂意识到自己虽有了力量,却也成了怪物,不为世间所容。而这巨蚺是福禄主动提议说要吃的。”
“并且,之后祂得知,福禄在看到巨蚺吐出的黑泥时,已知道了巨蚺的诡异,也明白分食巨蚺可能会让两人异变,可也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并告知祂,黑泥无事,巨蚺可食。”
“福禄之所以这么做,在多子看来,一方面是祂想帮助自己,让自己拥有打破身上牢笼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福禄贪婪且自私。”
“福禄看似冷漠淡泊,其实也早就被祂所憎恨的欲望污染,祂一直在无意识地追求着力量的巅峰,哪怕要为此付出惨烈代价。可祂不想再恢复成小时候一个人孤独空洞的处境,祂希望即使是变成怪物,也有人陪着祂,于是祂诱导多子,让其也吃下了巨蚺,两人一同异变,一同成神。”
“可多子在发现自身的异变和福禄的自私后,无法接受,便由此恨上了福禄。”
“祂与福禄因这些争吵过。”
“祂认为,不杀家人,不吃巨蚺,祂们就仍能回到之前的平静生活,甚至会更好。福禄却摇头,说不杀家人,只会更差,不吃巨蚺,过往败露,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只有拥有凌驾于世间一切之上的力量,才会平静,才能更好。”
“多子终于发现,祂们观念不同。”
“不过,祂们也有相同的地方,就是都没有把屠戮欢喜沟这件事放在心上。在多子眼里,张家人是亲人,张家人之外的人,不过是蝼蚁。而在福禄眼里,无论谁家,除多子之外,大概都是脚边尘埃,连生命都算不上。”
“这恨意的滋生让亲密无间的两人之间出现了裂痕。”
“轮回之主利用了这裂痕,与多子进行了一场交易。具体的,因轮回之主对时间的混淆覆盖,我没能窥到,可约莫能察觉,这交易大概与我有关。”
“过往的恨意罅隙,加之轮回之主的利诱离间,最终促成了第二次轮回末尾多子背叛福禄这一局面。”
“第一次轮回末尾没有这件事,可能是两次形势不同,也可能是轮回之主和多子菩萨的想法有所变化。”
“总之,在第二次轮回末尾,多子菩萨联合轮回之主,重创了与自身诡异融合的福禄天君,但不知为何,他们并未直接杀死福禄天君,而是转头,由多子牵制,轮回出手,杀死了我。”
“我早有防备,可轮回之主展现出的力量超出第一次轮回时太多,我最终失败死亡,第二次进入了天空城。”
因对这个副本的一点认知上的改变,和第二次轮回进入轮回之主神国的经历,珠子在再次发现自己死后来到这座天空城时,没有再被表面上的任何东西所迷惑,只坐在那间一片空白的房间里,耐心等待着机会。
他利用自己对轮回之主的熟知,巧妙地躲开了时间上的异常陷阱,短暂欺瞒住了轮回之主,冲出了那栋建筑,看到了天空城的真实面容。
而刚逃出困境的他,没跑多远,就被一个自称是“镜子世界”成员的男人拦了下来。
男人称呼他为沈东川。
通过与男人的对话,珠子得知,他在天空城的身份沈东川表面上是某社团的打手,实际上是“镜子世界”这个神秘组织的外围成员,前段时间不知为何被一区逮捕,男人以为是组织的事情暴露了,一直活动在附近,想要救援,没想到却看到沈东川自己跑了出来。
“镜子世界”从前主要扎根在一区,十年前3.11案闹出来后,牵连到了“镜子世界”,“镜子世界”遭受打击,迁出了一区,到了二区,但在一区还留有不少势力。
两年前,一批自称为轮回者的人突然出现,疑似和一区官方势力有脱不开的关系,很快便扩张霸占了整个一区,“镜子世界”被清剿,全面退出了一区,只偶尔发展一些诸如沈东川这样的外围成员。
从男人口中,珠子了解到了天空城的许多情况,也彻底发觉到了真假天空城的不同。
这座真天空城,在这个副本内扮演的角色,绝对不简单。
珠子决心调查这里。
入手点便是十年前的3.11案。
他在男人讲述的3.11案里,敏锐地嗅到了魔盒玩家的痕迹。
当然,虽然这起连环凶杀案内的大部分案子都发生在一区,但是目前一区并不利于他生存,所以珠子是打算先跟着男人去往二区,从三田寿康案调查的。可惜,他和男人并未成功逃出一区。
轮回之主及时察觉到了不对,再次利用时间之力,影响了珠子。
只是与上次不同,轮回之主动用的力量很少,施加的影响也很轻,更多的,还是让手底下的轮回者们动手。
而祂自己,似乎是自上次之后,开始忌惮起了什么。
珠子被抓回了那栋建筑。
这时他已经知道,这栋建筑便是一区警局,而他醒来的那间空白房间,便是一区警局3号审讯室。
这次天空城之行的最后,他只来得及在审讯室的角落留下一点暗示和精神细丝残片,便再次精神失控,回去了欢喜沟。
“这一次,我在这座天空城停留了整整一天时间。”
珠子说着:“从4月15号醒来,到4月16号被抓离开。”
“这是天空城时间。”
“在了解天空城的部分情况后,我发现,在没有我,或者说没有游戏参与的时间段,天空城和欢喜沟的时间流速似乎是一致的。而从我第一次来到天空城后,这个设定便变了。”
他像是在思考什么,极快的语速终于微微放缓。
“而这次,也就是第三次轮回结束后,我来到天空城时,时间是4月22号。就目前而言,这时间没什么规律可言。”
“但这不妨碍你仔细对照对照,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道。
“再次回到欢喜沟,时间依旧是3月29号傍晚,丰饶县,出租屋,一切和我刚进入游戏时一模一样。”
“剧情重演。”
珠子的语气带出一点莫名的意味。
“这一次,我对镜子多关注了几分,并挪出了一部分精力来调查多子和福禄的恩怨,以及多子与轮回的交易。”
“我以为我会像前两次一样,继续调查,解谜,成功或失败,通关或再次进入天空城。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了这次轮回的不同。我开始出现幻觉,包括幻视、幻听,很轻微,但之前完全没有。”
“而这些幻觉,并非完全是幻觉,它们与欢喜沟的过往隐秘和真实情况,都有关联。”
“我的精神状态因此变化、不稳。”
“宁准表面上的状态也更糟糕了。他开始有些迟钝,说话含糊。”
“我探寻不到这变化的来源,只能暂时按下心来,保持警惕,继续我的计划。”
“这一次,我加入了福禄观,成了一名白衣道长,并主动触犯了黄纸禁忌有关镜子的一条。最终,我死在4月3号请神当晚,被多子菩萨所杀。”
“这死亡来得非常突然,发生在祭神之前,这时的我未能成半神,也未能解谜。多子的动手并非轮回之主干预。于是我意识到,一次次的轮回,我的时间并非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在不断缩短的,这是一个不知因何而出现的客观事实。”
“我怀疑这与我恶化的精神状态有关。”
“我没有进行第三次解谜,但还是把我这第三次轮回的所得都记录了下来,你自行翻看即可,这里我想要详说的,也只有两件事。”
“一是我触犯黄纸禁忌后的遭遇,二是福禄观暗中调查神明转世身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