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拥有手机、电脑的现代,人类在互联网上暴露的信息远比现实中多得多。
黎渐川只花费了不到十分钟,便从这两样电子产品里提取了自己想要的线索。
他所在的躯体名叫季川,二十八岁,是名三流作家,专攻悬疑恐怖领域,笔名一十九川,写作至今八年,也算是小有名气。
因稿费收入足以养活自己,大学毕业后,季川便选择了成为全职作家,大部分时候宅家码字,小部分时候外出采风,寻找灵感。
去年年底,上本书完结,休息过春节,季川便开始着手准备新书。
新书的题材暂定为民俗恐怖类。为取材,季川便从帝都来到了冀北一座临山的小县城,丰饶县。
丰饶县因有欢喜沟这个神乡,一直以来便流传着许多真真假假的民间故事,是天然的素材地。更何况,欢喜沟十年一次的大祭还将在今年清明举行,季川对此也是慕名已久,这次恰好可以过去看看。
三月初季川便来到了丰饶县,在老城区短租下了这一室一厅,白天满县城逛荡,晚上整理灵感。
眼看四月将至,欢喜沟大祭即将开始,季川便提前订好了行程,找了个拼车的,从丰饶出发,进山到欢喜沟。
只是不知道什么毛病,季川能打听到的所有去往欢喜沟的车辆,不论是拼车、包车,还是公共交通,全都只有晚上的,没有白天的,就好像欢喜沟里昼夜颠倒,只有晚上出现,白天找不见一样。
作为一名外出取材的作家,季川当然不会放过这点明显可以发挥想象力的古怪事件。但他找许多当地人问过,也在网上搜索过,全都一无所获,竟没什么人讨论这件事。
他尝试发帖子去问,相关内容无一例外地都在发出的瞬间被删除。显然,欢喜沟的很多事是不被允许公开讨论的。
季川的好奇心被狠狠地勾了起来。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前往这个已然举世闻名,却依旧神秘古怪的古村落。
而今天,便正是他出发前往欢喜沟的日子。
在整合原身的信息的同时,黎渐川还简单上网了解了一下目前这个副本世界的情况。
就如Red所说,这里与二十年前的现实世界类似,但又并不完全相同。
世界线的分叉口要从明朝末年算起,当年取代了大明的并非是黎渐川所知的大清,而是一个他完全没有听说过的架空朝代,大羿。
两百年前,大羿朝文宗时期,多子菩萨与福禄天君两位神明降世,神迹频出。
之后大羿走向衰亡,在不到二十年间,便迎来了新时代新国家。这个新国家被称为夏国,就是如今季川所在的时代。
夏国封闭,民众与其他国家的交流几近于无,网络上以及现实中所知晓的也大多都是国内的事情,对国外情况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也无处可知。
在夏国,神权高于一切,福禄观与多子神教两大教派虽极少插手俗务,可却无人能否认它们在整个夏国的影响力。可以说,夏国举国上下,都信仰这福禄天君与多子菩萨这两位神明,少有人会是例外。
至于晚餐上手记所提到的轮回之主,黎渐川也在一些常被封禁的小论坛搜到了一些陈年旧料,不多,仅有只言片语,但却已经能让黎渐川对这位轮回之主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了。
与两位正神不同,这位轮回之主是夏国公认的邪神之一。
祂诞生于十年前,真名不详,最初只有一个衔尾蛇缠绕骷髅头的符号形象,近两年才开始流传出具体的神像。
关于神像,网上只有模糊的偷拍图,看不分明,只能认出是一个隐约有几分人形轮廓,但却不能称之为人的模样。
原本福禄观和多子神教对其他隐秘教派的打击力度并不是很大,但轮回之主出现后,信徒增长实在太快,严重威胁到了两大正神教派的地位。
再加上上一次欢喜沟大祭,轮回之主亲临,与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开战,打了个天昏地暗,令欢喜沟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雨,雷电不息,恍若天罚,差点搅黄大祭。
由此,轮回之主便被列为了全国重点打击邪神,轮回秘会解散,轮回者们不得不东躲西藏,潜伏起来。
黎渐川研究了一下公开被抓的部分轮回者的资料,发现其中并没有玩家的影子。
至于Blood曾说的玩家在副本内是神的情况,他也暂时没有头绪,至少他可以确定,季川大概率是人。
除此之外,黎渐川还记得Blood提到这个副本内有位神明叫King,疑似与曾经的自己有关。
以目前得到线索看,只有这位轮回之主最有可能是King。轮回,重启,也似乎藏了些异曲同工之处。
假如有机会,他可以去接触一些轮回者,看一看这位轮回之主的真面目。
查完网上的信息,季川与拼车司机约定的时间便快到了。
黎渐川抓紧最后的空闲,迅速检查了一遍这处住所内的大部分东西,找到了季川的证件,和他记录素材和灵感的小手册。
后者里面已经搜集到了不少当地的离奇传说,字数太多,只能等之后有空再细看。
做完这一切,他去洗漱了下,换上一身休闲装,背上包,对着穿衣镜,按自己对季川的了解调整了下这具身体的动作姿态与面部表情,然后开门,下楼离去。
位于冀北的丰饶县春意来得有点迟,三月底,已到仲春,街头巷尾也不过刚染上些青绿。
黎渐川踏着夕阳余晖来到约好的县城汽车站附近时,拼车司机已经到了。
这位司机姓周,四十来岁,剃个板寸,圆眼睛矮个子,开一辆旧面包车,常年在丰饶县跑车,对各处都熟悉得很。季川吃饭时和他认识的,聊过几句,说到去欢喜沟,便定了他的车。
“来啦?”
司机老周正倚在车门边抽烟,见黎渐川来了,就热情地给他递烟:“点儿还挺准,我还寻思你们这些搞创作的就爱昼夜颠倒,你八成得迟到,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黎渐川接了烟,没抽,在手指间转着,转过头瞥了眼车里。
里头已经坐了三个人,一老两少。
面包车一共三排,最多坐七个人。最前一排是驾驶位和副驾驶,中间俩座,在侧边让开一条窄道,能容人进到最后排去,最后面挤挤,勉强能坐三个身量不大的成人,空间实在不大。
此刻,那一老两少就不太均匀地分布在中间和后排。
一老是位缩缩巴巴的老太太,瘦小干瘪,裹着一块宽大无比的黑头巾,将脑袋连同半个身子都盖住。
她独自坐在后排角落,低垂着头,气质阴郁,如同一块霉斑,长在了面包车的阴影里。
两少则是一对二十来岁的双胞胎兄妹,坐中间。在黎渐川向里看时,他们也扭过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正往车窗外打量。
“都是游客,去欢喜沟大祭的?”黎渐川抬了抬下巴,随意问道。
老周点头:“差不多吧,也有老乡,是回家的。”
他低头看手机,朝黎渐川道:“先上去吧,还差人,我打电话问问。能到就等会儿,要是晚太多,也不等了,咱直接走了。”
“哎对了,副驾驶你别坐。”
老周忽然想起什么般,特意嘱咐了一句。
“行。”黎渐川应了声,拉开车门,先上了车。
副驾驶不能坐,他便只能去最后一排和那位瘦小的老太太窝在一起,这对他这个块头来说实属不易。
车上的人对黎渐川的到来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老太太仍垂着头,双胞胎已收回目光,自顾自玩着手机。
一起拼车的,大家都只是陌生人,能聊上两句的少,没遇上什么事的话,大多数情况彼此间都是沉默疏离的。
黎渐川与老太太隔了一座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他不急于从这些人口中套取欢喜沟的情况,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他必须比以往更加谨慎,不能轻易暴露什么。
况且,去欢喜沟的路长且难走,这一车人还有大半个夜晚的相处时间,之后会有比此时更好的交谈时机。
没多久,老周等的人来了,是一名看起来年纪足有四五十的高龄孕妇。
她个子很高,肚子很大,双脚细瘦伶仃,独自一人扶着腰走来时,像一根竹竿发了病,拱出了一团狰狞的瘤。
老周一边招呼她过来,一边拉开后边车门,让她也挤到后排去。
黎渐川起身让位置,就见老周转身上驾驶座,钥匙一拧,发动起了车子。
“人到齐了,咱这就出发。”
老周道。
人齐了?
黎渐川动作一顿,扫了眼空荡的副驾驶。
如果副驾驶没人,自己或是这位孕妇去坐,都能让后排轻松不少。可司机老周不仅没提,还特意给了他这个外地人一句嘱咐,让他不要去坐副驾驶。
而其他本地人,似乎都对这情形习以为常。
黎渐川扶了把拖着大肚子艰难往里挤的孕妇,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试探一番,眼角余光就忽然扫到了后视镜。
后视镜里,副驾驶的位置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像是一只正在蠕动的肉色的手,又像是别的什么游丝或蚯蚓一类的东西。
黎渐川心头微跳,定睛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等他仔细琢磨,老周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季先生,赶紧坐好吧,咱走了。”
黎渐川对上老周直勾勾的目光,一顿,慢慢把想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