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三六九等

“就像长生总是怀疑他的那只肥橘猫是人一样,我也怀疑我的女儿还活着。”彭婆婆道。

青年神色不动。

“你们调查过我,应该很清楚,我唯一的女儿苏乐乐,在十五年前,也就是2036年,她十岁时,于北冰洋XL研究所的一场事故中意外死亡,尸骨无存。”彭婆婆的声音沙哑冷淡,像在谈论无关紧要的小事,而非亲生骨肉的离去。

“这是我多年来都非常坚信的事实。”

“偶尔会有一些她还活着的美梦在午夜窜出来,试图扰乱我的思维,可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它们。”

“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分不清的,早晚会成为疯子。我不希望自己成为疯子。”

青年笑了笑:“但凡事都有意外?”

“是的,意外,”彭婆婆也跟着笑起来,“最初发现魔盒游戏选中我的时候,我还在想,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神秘莫测的魔盒游戏,它固然会给我带来很多,但也同样会让我失去很多。高收益,也伴随着高风险。”

“不过,没过多久,我就不再这么困扰于这个问题了。”

“我确认,我被选中,是幸运的。因为,它为我揭开了这个世界虚假的面纱,让我窥见了一丝真实。”

青年道:“在这一丝真实里,你发现你女儿的死有蹊跷?”

宁准的语气透着一点好奇和试探,可以看出,这块碎片里的他对彭婆婆的某些秘密不太了解。

“准确点说,是我发现她没有死,只是有关于她的,所有人的记忆和现实的痕迹,都已被扭曲,”彭婆婆道,“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是一幅画、一本书,有一个我们画里人、书中人不可见的作者,凌驾于我们之上,涂抹了这幅画、这本书,将与苏乐乐相关的画面和剧情进行了删改。”

“我参与过高维方面的研究,当然,没接触核心,也没得到什么成果,但是依照我对这方面的了解,我认为,这种涂抹删改不可能是随意的,不遵循任何规律或规则的,也不可能是毫无目的的。”

“那么,它遵循了什么规律或规则,又出于什么目的?”

彭婆婆道:“不管是什么规则,还是什么目的,我都确信,它涂改了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苏乐乐的存在。”

宁准没有对彭婆婆话语里透露出的内容感到惊讶。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彭婆婆,淡淡道:“你和长生在这方面的看法大同小异。长生也认为一切虚假都建立在真实之上,只是对真实的覆盖与改写。不过,他猜测,这种涂改针对的记忆或现实是从2037年1月1日往后的,2036年不包含在内。”

彭婆婆怔了怔,道:“你呢……King呢?你们是怎么看的?”

“没有明确线索,”宁准道,“但我们认为,这位作者的涂改可以以2037年1月1日为界限。”

“在这个时间之前的,都是虚的,并未被真正改变的,它可能只是改变了所有人的记忆,改变了现实中的痕迹,但没有改变事实本身。在这个时间之后的,是实的概率则更大,确切说,就是有一些人或事,不止记忆与痕迹,而是连事实本身都已经被更改的。”

“所以,2036年苏乐乐死亡这件事,大概率是虚的,假的,但长生的伴侣成了猫这件事,却可能是真的,切实的。”

“虽然我表达得可能不太准确,但你应该能明白其中的差别。”

宁准看向彭婆婆:“当然,这种虚实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魔盒游戏,就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假如苏乐乐成为了魔盒玩家,就相当于是跳出了‘作者’为她编写的原本的命运轨迹。之后她的生死虚实,是重启也不可能改变的。”

彭婆婆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安稳地活着,无知无觉地做他人笔下的木偶,还是清醒地探索,反抗,拥抱真实,并接受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这确实是个复杂的难题。”宁准轻轻叹息。

彭婆婆沉默片刻,道:“但凡是拥有自我的人类,都只会做出唯一的,也是最简单的选择。”

“或许吧,”宁准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的打算,“这些也只是建立在部分线索基础上的推测。真相也许并非如此,也许永远不会被我们探知。”

“人类的思维是有限的。”

他顿了顿,道:“至于你说的这种涂改遵循的规则……意念,念头,想法,偶尔的潜意识,或者说愿望,并不一定真实的愿望?嗯,我们已经摸索到了一些关键,但无法确定,也无法改变任何事……目前来说,是这样。”

“老实说,不论你的女儿是否活着,看着她,或想到她,你应该也会有某个瞬间,希望自己没有这个女儿吧。别急着否认,就算是圣贤,也不可能保有每时每刻的纯粹无瑕。”

“我不打算否认,”彭婆婆轻嗤,“人类的思想是复杂的,一些阴暗的或烦恼的念头总是会冒出来,人类管束不住它们。但它们的出现,并不意味着与其对立的光明与温暖就一定是虚假的。”

“我爱她是真的,偶尔的厌烦与冷漠,也是真的。”

“我确实不止一次浮现过‘要是没有这个女儿就好了’这个念头——在她刚出生没多久,哭闹不休的某个深夜,在她不服管教,惹来麻烦的某个傍晚,在她大声哭着,说讨厌妈妈的某个午后——这种念头出现得并不算多,但绝非没有。”

“可是,”彭婆婆沉沉道,“我从来没有真的希望,让她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宁准道:“没有谁能令谁心愿成真。虚伪的,别有目的的,除外。”

他终于拿起了那张纸条:“你把你调查到的苏乐乐的相关线索,也隐藏在了这里,对吗?你认为重启后我们可以用得上它,也就是说,你对可能还活着的苏乐乐的现今状况,有所了解,并猜测她可能与未来某些事有关?”

良久的寂静后,彭婆婆的声音响起:“我的特殊能力,叫预占。”

“……我看见,我与她终将重逢,在黎明前夕。”

宁准一顿,蓦然抬眼。

沉哑而虚渺的声音倏地飘远。

记忆碎片飞速消失,定格在吉普车外凛冽的风雪上。

“原来是这样……”

彭婆婆动了动有些干燥的嘴唇,嘟哝着。

她挪动脚步,抬手按在了识别区域,滴一声轻响,这间布置简陋的卧室的门便向一侧缓缓打开了。

在吸收脑海内翻涌出的无数碎片的短短一分钟内,她也并没有呆坐着。她穿好了衣服,换上鞋,简单洗漱过,并如往常一般,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干净整洁。

将双手放进白大褂的插袋内,她微微佝偻着身子,步伐快速而平稳地踏进了走廊。

她不知道重重维度之外,同一时间的魔盒游戏内,人类与高维生命的决战胶着难熬,已到了最关键的一刻,也不知道为了这一刻,多少人付出了生命与信仰,多少人连自我都已干脆舍弃。

她像这场决战之外的所有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感知,目之所及,一切平静如昔。

可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她又同这里的所有普通人都不一样。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却在接收了一张纸条后,隐约地明悟到了自己此时此刻最该做的事情。

“彭教授。”

自冈仁波齐就跟随彭婆婆的斗篷女人吉娜出现。

她守在彭婆婆的房门外,负责保护并监视她。

这个容貌被毁的古怪女人好像不需要睡眠和休息,无论何时打开门,彭婆婆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她的身影。她就像一道甩不掉的影子。

彭婆婆没有理会她,径自向前走。

吉娜习以为常,无声地跟了上去。

金属走廊完全封闭,亮着一截又一截的白色灯光,冰冷而单调。

彭婆婆快步走着,顺利通过几道验证关卡,来到了自己工作数日的实验室。

在这个过程里,彭婆婆留意到,这一块区域,或者说这一处实验基地内,研究员和救世会成员的数量比起之前,好像少了一些。

她没有对此露出什么异常反应,只照常整理自己的实验室,准备进行实验。

因她作息混乱,与划分给她的两位研究员无法配合,所以这间实验室内大部分时候都仅有她和吉娜两人。

此刻也不例外。

检查过部分仪器,彭婆婆打开实验室正中央的保护舱,这里有以实验品改造而成的一套极为特殊的培养皿。

透过培养皿透明的玻璃罩,彭婆婆能看到一块犹在生长修复中的大脑组织和半个处于构建初始状态的年轻女人的手臂。

这两样东西都是以救世会提供的苏乐乐的身体组织残留实验培养的。短短几天,就能有这种进度,与这间实验室的种种布置不无关系,但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彭婆婆多年的研究和她贡献出来的属于自身的、与苏乐乐关系紧密的部分基因组织。

“不够,”彭婆婆观察了一阵,对吉娜道,“我打报告,你再去拿点新的脑组织来。”

吉娜向前一步,布满伤痕的面孔暴露在实验台附近明亮的白光下,隐约显出的轮廓令彭婆婆感到熟悉。

她像近些天的每一次一样,盯着吉娜恍神一刹,然后嫌恶地转开眼,不再看她。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彭婆婆皱眉道。

吉娜道:“前天你刚申请过一块新的身体组织,按照规定,三天后你进过下一次游戏,才能申请第二块。”

“我有三次特需申请权。”彭婆婆冷冷道。

“前天是你第二次动用特需申请权,”吉娜静静注视着她,“你确定要在今天动用最后一次?”

“确定,”彭婆婆不耐,“我的实验进度远超我的想象,我现在就需要它!”

吉娜没有从彭婆婆的神色里察觉到什么多余的东西。

她不再劝阻。

在彭婆婆提交特需申请后,她沉默地执行命令,带着报告批准后得到许可的通行码,转身进了实验室另一头的一架电梯。

电梯门闭合,吉娜的身影消失,彭婆婆在保护舱附近忙碌的双手也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前方,开启了两台仪器。

这两台仪器同时运作时,会对实验室内外的电子设备产生干扰,所以这间实验室,包括实验室附近常常会有无法被监控的时段。

但摄像头之外,这里还有实验品。

这里的实验品虽不能实时拍摄播放出实验室内的场景,但却会以文字形式记录下实验室内发生的异常事件,每日固定时间递交给实验品的主人。因此,救世会对彭婆婆独自一人留在实验室的情况也并不担心。

彭婆婆看了眼电子钟,距离她所猜测的实验品递交文字记录的时间,还有三小时。

很快,吉娜回来了。

她带来了一块属于苏乐乐的脑组织残留。

彭婆婆仔细检查过,再次确定这块身体组织并非如救世会所说是来自XL研究所的老旧库存,而是新鲜的,刚刚才从人体上取下的。尽管他们已经对它进行了伪装处理,但这实在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几乎可以肯定,她的女儿就在这里。

之前,她不知道救世会藏起她的女儿,让她在这里进行实验的目的,而现在,在那张纸条回归后,却多少有了些猜测,无非就是容器不够完美,需要她来做补充,或者,容器将要废弃,必须再培养一个新的,而她是培养这个容器的最合适人选。

这是个秘密,她刚进来没多久就发现了。为此,她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这么突然。

彭婆婆没急着处理这块脑组织,而是选择了先吃饭。

吉娜和她分别坐在小桌的两端,吃着几乎完全相同的两份营养餐。在过去,这种进食活动都是快速而无声的,保持沉默是两人的默契。但今天,这种默契突然被打破了。

彭婆婆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口:“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现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大。虽然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十岁的模样。”

吉娜埋头吃饭,恍若未闻。

彭婆婆道:“吉娜,在室内你为什么还戴着兜帽?”

这次是指名道姓的发问,吉娜没法不理会,于是回答:“我喜欢。个人爱好而已。”

彭婆婆又道:“苏乐乐手臂部分的身体组织取来的那天,我在你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吉娜终于抬起了头:“你想说什么?”

彭婆婆道:“我怀疑,我实验用的身体组织来自于你,而你,就是我的女儿,苏乐乐。”

吉娜明显一愣,茫然了两秒,果断摇头道:“不可能。我的记忆很完整,我没有母亲。每次去取的身体组织,也不是从我身上取下来的,而是由一件实验品递交的。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创伤,也不缺损身体组织。”

“瞬时消除微小创伤,再生小范围身体组织,在日常生活中很难办到,但在这个实验基地里,应该很简单,”彭婆婆道,“实验品,也就是奇异物品中的一类。制造幻觉、替换记忆或是影响思维,对它们来说,也都不是办不到的事。”

吉娜拧眉。

彭婆婆道:“想验证你是不是我女儿也很简单,给我几根你的头发,我做个鉴定。”

她放下筷子,朝吉娜伸出了手:“这完全不违反你们的规定,不是吗?”

吉娜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抬手在兜帽里摸索了一下,摘下几根头发,递给她。

在某些事情上,她从来都非常配合她。

并且,吉娜注意到,彭婆婆的语气虽然很平淡很冷静,但她那双深金的眼瞳里却燃烧着压抑的火焰,伸出的手掌也微微蜷缩着,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抖。

这是一个为了女儿堕入疯狂的深渊的母亲。

吉娜再次肯定这一点。

干枯漆黑的头发落到彭婆婆掌心。

两人的手掌在交接它们时,产生了刹那的直接接触。

这在平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除最初救援时,之后吉娜始终与彭婆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时刻佩戴着手套。只有在用餐时,她才会摘下它们。只有在她主动伸手时,彭婆婆才能自然地接触到她。

指尖感受到一点针刺般的疼痛,吉娜面色陡变,第一时间就要去摸随身携带的警报器。

可生物毒素的侵袭却更快一步。

在吉娜刚刚产生抬手意向的瞬间,她的身体就已经完全麻痹,栽倒下来。她张了张嘴,却已感知不到舌头与口腔,难以发出任何字音。她试图挣扎,试图反抗,但完全没用。

她的意识飞速消散。

在尚还清明的最后时刻,她看到那个冷漠刻板、瘦小严肃的苍老女人戴上了一层薄薄的手套,握着器械,朝她俯下身来。

女人的声音褪去了所有或尖酸、或偏执、或冷酷的色彩,只留平静与从容。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他们为我准备的第一层障眼法……他们想要误导我……想要让你成为我苦苦寻找多年,蓦然回首就在眼前的女儿……哪怕我只相信一点点,他们的目的也都终会达到……”

“假如时间充足,我不介意陪你们玩下去,但很可惜,我没有时间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刀锋割开她的额角与眼眶。

吉娜不甘地闭上了双眼,永沉黑暗。

二十分钟后。

太阳穴处黏着一枚沾血的芯片,眼球上贴了两片特殊隐形镜片,浑身以漆黑斗篷覆盖的彭婆婆走进电梯,按照芯片中调取出的路径指示,在电梯按键处输入了一串密码,直达地底深处。

基因验证,虹膜扫描,芯片核验。

一重又一重关卡,彭婆婆一路有惊无险。

中途遭遇救世会的巡逻队或实验品,不等她自己动手,她脑海内开启的漆黑盒子便突然逸散出了某种能量,令人类与实验品都未曾察觉到她的异常。

也是因此,她抵达这处实验基地的神秘核心区域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上太多。

她来到了这间神秘实验室的大门前。

从吉娜脑内摘出的芯片并没有记录这间实验室的进入方式,但这难不倒彭婆婆。她调出了吉娜身体与精神意识方面的数据,分析过后,尝试了两次,就顺利打开了通过了验证。

实验室大门打开,当先映入彭婆婆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茧。

它悬浮在实验室最内侧的高台上,半透明,内里盈满淡蓝色的液体,外面插满无数玻璃管。

玻璃管向外延伸,连接着四面一个又一个怪异庞大的培养皿,里面盛装着被禁锢的奇异物品或其它超维造物,它们源源不断地为这只巨茧输送能量,输送生机。

茧内,有道蜷缩的身影正在沉睡。

在彭婆婆看到这道身影的一刹那,她的大脑就轰的一声,好像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

无数难以名状的幻象涌进她的脑海,诡异,癫狂,混乱。

她的视野开始扭曲模糊,高亢尖利的哀嚎和谵妄嘶哑的呓语齐齐淹没她的感官。

她下意识抬起手来,抹了把脸,黏腻潮湿,全是鲜血。

但她根本不在乎。

她的全副心神,早在初一见到那只巨茧时,就全都挂在了巨茧内的那道身影上。

即使重重阻隔,即使模糊不清,她也一眼就辨认出了那道身影。

那是她的女儿。

她还是十岁的模样,只是比起真正十岁的她,现在的这个小女孩要更为瘦弱,更为纤细。

仿佛这十几年的时间不仅没有赋予她美好的成长,反而将她从一株向阳的花,变作了一棵背阴的草,令她所拥有的一切奔向未来的生命力,都被仓皇夺走。

这个认知让彭婆婆几乎崩溃。

但她还不能崩溃。

有人还需要她。

她在缭乱的幻象与呓语里,取出自己藏了很久的一件实验品。

这原本是一块橡皮泥,被她捏成了一把诡异的斧头。

她握着斧头,闯过重重幻象,踉踉跄跄来到巨茧前,用尽全身力气,将斧头砸向巨茧。

斧头刚刚劈落,凄厉的警报声就响彻了整个基地。

无数混乱的气息与脚步声蜂拥而来。

彭婆婆恍若未闻,继续劈砍巨茧。

巨茧受到刺激,发出刺耳的尖啸。

彭婆婆身形晃动,张了张嘴,吐出大口鲜血。

她不管不顾,将斧头更为用力地斩下。

一下又一下。

她完全不知疲倦,不顾创伤,只无声地嘶吼着,大叫着,拼命地去砸,去劈,去砍。

“咔!”

坚不可摧的巨茧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缝。

彭婆婆浑浊的双眼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她剧烈地呼吸着,喘息着,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聚集在了双手上——

她更为疯狂地砸动着巨茧!

巨茧再度扩散出强大的能量波动,彭婆婆仿佛被一座巨山猝然压住,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血水从毛孔渗出,她在瞬间被殷红浸透。

但她没有倒下。

她还在砸,还在劈,还在砍!

裂缝在扩大,诡谲的气息自巨茧内溢出,慢慢笼罩了彭婆婆。

她的精神开始涣散,好像被吸食,她的身体也产生了异变,下肢在逐渐融化,变成血泥,变成蠕虫。

可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她,无法阻拦她。

她等这一场重逢太久太久,她怀揣着无尽的噩梦与执念太久太久,她无法不疯狂,无法不极端。

所有的冷静都已碎裂,所有的伪装都已破烂,她只剩一颗腐烂的、歇斯底里的心,哀泣着、哭嚎着要见她的女儿!

终于,一声异响,巨茧彻底碎裂。

几乎同时,实验室的大门被打开,穿戴外骨骼的武装人员和数道裹着漆黑斗篷的身影出现。

枪声响。

无数子弹射出,却在靠近彭婆婆时,全部静止滞空。

巨茧的碎片化作光斑,零散坠地。

玻璃管断裂,淡蓝色的液体四处流溢,浸泡于其内的躯体舒展,在将要落下前,被一双颤抖的手抱进了怀里。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这具躯体缓缓睁开了眼。

片刻的凝滞后,一道细弱的、嘶哑的童声低低响起。

“……妈妈,是你吗?”

彭婆婆一怔,继而快速地、僵硬地朝小女孩挤出了一个干涩的笑容。

她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但话还未出口,血与泪就忽地落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