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泛起无形的涟漪,扩散影响到了薄膜内外。
约书亚似有所察觉,周身月华膨胀,银辉大盛,像是在抵御某种他无法捕捉到的干扰。
薄膜外正在挥笔作画的人影也倏地模糊,带动附近的时空隐隐扭曲,闪出电视雪花般的噪点,这是一种有些奇异的超维能量,仿佛是从异次元的维度角度为模糊人影镀上了一层隐形能力。
可这些都只是徒劳。
命运涟漪穿透一切,同时撞在了约书亚与人影身上。
两人气息动摇,命运河水霎时改变,令其尽皆重回二十四小时内最虚弱的一刻。
“……是命运!”
约书亚一惊,面色陡然狠厉。
他身形虚化,就要施展某种手段离去,但下一瞬,他的身影便重新由虚化实,无法闪躲。
他的四肢抽搐扭动起来,血肉脱落。
除了那颗飞快恢复少年模样的头颅外,他整个身躯都开始变得苍白浮肿,皮下鼓起,凸出一道又一道蠕动翻滚的粗大条形,像巨蟒缠身,像触手钻动,又像鲜活无比的蠕虫,要控制不住地冲出,挣脱皮囊的束缚!
在这样诡异的变化中,他的气息不跌反升,只是属于人的理性在急速削减,属于非人的疯狂却恐怖增加。
约书亚似乎陷入了谵妄之中。
他的舌头流出口腔,长长地垂着,喉间发出嗬嗬的嘶喘,眼球也混乱颤动起来。
他像是在勉力拉拽着自己的神智,与疯狂做着斗争。他整个人都陷在自我矛盾之中,光是压抑癫狂和诡异,就已经消耗了他几乎全部的人性与力量,他已无暇他顾。
他的力量暴增,可他驾驭这种力量的能力却已丧失。
“人性与属于真正人类的精神体作为核心,已知的与未知的超维能量融合,作为丝线……略微扭曲了特殊能力发挥效果的某样奇异物品,作为引线的针……他将神的肢体、人的灵性,还有许多古怪的碎片,糅杂在一起,捏作躯体,穿针引线,缝补熬炼……”
“他放弃了作为人类的一切,他花费了无数日夜!他终于创造出了六等监区最强大的炼金生物!”
“那,就是他自己!”
“但宇宙从来都是光暗相生的,不论多么强大的生物,都有着无法隐蔽的缺陷……”
“他的缺陷不可知……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他最强大时,也是他最弱小时!”
在全知之眼的窥探下,金色书籍翻页,显露出灿金字迹。
与诡秘异化的约书亚不同,薄膜外人影的实力是在真真切切下跌。
人影散发出的诡谲莫辨的超维气息飞快消失,模糊与噪点隐没,周身只剩下令人熟悉的魔盒气息。
这果然是一名魔盒玩家。
看精神能量波动,他其实相当强大,只是黎渐川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浓重至极的血腥味道,与他曾打过交道的“火狼”的人极为相似。
黎渐川判断,这名突然插手进这场战斗的玩家,八成是救世会埋伏在六等监区的改造人,或就是猎杀者,命运涟漪前这名玩家显露出的超维能量,极可能就是来自于潘多拉或救世会。
如果放在以前,双方都没有太多力量加持时,黎渐川也许还得花上一些力气才能解决这样一名实力不俗的玩家,可现在,涟漪之下,实力差距非常鲜明,这名玩家显然已不值得他费上太多时间。
黑羽凝聚,在黎渐川手中成了似虚似实的一弓一箭。
黎渐川以全知之眼扫过薄膜外,抬手展臂,瞬息间,一箭便已射出。
人影闪现躲避,同时身前显出无数魔法卷轴与古老盾牌,手中那杆青铜长笔更是轻轻一转,点落下一团锈迹般的青色浓墨。
浓墨翻滚,诡秘惊人,坠落之中竟像是能吞噬黑羽,坍缩时空!
然而,黑羽却如同早有预判一般,轨迹变都未变,便与锈迹浓墨擦肩而过,未曾沾染分毫。
人影再闪,黑羽仍迅疾向前。
可下一秒,人影却好像主动送上门似的,闪到了黑羽锋锐的箭尖上——这就是全知之眼窥探、分析一切未来后得出的最佳预判,是黎渐川精神诱导加命运影响后指向的唯一结果!
铮的一声轻鸣,羽箭横贯人影的头颅,并在刹那炸开,逸散出精神毒素。
毒素在黑羽粉碎人影生物脑的同时,迅速侵染杀死了可能以某些手段逃走的精神体。
击杀喊话没有延迟,同步响起。
“King killed KillV!”
冰冷的机械女声灌耳,薄膜内外的世界似乎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黎渐川并未理会。
从他拨出命运涟漪,到约书亚异化、持笔人影被击杀,整个过程才用了不到三秒的时间。
而这极短的时间内,约书亚已经单手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挖出了一颗鲜红的心脏。
他淌着涎液,一口吞下了心脏,咀嚼咬烂。
黎渐川不等放下弓箭,便立即转头看去,但诡异的巨响已经自约书亚体内传出。
“砰——砰!砰!”
约书亚皮下的巨蟒们、触手们、蠕虫们终于忍无可忍。
它们刺破了约书亚束缚的皮囊,带着无数横飞的血肉,甩动冲出。
腥臭的黏液和癫狂的嘶语立时狂涌上来,黑羽被腐蚀,鸟笼晃动不止,最终坠落,这些诡异的血肉触手强势无比,在黎渐川动作的瞬间,便已将他层层裹住,疯狂缠死。
不,没有裹住,也没有缠死!
银戒光芒闪动,强大的精神力量迸发,黎渐川身上散发出了无尽月华,与血肉触手抗衡着。
同时,他身形模糊,空间闪烁噪点,以一种诡异残影的姿态消失在原地,又分裂成无数个自己,出现在四面八方,上下左右。
约书亚忽然大笑起来:“能量……能量……好多能量!我全都要……我全都要!”
他用舌头卷出一柄白骨长镰,疯狂挥动着斩向黎渐川,长镰似能碾破时空,挥出的瞬间就有成百上千个残影被斩灭。约书亚的舌头甩着,像是在饥饿无比地吸食这些残影。
但很快,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不!不!这不是能量……这是污染……这是污染!”
他惊恐地大哭起来,长镰甩动更加激烈,刮倒大片猫眼镇的塔楼房屋。
“污染……污染!我没有被污染!不、不是……我被污染了,但很轻……很轻……我被污染得很轻!是另一个……是另一个约书亚,他才是被深度污染的那一个……他才是!”
“不不……我是……我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是谁?”
约书亚少年的面孔已完全裂开,左边尖锐大笑,右边绝望哀泣。
一道身影已走过预判后的长镰攻击路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约书亚的背后。
瞳术封锁时空,制造幻觉,黑手套握着无坚不摧的血瞳匕首,干脆地捅进了失控颠动着的头颅。
扭曲的大脑连带着烂掉的心脏,被一同钉死在了里面。
表盘残片出现,头颅以下犹在疯狂中的触手被剥离,混杂着约书亚的部分精神体,被困进了时间循环之中,等待能量耗尽的死亡。
黎渐川收手,忽而感应到什么般,眉心一跳,正要抬头看向外界,面前已完全失去生机的约书亚的头颅却突然转了过来,那双混乱转动的眼珠一定,直勾勾地看向黎渐川。
黎渐川猝不及防,在施展着瞳术的情况下,与它恰好对视!
危险的警报在黎渐川脑内疯狂拉响。
从见到约书亚开始,他潜意识里就有种判断,所以一直避免将瞳术直接作用在约书亚身上,但此时此刻,措手不及地,可以被判定死亡的约书亚竟主动撞上了他的瞳术。
黎渐川想要截断,可已来不及。
就在一双诡异混沌的眼瞳与一双诡秘幽沉的眸子四目交接的瞬间,一缕并不属于约书亚的诡异能量就已经迅疾钻入了黎渐川的精神体,眨眼消失无踪,好似从未来过,或已经融合!
黎渐川来不及去细探,大脑便如炸开般,顷刻沸腾起来。
与此同时,在瞳术与全知之眼的双重加持下,黎渐川也从约书亚即将消亡的精神细丝中,窥探到了某些破碎的画面。
这些画面中,有百年前的约书亚……
他从一片被清空的虚无中醒来,不会使用手脚般,像肉虫一样蠕动着爬出了一个破损的冷冻舱,双眼空洞无望,只有死寂。很快,他被裹上了一件红色的袍子。
他拖着这件红色的袍子,带领数百人,跪伏在两道身影面前。
这两道身影,一个头戴冠冕,身形高大,好似一颗怪异的肉球,一个矮小瘦弱,模糊神秘,只能看到一双小女孩才有的娇小柔弱的手,和在那双手之间绕动运行着的数枚星辰。
其中一枚星辰被那双手送进了约书亚的体内,约书亚仰起头,热泪盈眶,精神上仿佛有什么被瞬息点亮了。
当时的约书亚或许不知道,但看到这些破碎画面的黎渐川却能认出,那枚星辰便是一块沾染了一些魔盒气息但又好像并非魔盒力量的超维能量碎片。
也有分裂前后的Fate……
他坐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手持一面水银凝聚的镜子,映照着自己,观察着自己。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犹疑,惶惑,愁眉不展。他甚至用一个信件一般的奇异物品,送出了一封诡异的信函,询问关于潘多拉和中枢大脑的问题。
他或许得到了答案,也或许没有。
但总之,在紧随而至的破碎画面里,他选择分裂了自己,并用奇异物品画下了一张便利贴,用以提醒可能会迷失的自己。
便利贴上写着,污染最重的头部,已被分出,成为黑约书亚,他已疯狂,不再是人类!污染最轻的身躯,我已留下,成为白约书亚,他能够压制污染,他还是人类,他仍值得相信!
在写完这张便利贴后,Fate控制着分裂后的两个自己,又重新进入了那个封闭的房间。
黑白两个约书亚分别拿起水银镜子,映照自己。
黑约书亚看到了被阴影缠绕了大半的自己,又哭又笑,崩溃失控。白约书亚看到了纯白无瑕,只有少许阴影的自己,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一切都在黎渐川的了解之中,并未令他惊讶。
然而,接下来的一个破碎画面,却几乎颠覆黎渐川目前对约书亚的所有了解……
他看到了作为梦魇兄弟会的教皇,获得了一份选票的约书亚。
可奇怪的是,砝码模样的选票出现后,每年在人类幸福度活动中投出真实一票的,永远都是黑约书亚,而非白约书亚。
黎渐川埋在心底许久的怀疑,与这破碎画面轰然撞在了一起,令他的思绪更加混沌失控。
“……他已疯狂,不再是人类!”
“他能够压制污染,他还是人类,他仍值得相信!”
“真实的选票,虚假的选票……人类幸福度调查……人类,还是……真正的人类?”
黎渐川体内的魔盒力量浮现,飞速压下了他不稳的精神。
无数破碎画面消散,他脑海中的猜测也已破土而出。
黎渐川霍然抬头,看向弯月马车的方向,那里银辉大盛,看不清白约书亚的情况,但黎渐川却直觉,他正在注视着这里,注视着自己。
“你才是污染最重的那一半!”
黎渐川的双唇无声开合:“Fate从一开始就被欺骗了,被自己欺骗了……他污染深重而不自知,在分裂自己时,他受到污染的影响,只抽离了白约书亚表面的污染,却留下了最深重的一部分。”
“这一部分,已经根植到了他的潜意识里,左右他的行动和想法,却只让他认为是自己的真实意愿……”
“他一直认为白约书亚污染较轻,所以放心信赖着他,黑约书亚污染较重,所以为免影响到根本,他想方设法要除掉他,哪怕借刀杀人。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位了。”
“黑约书亚濒死,你都未曾出手,直到他死去,你才借机将污染蔓延到我体内……你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作为污染,你可以反向控制你的主体精神了,Fate即将湮灭……”
“它来自哪里?与导师、教皇是否有关?这两者,又是否和潘多拉、中枢大脑有关?”
黎渐川忽然问。他问的是污染。
“教皇是谁,导师是谁……现在那位占星师,又与这位失踪不见的导师有着什么关联?”
他失控般,不断追问,双眼破碎,变成无数细肉,渗出血泪。
外界,弯月马车内,白约书亚收回了望向薄膜内的视线。
他从虚空捏出一条透明的小虫,放进嘴里,吃了下去,脸上不知何时炸开的裂纹逐渐消失,恢复如常。只是他的气息弱了许多。
但有一道天平虚影为他遮掩着,这虚弱未曾泄露分毫。
白约书亚咳嗽了两声,散出一片浩荡月华。
他终于出手,轻柔地劝下了浓雾与红袍虚影的纠缠,以及某些强大气息蠢蠢欲动的暗中插手。
“诸位生隙,不过是为猫眼镇。”
他无奈叹息:“但猫眼镇真的没有大家想找的东西,现如今,为了避免此地真的爆发谁都不愿看见的大战,我愿为大家打开进入猫眼镇的通道。”
红袍虚影一滞,浓雾也徐徐停下。
周遭强大气息隐隐波动,似有不信,也在观望。
但白约书亚没有半点拖拉的意思,这就是他等待的最佳时机,银辉搭桥,天平浮现,白约书亚一手探出弯月马车,轻轻抚在薄膜顶端。
薄膜一颤,应声而碎。
黎渐川撑起的精神防护也如遭重击,幻象显露迟钝。
黎渐川想要迅速修补,可有一刹那,却有了一种“不修也罢,就让他们进去杀了谢长生和沈晴,自己等待时机瓜分力量便好”的阴暗念头。
在明确知道这可能是被某种污染施加的影响的前提下,黎渐川警觉地挖出了这个念头,没有被迷惑,但驱赶走这个念头所费的工夫,让他的精神世界产生了极短的凝滞。
就是这短暂的凝滞,令外界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