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禁闭后,沈晴离开黑金字塔,恢复日常行动。
他终究还是没有告诉谢长生他与“禁忌”其余高层,以及Red到底谈过些什么,也没有告诉他,自己这场突如其来的禁闭调养,是真的因为能量失衡,还是被其它无奈所迫。
但他也没有隐瞒谢长生。
“这是秘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后,我一定会说的,你来捂我的嘴,我都一定要说的那种。”
沈晴认真地对谢长生说。
他天生反骨,好像就这样被驯服摧折下来了——对于谢长生突然转变态度,选择加入“禁忌”这件事,他默认了,放下了,不再去质问,也不再去争论——他再度回到了从前的生活里,研究X能量,改造实验品,与谢长生奔走于枪林弹雨间。
时候一久,“禁忌”对他的态度也渐如往昔。
他们也认为,他只是个小孩子,小动物,闹了,过去了,一切就好了,没什么更多值得在意的。
可黎渐川却从沈晴偶尔的表现中发现,对于帮助恢复谢长生记忆这件事,他从未放弃过。
他只是在一夕之间又长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不再放任自己将几乎所有情绪展露,将几乎所有想法表现。
他也在等待更为合适的时机。
那件实验品是“禁忌”能被人类利用的最为强大的实验品之一,整个组织对它的看守都极为严格,沈晴和Red根本没有接触到它的权限和机会,为谢长生恢复记忆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
记忆碎片跳跃着,滑过一年又一年,转眼便来到了三年后。
2049年的秋末冬初,黎渐川借由谢长生的视角,看到了真实世界的自己和宁准。
他们像两个已捱过无数风霜雪雨的旅人,风尘仆仆地到来。
他们双眼明亮,即使已吃过太多的闭门羹,见识过太多摇摆的立场和圆滑的辞令,也依旧怀抱着一丝仿佛永远不会磨灭的希望。
他们一路的坚持,似乎感染了谢长生。
“……他们是你的同胞,是代表God实验室和华国处里而来,你更倾向于什么,谢?”
“禁忌”高层会议上,有苍老的声音询问谢长生。
谢长生没有回答。
但这已经是最为鲜明的回答。
因为前来“禁忌”游说的势力从来都不止这一个,可面对那些势力,谢长生投出的都是坚定的反对票,他会冷漠而斩钉截铁地说,“禁忌”需保持绝对中立。
“作为‘禁忌’的A级人员,你有权代表我们,去和他们进行谈判,”那道苍老的声音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长生。去吧,去告诉他们‘禁忌’的立场。我们渴望和平,但是他们带不来和平。”
“而且,没人会喜欢一进别人家就带来战火的客人。”
他对一进入埃及,就引来救世会袭击的黎渐川和宁准,似乎没有丝毫好感。
谢长生接下了这个谈判任务,与沈晴、Red一起。
“你真的想拒绝他们?”
Red问。
谢长生还没回答,沈晴已经先一步摇头否认:“当然不。拒绝他们的是‘禁忌’,不是长生。”
Red皱眉:“什么意思?你们两个想擅自行动?沈,别忘了,你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在身上!”
沈晴背着谢长生轻轻瞪了Red一眼,嚼着泡泡糖,含糊道:“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忘了什么,我都不会忘记这件事……我们的意思很简单,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们提供一些什么,比如一些实验品改造方案,一些非特殊机密的情报。”
“唔,也许特殊机密情报也能提供?只是要迂回一点,讲讲方式。”
谢长生开着车,目视前方,忽然道:“我想把救世会来过的消息透露给他们,还有救世会和‘禁忌’的交易……”
Red有点迷惑。
沈晴却立刻意识到什么,从副驾驶上转过头,看向谢长生:“你想让救世会展示他们所谓的神迹?”
Red反应过来,激动道:“你疯了?那个决议通过了,但大家好像都后悔了,遗忘了,根本没有人再提了,但现在你却要把它提出来,让它立刻展现?你知不知道救世会的人就是一群疯子?”
“你无法想象他们所谓的神迹究竟是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搞出多大、多恐怖的事来!”
谢长生冷静道:“你真的认为,当初投票通过决议的人,都后悔了,都遗忘了吗?”
“Red,你很清楚,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人类怎么想,人类怎么样,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从这场神迹中得到什么,是超维能量,还是高维生命存在的痕迹。甚至有人在暗中准备项目研究,研究方向就是普通人类面对突然降临的超出想象的神迹时,会有什么表现,脑域会出现什么精神意识方面的变化。”
“现在,接待King和Ghost的机会,就是普通人类揭开这场神迹的真面目的最好机会。”
“我们要有准备地迎接它,而不是毫无征兆地遭遇它。”
“我有预感,这会是我们距离天空破洞、高维生命、X能量、救世会等等,这一切隐秘的最终答案,最为接近的一次。我们会透过这场神迹,看到我们真正的敌人,知晓这场许多人一直想结束,却永远无法去停止的战争,究竟为什么而存在。”
Red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很少见你话这么多。”
片刻后,她自嘲地笑了声:“你说得对,是我对‘禁忌’还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且,就算‘禁忌’不答应,救世会也一定会为了搅乱即将可能恢复的和平局面,在做出些别的什么。”
“那确实会让我们更加措手不及,就像今年四月份,那些突然杀入战场和各国高官府邸的改造人一样。”
“但谢长生,你也要清楚,‘禁忌’内对神迹这件事,拥有一种默契,你擅自动用权限,让救世会在这个时候展示神迹,‘禁忌’的其余成员,不止会对你不满。”
谢长生道:“我确有私心,随他们怀疑。”
“我会努力让他们闭嘴,”沈晴眨了眨眼,又道,“无论如何,救世会都不会想让战争停止,他们要贯彻神明的意志。”
Red放下手,冷笑道:“什么狗屁神明!”
“我如果可以进冈仁波齐,我一定要钻进那个破洞里,问问里面那些可能存在的该死的东西,是不是高维生命,是不是神明,是不是一定要让地球天翻地覆,他们才高兴!”
沈晴道:“也许一会儿见了King和Ghost,你可以向他们提出这个条件?”
Red瞥他一眼,用高跟鞋去踹他脚,不等沈晴灵活躲开,她的动作就忽然一顿。
她想到什么般,从后视镜中,看向前排的沈晴,意有所指道:“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我脱离‘禁忌’,而你完成你那件事情的机会……你知道的,作为A级人员,我不能带走‘禁忌’的记忆。”
沈晴抬起眼,在后视镜中与Red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更多的话Red不须再说,沈晴已经意会。
之后,记忆碎片再次加速,一切浮光掠影般走过。
黎渐川看到谢长生与自己和宁准的谈判,看到那场预告过的未曾对普通人类造成太大冲击的神迹,也看到了谢长生因私自联系救世会展露神迹一事被“禁忌”高层投票制裁,走进暗无天日的禁闭室,整整一个月。
还看到,沈晴和Red合伙,借助Red脱离“禁忌”清洗记忆的机会,接触到了那件实验品,“织梦虫”。
一场惊险至极的行动,让沈晴帮谢长生拿回了正确记忆。
为此,沈晴在亚历山大港贫民区的地窖里躺了小半个月。
他脑域精神混乱,枪伤与电击伤遍布全身,即便救治及时,也昏迷了很长时间。
也幸好他和谢长生经常在外活动,于战场上消失十天半个月,并不引人注意,否则“禁忌”早就要对他有所怀疑了。
“是我连累了你。”
谢长生说。
沈晴晃了晃下巴:“你真要和我算这笔账的话,那从根本上说,是我连累了你,如果没有五色稻,没有我当初的决定,没有我心心念念地与你联络……那之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而且我们一定要这么算吗?谁欠了谁,谁连累了谁,谁付出了更多给谁……我们相爱呀,不该如此斤斤计较多一点少一点的感情。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随时都可以拿走,你的一切也都是我的,我知道你甘愿给我。”
“我们要那么清楚地去算的话,要算到什么时候,要浪费多少在一起的时间?”
“你恢复记忆,恢复傻了呀?都不会算数了。”
谢长生没再说话,但黎渐川从他眼底看到了久违的释然与安宁。
他似乎是一个很容易背负责任,自责愧疚的人,唯独沈晴,像是拥有谢长生赋予他的某种近乎神力的魔力一般,可以轻描淡写地卸去他的那些沉重,让他喘息,解脱,同万事万物和解。
谢长生恢复记忆后,碎片跳转。
它掠过黑金字塔内宁准和魔盒的谈判,掠过谢长生和沈晴同救世会的激战,也同样掠过谢长生两人在Red的协助下,冒死脱离“禁忌”的过程,直接来到了愿望世界降临的那一天。
真实世界2050年7月28日。
在这一天,谢长生和沈晴仍在养伤。
他们在半个月前刚和“禁忌”打过一场,尤其沈晴,伤势不轻。
谢长生背着他来到开罗地下黑市的某家小医院内,深居简出。
沈晴被裹成了一尊木乃伊,每日的消遣除了动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嘴来和谢长生亲嘴外,就只剩看新闻,关心天下大事。
小医院破烂的老电子屏信号极差,全靠谢长生耐心地用拳头砸着换台。
这天砸完电子屏,谢长生照例瘸着腿蹦回隔壁病床,一边看新闻里某个神秘组织的嚣张宣言,一边听沈晴唉声叹气地带病□□。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好怀念和平年代,不过在和平年代做人类也不好,还要上班打工赚钱养家,哎,长生,要是我是只小猫咪就好了,天天只用混吃等死……”
他在谢长生面前惯来都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脑子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谢长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描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只又肥又懒还爱嘟嘟着脸蹭人的肥橘猫,进而又想到自己小时候那个大部分地区都称得上和平安宁的世界。
十三年了。
从冈仁波齐的天空破洞出现,整个世界,已经乱套了将近十三年,就像沈晴说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呢?
谢长生的心头生出喟叹。
“我也希望你的愿望实现……一切恢复从前,你无忧无虑。”
他看着沈晴,静静想道。
然而,此时此刻,身处地下空间的两人都未能看到,整个地球不分东西南北半球,都在刹那陷入了一片黑暗。
时间被凝固在了这一刻,地球上的所有事物都停滞不动,连风都已消失。
在这漫长的一瞬间内,只有人类的思维,仍在运作。
虚无缥缈的声音降下神谕,满足了绝大部分人类此时此刻浮现于脑海的愿望。
神的意志就是如此蛮横无理。
祂们不在乎这些是否是人类真正的愿望,祂们只在乎,自己是否已大度地将自己的恩赐,给予了那些渺小卑微的虫豸。
于是。
当谢长生在2050年7月29日的清晨醒来时,他便躺在了神农架的清虚观内。
袇房的格窗透进来朝阳日光,鸟儿脆鸣,清凉的山间晨风钻入,驱散一室闷热。
谢长生脸上带着大梦初醒的惺忪茫然。
他慢吞吞坐起身,环视屋内,木桌上的电风扇嗡嗡转着,床头的手机也嗡嗡响起。
他闭了闭眼,恢复些清醒,关掉电风扇,拿起手机。
“谢哥,你的休假恐怕得提前结束了,今天早上出了大案子,你得赶紧回局里来……”
电话里的人说道。
谢长生没有对这道声音产生任何怀疑。
他应了声,快速收拾好行李,和东樵道长及小道童打了声招呼,就匆匆下了山,开车去往市里。
一到市局,他立刻钻进了技术科。
黎渐川的意识无声地跟随着他,有点疑惑地看着谢长生熟练地做着法医的工作,验尸鉴定。
谢长生在真实世界,只大学读过一段时间法医,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做过法医,因战争原因,他后来走的都是外科路子。
可现在他在愿望世界当起法医来,竟然非常熟练,一点都不见生疏。
所谓的愿望世界,真的仅仅只是实现愿望的世界吗?
还是就因为这些愿望,就因为这个虚假的世界的降临,所有人类过往的一切,都被未知的力量编织重塑过,以期在实现大部分愿望的同时,世界没有任何漏洞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