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准显然已经思考过这些问题。
他凭借这段时间对黎明会的了解,分析道:“可以确定的是,这异常九成以上与黎明会有关,但黎明会即便是觉醒者,也只是稍强一点的普通人,不可能完成这种操作,他们所掌握的仪式也都是需要多人实现的。”
黎渐川迅速跟上了宁准的思路:“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完全可以大胆地继续往上推测,也就是说,藏在这背后的那只眼睛,极可能属于黎明会的特殊力量来源,全知之神?”
“对。”
宁准收回手指:“黎明会三个高层,其中一个陷落在了‘自由花蕾’里,应该是没有活路了。这些陷落在梦境领地内的居民,生死全在领主一念之间。Freedom大概率不会管,但天行者是不会允许其他秘密教团的高层活着走出他们的梦境领地的。”
“除他之外的两个,安装着机械臂的霍尔在梦境领地展现过他的觉醒能力,算是鉴别,应该是可以鉴别出某样死物的出产和用途,或某样活物的生年和独特之处。”
“霍尔在使用能力时,身上会出现一种极细微的力量波动,这不属于人类,像是某种存在赐予下来的力量。”
“而机械腿的安山,从没有使用过他的觉醒能力。”
“在他们刚刚进入梦境领地时,我装作意识应激,将他单独拽进了一个比较危险的梦境,他几次生死危机,都没有暴露出那种力量波动。”
“要么是他没有成为觉醒者,要么就是他这种觉醒能力比较特殊。”
“如果是后者,那有没有可能是比较极端的唤神请神、神降术之类的能力?利用他自己的生命,或是别的什么,唤来了全知之神某种程度上的关注?如果这种异常是安山或黎明会自身造成的,我们不可能全无发现。”
这是个相当发散的,但却非常合理的推测。
黎渐川有些头疼,问:“全知之神会是监视者吗?类似于朋来镇的孙朋来那样。”
宁准摇头:“这个暂时不清楚。能削走我的精神细丝,这位全知之神的力量绝对不弱,但强大,对副本影响深,甚至某种程度上塑造了副本的一部分,都不是监视者的判定标准。”
“觉醒自我意识,认识到副本和现实世界的差别,才是。”
“有一些副本有很多强大的神明,但他们之中不少都不是监视者,只是魔盒怪物。”
“而一些比较弱小的,比如雪山内的血肉之门,他们虽然力量不是很强,但意识到了自我,保有自我,所以才成为了监视者。监视者普遍比魔盒怪物强大,因为他们有意识地在增强自己,想要闯出游戏,但这不是绝对。”
黎渐川沉吟着,眼睑微垂。
他翻出大脑内的记忆相册,一页一页掀过,整个人的思绪被随之拉回到细雨飘飞的昨夜。
梦境领地的街头,异样的气息,自如的躲避……黑诊所,虫潮,仪式,螳螂腿高层安山的谵妄沉睡……小巷,黑羽,瞳术,零散的记忆碎片和醒来时空荡的墙边……
黎渐川的双眼霍然睁开。
他想起了某个瞬间,被自己忽略的极细小的一种感受。
“滑腻。”
他一边凝神挖掘着记忆,一边努力将这种感受描述出来:“我对瞳术的使用并不熟练,无法同步感知意识世界之外的情况,但在那段很短的沉入安山意识世界的时间里,我还是在外界隐约感受到了一种……滑腻的感觉。”
“对,就是滑腻,冰凉,从手上传到身上……很不明显,就像雨滴在皮肤上滑过一样,一闪即逝。我下意识认为那是雨滴,因为它和雨滴几乎没有任何差别,而且当时有很多雨滴。”
“催眠结束,我进行自我检查时,背上有种被蛇爬过的错觉,但检查的结果是什么异常都没有……现在回想起来,这不是错觉,而是直觉上预警。”
“我虽然没有察觉,但出于本能的戒备,还是给自己下了催眠暗示,算是留了一个后手,等待发作。”
“你能看出我现在有什么异常吗?”
宁准一直在专注地看着他,闻言道:“来到这里的是你精神体的一部分,刚才深入交流时,我借此探寻过你的精神体,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黎渐川忽然觉得这种表述有点熟悉:“如果这异常真与全知之神有关,那祂为什么要针对我?因为你,还是黎明会?或者说,这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所有魔盒玩家?”
“只是梦境领主已经掺和了进来,而未成为梦境领主的玩家,就可能有此遭遇?”
“后者的可能性很大。”
“我也不认为这只是黎明会特意设给我的局,霍尔和安山的演技骗不了我,实力也达不到。”
宁准道:“你为什么会认为不是针对你个人,而可能是所有魔盒玩家?”
黎渐川道:“自由者公司的大老板,是上一局滞留的玩家。她在谈起她滞留的原因时,也称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问题。但她却被魔盒游戏告知,在副本内丢失了某样东西。”
“这一次,会不会依旧有这种情况?”
宁准长眉一挑,神色微动,像是有点意外:“上一局的滞留玩家……丢失的东西?”
黎渐川点了点头,直接把他在小巷之后的经历告诉宁准。
这次他知道自己身上可能出现了某种无法察觉的变化,所以没有再根据自己的判断选择主次,进行言简意赅的概括,而是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地将一切全盘复述了一遍。
说完,他道:“我,也包括你,包括其他玩家,会不会都或明或暗地落入了类似的陷阱?”
宁准没有立刻回答。
他审视着自身,眸底的光芒浮沉不定。
黎渐川道:“这个猜测也可能是错的。”
“我们这一局和上一局的模式和环境不太相同,任务与剧情倒是有相似点。我怀疑过秘密教团是在重复百年前各路军团的老路,梦境领主会变成未来的四大公司老板,但这个怀疑并不坚定,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就算是真的,那这个副本不断地重复剧情,重复历史,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说加入各路军团,就是丢失某样东西的开始,那那些没有加入的玩家呢?”
“而且这丢失东西的到底是什么……接近百年,都没有一个玩家能发现?”
黎渐川满脑子都塞满了疑问。
宁准的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
他道:“丢失的某样东西,要是概念上的东西的话,也可以说是被改变的某样东西。人被悄无声息地成功改变,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而是长时间的潜移默化。”
“玩家的心理防御普遍很高,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无知无觉地丢失某样东西,或被改变某样东西,几乎不可能。”
“可这是魔盒游戏,没什么不可能。”黎渐川道。
宁准抬眼看向黎渐川。
黎渐川同他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捏了捏宁准的后颈:“我们不是神,不可能永远无往不利。”
“有暂时的问题不要紧,往下走着看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永远看着你,你也会永远看着我。”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慢,于平静之外,似乎带出了一股别有深意的味道。
这带着说不出的熟悉感的安抚,让宁准不知何时绷起的心弦瞬间松弛了下来。
他已经意识到,虽然他对这个副本没有丝毫轻视,处处衡量小心,但归根结底,仍是不够警惕与重视。
这是潘多拉精心钩织的陷阱,超大型副本,大逃杀单人模式,就算它的目前进展看起来都相当平静平庸,却也绝不能真的被它迷惑蒙蔽,相信它是一片无波无澜的湖。
它只会是海,表面风平浪静,实则一遇风雨,便恐怖疯狂。
但是,他们无需畏惧大海。
他们之所以拼了命地再次站到这里,就是要成为奇迹。
宁准留下了一缕新的精神细丝,做了点小手脚。
两人商量后,决定仍旧分头行动。
宁准认为成为梦境领主和做自由散人,就是这个副本一明一暗的两条线。在单人模式下,没有玩家可以兼顾,这本质上就提高了副本的基础难度。但单独选择一条线,应该也是有机会触摸到谜底的,只看剧情的具体发展了。
至于金色堡垒战,他们双方都要参战,只是位置与形式不同。
“九等监区的所有玩家,大概率都会参战,”宁准道,“只要是玩家就应该清楚,金色堡垒内的秘密绝不可放过。”
黎渐川从宁准口中得到了大致的开战时间,最迟明晚。
这说法绝非虚言妄猜。
在今天下午九等监区可供建立梦境领地的地盘都已被瓜分完毕,不论是玩家自己,还是秘密教团,积蓄成功了自身力量,出于各种原因,急不可耐,瞄准了金色堡垒。
金色堡垒战成功的话,玩家当然是想办法脱身,前往下一个监区,而秘密教团,则得偿所愿,完成对这个社会的变革,确立自身的统治。
而关于金色堡垒更多的信息,却是没有。
它实在是神秘至极。
黎渐川没有在古堡内继续滞留多久。
两人讨论小巷异常和丢失的东西无果,又交换了一些线索和信息,便结束了这场梦境幽会。
黎渐川在小旅馆昏暗的单间里醒来,换好衣服,去公共盥洗室搓裤子。
这个副本的时间还长,就这么几件衣服,可得省着点穿。
洗到一半,方既明晃进来方便,见到黎渐川,打了个招呼,刚要转身去便池,就突然惊醒一样,连续后退几步,目光诡异地瞧了瞧洗手池里的裤子,又瞧了瞧从容不迫洗着裤子的黎渐川,半晌憋出一句来:“老大,你在副本里还……亲自洗裤子?”
旋即他又意识到了什么,左右看看,低声道:“Ghost来过?”
黎渐川瞥他:“梦里来过。”
方既明立刻恍然,然后露出一张面对狗粮的嫌弃脸,提着裤腰带去旁边放水了。
当晚八点,黎渐川挤在方既明的小房间,两人做好准备,一同等待着晚餐的开始。
然而,再次出乎黎渐川意料的,他们只等来了魔盒游戏的播报声——虽然这次播报声与上次相比,透露出了更多的信息,但依旧无法掩盖,他和宁准又一次的失算。
“梦境领主玩家Painter、Ghost、Evanescence、Assassin投票禁用晚餐,梦境领主玩家Freedom投票启用晚餐——票数结果汇总,禁用潘多拉晚餐一次!”
黎渐川没有被这意外冲昏。
他马上关注到了重点。
一是这种投票存在问题,这问题在真正投票前,无法被梦境领主发现,所以宁准才会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判断,那时他们认为这种投票应当是相对自由的。二是投禁止票的全部都是新领主,投启用票的是旧领主,所以这个投票存在的问题,极可能就与此有关。
宁准和池冬都选择了禁止票,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想禁止潘多拉的晚餐,而是别无选择,或是很清楚,这样投票才是此时的最佳选择。
黎渐川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仍错愕的方既明,方既明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次又一次的潘多拉晚餐被禁止,我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黎渐川没多犹豫,果断道:“别管其他,准备金色堡垒战。我有预感,这没想象中那么简单。它绝不是一场单纯的战争。”
方既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提出异议。
这场战争在第一个梦境领地建立起来时,其实就已经显露出了端倪。
但直到接下来的一夜与一天来临,它才算真正向整个九等监区宣告了它的到来。
这对于九等监区的大多数民众来说应该是非常突然的,但值得庆幸的是,被梦境领地瓜分后的九等监区,已经没有什么正常民众了。
他们都在梦境领地里循环陷落着,剩余一小撮,或惶惶地躲藏着,或焦急地哀求着某一方的庇护。
黎渐川只在小旅馆内度过了还算平静的半个夜晚。
午夜刚过,外边就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