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点。
一间黑暗的、没有比棺材大上多少的房间内,一具高大精壮的男性躯体正蜷缩在短窄的床板上,仿佛昏睡。
忽然,那片从破旧的毯子底下裸出的厚实胸膛微不可察地急促起伏了两下。
像是被灌入了某种鲜活的气息,这具躯体轻轻一颤,两片紧闭的眼皮悄寂无声地抬了起来。
这片空间内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黎渐川静静睁着眼,感知着四周,正要坐起身来,搜查一下这间房里的线索,却忽然动作一顿,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立即低头,望向自己的右腿。
这具身体的下半身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沙滩裤。
沙滩裤底下,属于右腿的部分,从膝盖往下竟然并不是人类的正常小腿,而是一条闪着银黑色机械光芒的义肢。
这是……义肢?
他是残疾人,被截肢过?
黎渐川愕然,动了下右腿,认真观察了几秒,又立刻意识到,这绝不是普通的义肢。
义肢他见过不少,不论是精度高的,还是精度低的,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内外统一。也就是说高级义肢一看就是造价昂贵,可以类比真人肢体的,而低级义肢,从内而外都透露着廉价,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能辅助人完成大致的行动。
总之,肯定不会像这条小腿一样,粗糙的制造技术底下,包裹着精密的神经连接系统。
这神经连接系统的强大,让黎渐川这样敏锐的精神感知能力,都没能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这条小腿的异常。
这非常违和。
而且黎渐川还注意到,在这条小腿的内侧面,还印着一串产品代码和一家名为自由者的公司的logo。显然,这条小腿也并非是人为改造的,而是一批流水线产物。
“高科技……”
黎渐川目露沉思。
他直觉这个世界可能与他之前所预想的不太相同。
至少在这个所谓的监区内,他没穿着囚服,这处房间也并不像是囚室。
顿了片刻,他站起身,开始按计划搜查这处小房间。
说实话,这间房其实没什么可探索的。
它小得可怜,大约只有一米宽、两米长,完全就是个大点的棺材。高度也应该不足两米,黎渐川目测,自己要是站直了,脑壳绝对能把天花板顶穿。
而整个房间除了他醒来的这张门板大小的硬板床,和一个贴床放着的旧铁柜,再没有第三样家具,简直简陋至极。
硬板床底下,满是灰尘的缝隙里塞着一个大旅行袋。
黎渐川把它拽出来,发现它并不是帆布的,而是由一种奇特的塑料材质制成,散发着古怪刺鼻的味道。
旅行袋里装了一张旧照片,一根已经没水的笔,和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孩作业本。
旧照片是彩色的,边角已经损坏,照片里一对母子依靠在一起,站在一片草坪上,朝着镜头外露出笑容。
其中小孩的眉眼与黎渐川有三四分相似,应当就是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幼年时期。
作业本里的信息也证明了这一点。
在小孩七歪八扭的字迹的缝隙里,有较新的成年人的文字穿插其中。
比起日记,这些文字更像是一些琐碎的重要信息的记录,或偶尔才有的情绪抒发。
这些文字的主人名叫许川,十八岁之前生活在所谓的贫民区,十八岁之后,他的母亲因感染地下水带来的某种特殊病菌,死在了一场疫病里。区长过来慰问,发了一百块钱,但一百块钱,连把母亲送去垃圾场处理掉的费用的零头都不够,更别提处理、安葬、墓地之类。
许川去了一家诊所,卖掉了自己还算健康强壮的右小腿,拒绝了诊所老板更多的推销和诱惑,用一件型号很老的义体代替了它。
拿着换完义体还剩下一大半的卖小腿的钱,和那一百块,许川背着母亲去了尸体处理场。
他们用一种特殊的液体把母亲融成了一小罐黏膏,这样很省空间,哪怕是去买墓地,也不需要太贵。
许川没买墓地,将这小罐随身带着,一路走出了贫民区,去中心区,去看看母亲常说的外面的世界。
结果还没到中心区,他的小罐连同其余所有积蓄,就都被偷了。
就在许川看着满大街的器官广告,犹豫着要不要再走进一家诊所,再卖掉一样器官时,无数擎天高楼中间,两只巨大的全息拳头突然砸出,狠狠对撞,血肉横飞喷溅,如同烟花落下,刺激着人类最原始的暴力因子。
烟花之后,两名曼妙的兔耳女郎踏空出现,深深鞠躬,背后浮现出一行英文大字:“天际角斗场!给予您最刺激的血腥体验!”
大字之后,又是一些小字,比如角斗场的地址,通讯号,和招人启事。
许川听贫民区见过世面的老人说过,贫民区的人如果不生活在贫民区里,到外面去,想活下来,除了卖器官,就只能是卖命了。许川认为自己还算强壮,还算能打,于是只思考了很短的时间,就动身找去了那家天际角斗场。
最终,他成功留在了角斗场。
按作业本上记下的日程事项看,他已经在角斗场待了快一周了,打过两场拳赛,受伤都不轻,但也还不算要命。
两场拳赛让他有了点余钱,租了这间地下室隔断,算是在中心区外围落下脚来。
作业本倒数第一页的背面,还写着许川的攒钱计划和目标。
“存钱进度,80/1000。
目标……好吧,别的目标都是做梦。
说点儿近的。
我这几天必须得去买一块新的生物芯片了。
上次拳赛被打到了脑袋,生物脑没有事,但植入的生物芯片受损了,这导致我总是记不住事,情绪不稳,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离开生物芯片的生活实在太过糟糕。
我需要尽快攒下两百块,买一块新的生物芯片。不用多好,有最基本的思维辅助功能和情绪调节功能就行。
等生物芯片换好了,我才可以去想隔壁街的那些能看到全息浮鲸的高层公寓,去想那些电子羊,仿生狗,去想结婚这件事。当然,只是结婚,最好能娶一个机械化程度比较低的人,至于孩子,就不生了。
所有人都在告诉我生孩子的好处。
比如生一个孩子可以去区政府领多少基因抚养金,那可比普通工作赚得钱多多了。
再比如,要是生育基因状况良好,那就可以再多生几个,反正是人工子宫培育,不浪费工作时间,生出来了,自己留一个两个,多的卖掉,区政府给每个孩子开的价格都快赶上飓风公司二十年前的一款浮空车的价格了。
我也心动过,但只要一想到老家隔壁的小米克,这种心动就跟烧到一半遭遇了大雨的火苗一样,噗的一下就灭了。
小米克的兄弟姐妹都被卖给区政府了,小米克自己长到十四岁之后,为了活得有个人样儿,就也去了诊所,卖掉了大半个身子,两条腿都换成了机械轮,双手也变成了钳子。
因为机械轮和钳子,比我现在用的自由者的最老型号义体还要便宜。
区政府的广播每天都说我们生活在最好的时代,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躺在家里等死,也吃穿不愁。每个孩子都长得十分强壮,只是他们很少有谁直到成年还保留着完整的躯体和器官。
我因为母亲对人类这个概念的一些执着,而成为了这个例外。
但现在,母亲也已经死了。”
文字末尾,纸张有些起皱,是曾被水渍打湿过的痕迹。
黎渐川闭了闭眼,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过往的副本里,他几乎没有直接得到过游戏内原身的任何人生具体信息,这次却不一样。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副本更简单,恰恰相反,这是它难度更高的表现之一。
黎渐川推测,过往的副本之所以不告诉他太多原身信息,是因为这身份就如宁准所说,自带线索,牵系着最终真相,而现在这个副本,之所以毫无保留地将许川的信息一股脑塞给他,则很可能是因为这次的身份毫无重要线索可言,也与最终真相相距甚远。
换言之,他这次连基础身份自带的、与谜底相关的这一条线索,都失去了。
真正一穷二白的开局。
黎渐川无奈,合上作业本,将它和其余东西都塞进了自己的魔盒里。
他来之前选定了五件奇异物品,除这五件之外,其它空魔盒也都照常带了进来,仍可开启储物。
硬板床边的铁衣柜没什么可检查的,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根充电线,接口一端在床头,一端在黎渐川的义体上。
许川这份工作是昼夜颠倒的,晚上十点上班,白天十点下班。
今天白天回来睡觉前,他就已经给义体充好了电,黎渐川不用再充,直接收拾了下东西,换好一身简单衣服,翻出杯子和牙刷,就去了公共卫生间洗漱。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他得在十点前赶去天际角斗场,日程事项里记着今晚有一场拳赛需要他上场。
走出棺材一样的小房间,外头是一条贴满了各类霓虹灯一样色彩斑斓的动态小广告的狭长过道,过道两侧全是破铁门,铁门后都是和黎渐川的房间相同的棺材屋。
一条新型梦幻剂的广告旁边,就是公共卫生间。
这个时间里面没什么人,黎渐川之外,就是一个将大半个身体都改成了机械的矮个子,正对着便池放水。
两人的表情都是不约而同的麻木,互相都没有朝对方搭话的打算。
黎渐川洗漱完,回自己的房间放好东西,就迅速离开了这片地下区域,去往地面,他根本不知道天际角斗场在哪里,得提早出门去找找。
但天际角斗场的位置不难找,甚至都不需要找。
黎渐川几乎是刚一走出地下楼梯,就直接被它那巨大的全息广告占据了整个视野。
那全息广告就悬在头顶,无比逼真而放肆,以夜色为巨幕,喷薄着绚丽盛大的色彩,震撼非常。
黎渐川定睛看了一阵,才拉起兜帽,迈步向前。
去往角斗场的一路上,他竭尽所能地观察着周围,从所有可以获取信息的地方,捕捉着关于这处九等监区的一切情报和常识。
流光溢彩的冷色调霓虹灯牌挂满林立的高楼,一辆又一辆浮空车喷出蓝焰,从大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全息影像中穿过,激起吸食梦幻剂过量的糜烂青年们的尖叫。
吃过午饭的行人们牵着简陋的电子狗或逼真的仿生狗散步,身上也和这些机械宠物一样,拥有或简陋或逼真的义体。
街上最多的广告就是风情街、角斗场、梦幻剂、器官买卖和义体,完全是一副要用这些最刺激人类感官的元素,把所有行人的视觉全都塞爆的打算。
而刨除这些娱乐和买卖信息,就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出现了。
政府,社会,新闻,几乎全都隐藏在帷幕之后,寻常人无法看见。在寻常人的世界,大概只有生存和娱乐这两件事。
在抵达角斗场前,黎渐川从路边一家杂货店里买了块旧表,这让他仅剩八十块的积蓄直接就减少了一半。
他在杂货店等老板翻表时,多看了两眼,发现店里卖得最好的就是二手义体、低级生物芯片、低级生物脑转接器这三样东西,前两者是人类生存必需品,最后一样则是人类精神必需品。
它可以将人类的意识连接到虚拟网络,那里被称为第二真实世界,拥有数不尽的娱乐活动,足以填补精神的空虚。
如果连低级生物脑转接器都买不起的话,还有更廉价的梦幻剂,喝一管,比酒精还能麻痹神经,创造快乐。
这真的是一个明显畸形而异常的世界。
所谓的人类幸福度最高的九等监区,就是这样的吗?这幸福度究竟从何而来?
黎渐川不认为这幸福度的高低会是虚构捏造的。
或许这正是他将要触碰的第一层谜云。
而谜底,必然隐藏在层层谜云之下。
带着表,黎渐川在十点前到了角斗场,套了套话,找到了公共休息室,坐在角落里等待拳赛。
在其他人眼里,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与平时并没有太大分别。
黎渐川极为用心地进行着这次伪装扮演,他相信大部分玩家都可能会选择九等监区,所以在不确定周围有多少玩家前,最好的应对方式还是按部就班,隐藏好自己,先找到线索和其他玩家的踪迹再说。
毕竟大逃杀副本的特点之一,就是彼此杀戮,而且这种杀戮是只有奖,没有惩的,绝不是朋来镇那样的双刃剑。
而十个小时的生存时间,已经算是相当丰厚的奖励了。
“许川!”
一个小半个身体都换成了机械义体的瘦高个儿男人忽然走进来,在充满了嘈杂骂声和臭汗与血腥味的休息室内,高声喊了一声。
“这儿!”
黎渐川站起来,从墙边挤过去。
他知道这个瘦高个儿,他是管着这一整个休息室拳手的一名角斗场经纪人,弗洛斯。
“你今天的号牌,还有拳套什么的。”
弗洛斯叼着一管梦幻剂,神色有些迷眩,不以为意地将一袋东西丢给黎渐川,以流利的法语道:“换好了就到走廊那边去等,叫到你了就上去。今天你的对手是一头电子仿生兽,精神着点儿,好好打,拳拳到肉,拳拳出血,才有观众们买单,为你打赏,懂了吗?”
黎渐川点点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瘦高个儿的神色,低声道:“弗洛斯,我记得我向你询问过关于别的城市的事,你有关于它们的消息吗?”
“别的城市?”
弗洛斯的两颗仿生义眼转向黎渐川,“你问过我吗?记错了吧,我可不记得你问过我除了打赏之外的其它东西。不过小乡巴佬,我可以告诉你,这里没有别的城市,只有别的监区,我们是九等监区,另外两个叫三等监区和六等监区,都是下等人住的地方。”
黎渐川故意露出一点明显的好奇和犹豫的表情来。
弗洛斯看出来了,立刻道:“你该不会有去别的监区混的想法吧?”
黎渐川没说话。
弗洛斯狠狠灌了一口梦幻剂,脸上的仿生皮肤都要夸张地抽搐起来了,他简直要大笑:“嘿小子,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连在这里都混不好,还想去其他地方……你以为换了地方就能混得更好吗?”
“我们这里可是幸福度最高的监区,另外两个监区能和我们比?不说别的,你在这里至少吃喝不愁,实在不想奋斗赚钱了,躺回你的贫民区臭水沟去,你们区长难道敢不给你饭吃,饿死你吗?”
“他甚至都不敢让你饿瘦一斤——只要你全身上下还有一个器官健康能用!”
“你应该感到庆幸,小子,其他两个监区可没有这个待遇。”
黎渐川道:“我只是有些好奇,弗洛斯,你年轻时难道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弗洛斯的眉头动了动:“当然想过,在最不懂事的年纪,我甚至还跟一群梦幻剂灌多了的狐朋狗友一起进过梦境阶梯,想要去传说中的三等监区看看……但没有人能穿过那个鬼地方,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政府宁愿增加风情街的巡捕,也不愿意在边境设置人手,任由心有不甘的人们随意去闯梦境阶梯……那个鬼地方,相信我,没有人能走得过去,也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人生大把地消耗在里面。”
黎渐川没想到弗洛斯会主动提到梦境阶梯,还一副非常随意的模样,这种监区之间的通道,竟然是自由通行的?
“你在梦境阶梯里看到了什么?”
他试探着问。
弗洛斯的义眼向上翻了翻,道:“废墟,白天的时候,那是一片城市废墟。等到了晚上,就不一定了。梦境阶梯,晚上自然会出现梦境。但相信我,那些梦境也非常无聊,很符合我对这狗屎的世界的预想。”
废墟,梦境?
黎渐川道:“也就是说,弗洛斯,你也没去过其他两个监区,不知道其他两个监区是什么样子,对吗?”
弗洛斯道:“对,该死的,就是这样。但如果我能攒钱买得起一个高级生物脑转接器,就会知道其他两个监区的模样了,这从来不是什么非常难搞的消息,只是看你的身份和财力,懂吗?”
“选民厅的西装老爷们完全了解另外两个监区的水深火热,他们经常在高级生物脑转接器的新闻网络里出现,讲述那些。当然,我的低级生物脑转接器里可没有这种枯燥乏味的玩意儿,那是只有西装老爷们才会关注的东西。”
“我听经常来看拳赛的一位金色堡垒的护卫队成员说过,没错,他也是听说的,听那些住在金色堡垒里的大人物说的……他们说三等监区是人类死亡率最高的监区,那些死亡的人类还有相当大的比例是自杀的,六等监区很辛苦,人类只要不赚钱,不工作,就会没饭吃,会被饿死……天,你能想象那样的生活吗?那得是多么残忍的世界……”
“幸福果然都是需要对比的,”他感叹,“我年轻时觉得我的日子简直悲惨透顶了,但现在一看,我至少吃穿不愁,也不用担心走在路上会被人杀死,金色堡垒原则禁止人类自相残杀……这日子简直太美好不过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管从哪里来的,在这个年纪都是又天真又愚蠢,还看不透这一点,这很正常。”
“但是小子,我劝你不要太好高骛远,九等监区已经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地方了。”
黎渐川看得出弗洛斯的话至少有大半都是真心实意的。
但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感觉莫名的别扭古怪。
而且一个死亡率最高,还都是自杀,一个不工作就没饭吃,就会被饿死,听起来这另外两个监区也不怎么正常。
还有一点,这里的人并不认为监区与监狱有什么关系,他们提起监区就跟提起城市一样自然。显然,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囚犯。
在这处九等监区也没有法律、监狱和囚犯的概念,只有一条监区原则,即金色堡垒至上原则。触犯该原则的,将会被押送至金色堡垒,拆解肢体,关押生物脑两百年。
而人类的生物脑,理论上大概也就只能存活两百年。
黎渐川在街上也听路人提到过这个金色堡垒和金色堡垒至上原则,而他的疑问也只有一个:“金色堡垒,它在哪儿……在中心区?”
“在天上。是太阳,是月亮。”
弗洛斯答完,有点懒得理他了,摆摆手转身:“小子,你还真是个乡巴佬,根本什么都不懂呢。行了,少啰嗦,赶紧去换衣服,别在开赛前抽梦幻剂,被我逮到你就死定了!”
他骂骂咧咧地走远,明显还有别的事要忙。
黎渐川没再拦他,带着东西回了休息室,换好一身拳赛装备后,一边往手上缠黑色绷带,一边走去候赛的走廊那里。
走廊拐角位置有处小阳台,黎渐川靠着阳台,望向外面的夜空,找到了那颗泼洒着银辉的高高在上的月亮,隐约明白了弗洛斯的意思。
原来是这个在天上。
这就是九等监区的统治阶级?
黎渐川暗自琢磨着。
而就在他出神思索之际,一阵哒哒哒的细高跟声突然从走廊的拐角传来,逐渐靠近,目标就是这处阳台。
黎渐川警觉地回过神,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脸,循声望过去,却见来者是一个和角斗场内其他兔女郎没什么不同的,也做着兔女郎打扮的仿生人少年。
黎渐川从杂货店老板那里套到了不少常识,其中有一项就是关于仿生机器人的。
仿生机器人应用范围非常广,但主要集中在风情服务行业,区别仿生机器人和人类的特点也只有一个,就是生物脑。
人类不论进行过多少机械改造,只要还有生物脑,就能被称之为人类,而仿生机器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生物脑这样东西,他们脑袋里有的只是一个人工芯片。
为了在外表上作出区分,仿生机器人的头上都会顶着一根天线一样的银色软线。而人类则没有。
黎渐川之所以能一眼辨别出来这个少年就是仿生人,而非人类,就是因为那一根仿佛呆毛一样翘在两只兔耳中间的银色软线。
这个仿生人少年裹了一身非常白皙的仿生皮,踩着绑着绒毛球的黑色细高跟,半透视装,黑兔尾巴,脖颈上戴着一根细细的皮圈,皮圈到胸口之间,还纹了一行动态纹身,纹身滚动着一行粉红的英文,Your puppy。
黎渐川对上仿生人少年的粉色义眼,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感觉。
下一秒,仿生人少年迈到了小阳台上,停在了他面前,朝他微微倾身,张开了嘴,充满诱惑地眨动着双眼,仿佛是在邀吻。
黎渐川没动,垂眼看过去,发现那张嘴里没有舌头,也没有机器人用的所谓的声音转接器。
仿生人少年柔软的手指摸上了他的手臂,在那片结实的肌肉上轻轻写字:“生物脑只剩了一半,眼睛变成了义眼,舌头干脆没有了,不能再说话……哥哥,我这次可只能靠你啦。”
黎渐川挑了挑眉,没答话。
听他说得跟被削成了废物似的,怎么还能在自己还完全没有头绪的时候就这么快找过来?
而且,仿生人还能有一半生物脑吗?有生物脑的话还算仿生人吗?杂货店老板说的难道是假话?魔盒游戏是为了削弱宁准才给他分配这样一具身体?但有精神体好像就不影响特殊能力的使用吧?
黎渐川脑海内刹那闪过很多念头。
但有一个动作,却超过了这些念头,被他不假思索地做了出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扯下了自己身上的拳手外套,裹到了少年身上。
他将拉链一拉到底,盖住动态纹身,然后又顺手把那根兔尾巴拔掉。
捏着那根兔尾巴,黎渐川眉头一压,正要训话,走廊另一头却忽然传来广播声:“低级角斗场,34号拳手请入场!”
“低级角斗场,34号拳手请入场!”
少年立刻面露遗憾。
黎渐川咬牙,无奈地拍了他后腰一巴掌,然后将那根兔尾巴随手塞进裤子口袋,低声道:“行了行了,先去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今晚赚了钱,就去给你买声音转接器,到时候想说多少骚话就说多少骚话,行不行?”
“乖啊。”
在少年的眼角轻轻亲了一口,黎渐川不等广播再催,便快步朝低级角斗场赶了过去。
霓虹绚丽的夜景下,少年穿着一件宽大的外套坐在阳台栏杆上,粉色的义眼微微转动,遥望着夜空。
没多久,有同样来到走廊候场的拳手们聚集在附近,走过来走过去。
然而诡异的是,这么多的拳手,却没有一个留意到小阳台上的少年,对他投去多余的一眼。
就好像这处小阳台,自动地被他们的大脑列为了视觉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