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独行者

黎渐川迟了一下才出声:“……您确定?”

老喇嘛有些黄浊的眼望着他,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路边一名歇脚的游客听见这对话,不由笑道:“这种事哪有确定的。”

“说得玄乎点,是因果缘分,你与这位喇嘛、与这座山,可能有宿世的缘分,讲的是一个顺其自然,一个不可言说,”游客说,“说得科学点呢,知道既视感吧?就是说对于一些没有经历过的事、没有见过的场景或没有遇到过的人,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学术些,这又叫幻觉记忆、海马效应,是一种很多人身上都会出现的生理现象。”

“你就比方说我吧,我也是第一次来青藏,来冈仁波齐,但前两天一到塔钦,一看到这片山,就觉得非常非常熟悉,好像来过了许多遍,在这儿住了许多年似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总觉得那座山上面的天空,似乎缺点什么一样……缺个太阳?缺个缝儿?还是缺个外星人的飞碟?不知道,异想天开的,都是瞎寻思。”

他叹息道:“实际上呢,从十年前退伍到现在,我一直都在东边沿海,这西边连来都没来过,上网都很少搜到,又哪来的可能到过?”

游客满是沧桑地感慨着:“因缘,和人类的大脑的神奇,都是很难说清的。”

黎渐川静静地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又抬头看向了冈仁波齐。

渐盛的日光已经开始偏移,神山褪去灿烂恢弘的金色,再度显露出圣洁肃穆的模样。

理智在告诉黎渐川,这位游客说得没有什么不对,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也是最正常的想法。

尽管地球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所谓的魔盒游戏,但这并不意味着世界和世界上的所有人就突然变得完全科幻或魔幻。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有足够多且足够有权威的各领域顶尖人才来证明魔盒游戏的存在,那就算有人把魔盒游戏的所有资料摆到各国各组织的脸上,各位首脑们也八成会认为这是一场幻想病们的恶作剧,或某组织搞出来的虚假恐怖行动。

所以现在,在魔盒游戏还没有对这个世界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的时候,世界还是正常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人们眼里如此,世界本身也是如此。

在这样正常的世界里,他不该把一些幻觉,一些既视感,一些莫名奇妙的冲动,当作异常,当作有问题。

但,真的没有问题吗?

黎渐川不知道。

当天回到塔钦之后,黎渐川和老喇嘛又聊了很多,老喇嘛谈起了因缘,他听了,却仍觉得不是真正的答案。

他说不上来自己心中的矛盾和怪异。

他好像一面劝服着自己一切一如既往,该干嘛干嘛就好,一面又在疯狂地质疑自己,异常已经显现,不能麻木下去。

或许,医疗组建议得对,他也是该去处里做做心理辅导了。

黎渐川提前结束了他的青藏之旅。

他返回帝都的第一件事,就是搬进了处里的宿舍,并联系封肃秋,告诉他,自己的状态可能出了问题。

处里对所有一级特殊人员的身体和心理状况都非常重视,封肃秋让他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带着研究所连夜组成的专家组过来,给黎渐川做了一个极其全面的检查,重点在心理方面。

黎渐川进入处里都有八年了,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一级特殊人员的重量级待遇。

处里医疗组全程跟随。

封肃秋和卢翔则带着后勤组调出了黎渐川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档案,重点集中在近一年的任务和生活经历上。之后再缩小范围,仔细核对他最近一次出任务的全部过程,从头到尾,不放过任何细节地检查分析。

在黎渐川表示,自己有可能被下了催眠或暗示后,处里又请来了包括教授黎渐川催眠手段的老专家在内的众多资深催眠师、心理医生。

这场调查会诊持续了整整三天半。

最后几乎所有专家组的成员都判定黎渐川的身心状况都非常正常,那些他表述出的异常更多地可以归结为心理压力,也与魔盒游戏降临,他作为知情者,大脑产生的一些自动联想或发散性想象有点关系,但关系不大。

“对你上个任务的任务前后和任务过程,我们也都进行了调查,没有任何异常。”

封肃秋将厚厚的报告递给他。

黎渐川眼里盛着些烦躁,他慢了两秒,接过报告,没立刻翻看,而是道:“那位老喇嘛……还有那些可能和我情况相似的人,也都调查过了吗?”

封肃秋看了他一眼:“他们偶尔会有那种既视感,或者说幻觉,但这种情况出现得非常少,也没有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人在某个时刻,对某个未曾见过的场景感到熟悉,本来就称不上奇怪。”

“我休息日去爬长城的时候,也会有种我好像见过长城内外皆是炮火废墟的感觉。”

“可我们的世界,非常和平,只有那么不安稳的几处区域,燃着些许战火。”

封肃秋语带关切与叹息:“八年来你都没有真正休过假,进行过心理辅导,以前每次体检完都觉得你是天赋异禀,现在看,都是在这儿攒着,‘厚积薄发’呢。”

“你的假期延长,好好休息,好好配合医生。”

黎渐川的表情一顿,看向封肃秋,神色有种说不出的憔悴:“我魔盒游戏调查专员的审查,是不是过不了了?”

封肃秋推了推眼镜,冷冷瞥他,有点没好气:“你现在这个情况,还惦记这个呢?放心吧,你的审查已经过了,等你状态恢复,处里就会安排你进入魔盒游戏。”

他顿了顿,又道:“刚才说了,专家组几乎所有专家都认为你身心方面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想得太多,压力太大……是几乎所有,而不是所有。包括老所长在内,有四名专家怀疑你的大脑极可能真的存在异常,只是我们目前的技术手段不够,不能将其检测出来。”

“老所长提出了一个可能,你的异常大概率和魔盒游戏有关。你从7月29日休假开始,认为自己的某些方面发生了变化,处处感觉矛盾怪异,而前一天,7月28日,神秘诡异的魔盒游戏宣告降临。”

“我们至今不能肯定,魔盒游戏是否就是单纯地拉了些人进入所谓的精神世界历险,也不能肯定,在这些历险之外,它是否还对地球上的其他人类或事物产生了暂时不可见的影响。”

“现在距离魔盒游戏降临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但我们对魔盒游戏的探索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进展。我们需要承认我们不了解它,也需要承认它确实具有着人类目前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神奇威能。”

“所以,你是受了魔盒游戏的某种影响,才成了现在的状态,也是极有可能的。”

“老所长觉得,也许你这样的情况才更适合进入魔盒游戏。”

封肃秋说。

听完,黎渐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恍惚地道:“老所长……也只是猜测,没有确切的依据。”

封肃秋道:“确切的东西都在你手上,都在那份报告里。在这些确切的、科学的方面,你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从7月28日起,我们的世界可能已经有一部分,不在人类目前的科学可以解释的范畴内了。”

“如果我是你,我会去目前科学无法解释的那一部分找找答案。”

黎渐川抬眼。

封肃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们所得到的关于魔盒游戏的消息中,有一条是说玩家的通关方式有两种,一是整个游戏副本内只剩下三名玩家,达到这个最低人数限制,可以自由选择通关离开,但没有魔盒,二是玩家去破解自己所在的游戏对局的最终谜题,解谜成功,就能通关并从魔盒游戏里得到魔盒。”

“魔盒,不是只能给予玩家知识技术,它号称有问必答。只要在一个魔盒内里的力量耗尽前询问它,玩家就可以得到世界上他所能想到的任何一个问题的答案,涉及魔盒隐秘的除外。”

封肃秋最后拍了拍他的肩,道:“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尝试去问问它吧。”

黎渐川没再说话。

之后的两周,黎渐川开始接受心理辅导。

心理医生和研究所的专家每天都会过来,用各种方式帮他舒缓内心的拉扯。

他们温柔耐心地告诉他,压力与过分的想象带来的焦虑和幻觉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尝试去放松,去理顺自己内心一切不安的根源,相信自己,相信世界的真实。

而每当这时,他的内心也开始对他诉说,自己对记忆的怀疑,对周围人的怀疑,对环境、对生活的整个世界的怀疑。

前者,他们能为他们说出的那些话语找到无数有力的证据,而后者,只有他自己的幻觉和莫名的情绪能做支撑。

一个在耳边,相信,放松,安全,希望,一切真实。

另一个在心底,怀疑,紧张,恐惧,绝望,一切虚假。

这两周里,黎渐川长时间恍惚呆滞地坐在诊疗室的那张椅子上,时刻都觉得自己会被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彻底撕碎。

他偶尔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压力太大,因为与正常生活格格不入,而疯了,变成精神病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该进入魔盒游戏了。

这样的情况,就算进去了,又拿什么去通关,去解谜,去拿魔盒?他的走神,他的幻觉,他下意识的异常反应,都只能给队友拖后腿。

可真的就这样放弃吗?

每当黎渐川结束治疗,拿起手机,想要拨通封肃秋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决定放弃进入魔盒游戏时,他的心底就会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就好像他的心,他的大脑,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这一刻嘶吼着,拒绝着。

那双朦胧幽秘的桃花眼,也隐约浮现,温柔而又悲伤地注视着他,仿佛要淌下凄红的血泪,要坠入无底无望的深渊。

这时就又会有那么一点细微而虚弱的声音对他说,或许答案就在魔盒游戏里面,或许他眼下的痛苦撕扯真的都是因为魔盒游戏的影响,毕竟,从最初自韩林口中听到魔盒两个字时起,它就对自己有一种强烈的、难以抵抗的吸引力,不是吗?

不该放弃。

不能放弃。

这种充满了无限死循环一样的怀疑与拉扯不知在黎渐川心中持续了多久。

最终,在这浑浊不清的泥潭里,他凭着一丝无迹可寻的、模糊却又完全无法动摇的信念,倒向了后者。

他不甘放弃,无法放弃。所以,如果他真的已经疯了,那就继续疯下去吧。

一周后。

心理辅导好像真的起效了,黎渐川的状态开始恢复平稳。

心理医生为他做过检查,给了他相当高的评分,宣布他的一切都恢复正常。

2050年9月。

寻常而又普通的一天。

黎渐川走进首都研究所的一间监测室。

监测室内已经坐了四个人,除负责这次玩家情况监测的研究所副所长周斐然外,还有两男一女。

男人中的一个非常眼熟,是处里的接线员韩林,另外一个三十出头,清俊挺拔,笑如春风,一看就亲和力十足。

最后一个是个剪着乖巧学生头的瘦小女孩,看不出实际年纪,但大概率二十上下。

“川哥!”

韩林一眼瞧见黎渐川,忙惊喜地迎过来,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看着却还不如黎渐川这个年纪小些的沉稳:“看到你我就放心了,咱们还是队友,你可得罩着我点儿!”

他兴高采烈地和黎渐川对了下拳头,又小声道:“川哥,你这假算是休得够长的,原来不是说只有一周吗……”

“封处可怜我辛苦,多放了一段时间。”

黎渐川随口答道。

他见到韩林并不惊讶。

在来之前他就从封肃秋那里得知了自己的接线员韩林也报名了调查专员,且成功通过了培训和审查。

没错,处里一级特殊人员之外的人,想要成为调查专员,进入魔盒游戏,还需要多走一个培训的环节,培训不合格,就会被淘汰。

至于韩林为什么会想要进入魔盒游戏,封肃秋给出的回答是这是韩林自己的理想。

韩林被特招进来时,最想去的其实是特勤组,哪怕成不了一级特殊人员,也好过天天坐办公室,连前线都上不了。但韩林的父母知道特勤组危险,不愿意让韩林去,他们也是首都某个部门的人,最后走了走关系,就把韩林挪进后勤组了。

韩林为此和父母大吵了一架,还搬出来住了。这次报名调查专员,他是瞒着他家里的。

黎渐川对他这个常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接线员,其实没太多了解,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的私事。

“周副所。”

黎渐川和韩林走进来,同周斐然打了个招呼,两人也算是熟人。

周斐然正在调试房间里的监测仪器,笑着朝黎渐川点了点头,又用下巴指了指陌生的那一男一女:“池冬,李清洲。”

她介绍道:“池冬就是这次带你们进去的魔盒玩家,别看她年纪小,只有十九,但智商可是很高的,身体素质也相当好,挺能打的,性格也蛮活泼,够坚强。”

“前些日子做的脑域开发测试,池冬的脑域开发程度已经快要达到了普通人类的天花板。我们现在怀疑,脑域开发程度的高低就是魔盒游戏主动挑选玩家的条件之一。”

“川哥,久仰大名啦!”

池冬朝黎渐川笑道,还很自来熟地剽窃了韩林对黎渐川的称呼,一点都不拘谨认生。

周斐然道:“李清洲是研究所选的人,也跟着池冬的魔盒进游戏,是你们这次的队友。”

黎渐川一听,就知道这个叫池冬的女孩应该并不简单,要带三个人进去,至少就需要三个魔盒。但她明显不可能只有三个魔盒,总要富余出一两个魔盒,来携带一些药品或特制的武器。

这样粗略一算,池冬最少有五个魔盒。

魔盒游戏降临已近两月,最开始很是让各国各组织疯狂了一阵。

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类统计数据都表明,游戏对局的难度是会随玩家的情况上升改变的,而魔盒获取率一直极低,不见怎么增长,玩家死亡率却在飞快飙升,不论填进去多少新玩家,或是阻拦多少老玩家,这个数据的走向都是几乎不变的。

清楚这点以后,各国各组织的这种疯狂便减少了许多,知道活着通关已经是相当困难,解谜拿魔盒,那就更是难上加难,急是急不来的。

按处里的资料,现在大部分还活着的魔盒玩家都是没有魔盒的,获得至少一个魔盒的玩家最多不超过千分之三。

由此可见,池冬在魔盒玩家里,绝对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四个人在周斐然的介绍下简单认识了一下,沟通了下彼此的长处短处,以便进入游戏后默契配合,池冬也在魔盒游戏的限制下尽量把能说的都说了,给足其他三人提示。

做好准备,四人躺到床上,由周斐然安装好监测仪器,实时监测他们的身体情况。

周斐然退出监测室后,四周变暗,封闭起来。

黎渐川手上绕着池冬分发给他的一条从魔盒内拿出的彩带,内心出奇地平静。

他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在池冬开口说出准备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一股如同黑洞般的强大吸力好像抓在了他的头顶,将他所有的精神意识在这瞬间,全部卷走。

眩晕上涌,无数光影飞掠。

隐约地,一声若有似无的咔哒轻响就在耳畔。

“嗬——!”

这声咔哒轻响惊醒了黎渐川。

准确地说,是惊醒了另一个黎渐川。

他处在这具熟悉的身体内,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完全地沉浸在这段漫长而真实的记忆中,由看客,变成了穿越时光回到从前的戏中人,随之喜怒哀乐,随之思考沉吟。这段记忆彻底与他相融,嵌进了他的人生。

但也就到此为止。

这段记忆截止在黎渐川随池冬进入魔盒的这一刻。

伴随着这熟悉的咔哒一声轻响,游戏副本内的黎渐川浑身一震,霍然从中抽离,睁开了双眼。

孙朋来制造的茫茫雾气仍弥漫四周,脚下是小巷蜿蜒的朋来镇,身侧是高空的凛冽风声。

黎渐川的思绪空白了两秒,恍如大梦初醒。

一阵凉风吹过。

黎渐川头疼地按住额角,情绪复杂翻涌。

任谁突然之间多了整整八年的全新记忆,也都会有点冲击过大的感觉,更不要说,这记忆里不仅仅有八年时光,还有无数混乱的信息与秘密,几乎要将他过去所知所想的一切推翻。

等了一会儿,黎渐川深吸了口气,按下各种心绪,恢复冷静,他向四周看了眼,然后盘膝坐了下来。

他没有选择立刻脱离副本,而是打算借着这个难得的还算安全、还算安静的地方,开始迅速整理自己的记忆。

按他从前分析的,他和宁准的过去都可以分为三段,前、中、后。

前段和中段的分界点是宁准失去记忆的时间点,中段和后段的分界点则是他自己失去记忆的时间点。

原本这三段的划分是稍显模糊,也不够确定的,但全新的记忆一嵌进来,就让这一切变得足够清晰,足够明确起来。

首先,他从未失灵的直觉和记忆中的感受,都清楚地告诉了他,他刚刚得到的这段记忆就是最初的记忆。这段记忆开始的世界,是真实世界,也就是没有被任何外力影响的,原本的地球。

2050年7月28日,地球陷入了一秒的黑暗,一道与宣布全维度互动平台开放的声音一模一样的机械男声在这黑暗里宣布,将实现这一秒里所有人类“不冒犯、不亵渎、不矛盾”的愿望。

这一秒之后的世界,黎渐川称呼它为愿望世界。

他的前段和中段记忆,就在这里分割,2050年7月28日这一秒之前的真实世界的一切,就是他的前段记忆,而之后的愿望世界里的一切,就是他的中段记忆。

而他的中段记忆和后段记忆分界点,应该就是那场最终之战后的重启。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他失忆了两次。

当然,愿望世界降临时,对整个地球和全人类的改变绝不止是失忆这么简单。

以黎渐川现有的知识来看,愿望世界不是简单地修改记忆、影响认知,他敢肯定,变的不仅仅是这两样,地球本身一定也发生了改变。

天空破洞从没有出现过,三战也没有爆发,全世界仍保持着整体的和平。人类平平凡凡,按照自己在那一秒的愿望进行着自己的生活,沈晴变成了橘猫卿卿,彭婆婆失去了女儿,饥饿的人得以饱腹,想活的人得以存活。

世界享受安宁,大地山河依旧在,天晴日朗。

没有宁准,没有潘多拉,没有救世会,黎渐川也顺顺当当地过着日子,做着任务,不曾经历基因改造,也没有遭过核辐射,身体素质只是略有特殊,稍强于普通人。

至于他的愿望,大概就是“冒犯的、亵渎的”,所以没有实现,直接被抹除遗忘了。

而要完全地实现这所有的一切,只动人类的记忆和认知显然是不足的,必须得让整个地球也随之改变,否则很容易露馅。

依照黎渐川的理解,这个愿望世界,其实可以算作是地球从2039年1月1日开始分出来的if线世界,是一个没有冈仁波齐天空破洞的地球发展到未来,会成为的模样。

一种力量在真实世界的2050年7月28日,以全人类的愿望为基础,将if线的愿望世界塑造了出来,套到了当时战火连天、满目疮痍的地球上,一切都被修正,修正到了平凡普通的轨道。

在这个平凡普通的世界,偶尔也会有人觉得哪里不对,哪里似曾相识,但因为一切都已改变,这种甚至连想法都算不上的小念头得不到一点实证的支持,很快就会像雨后的火星一样,悄然熄灭。

没有人会真的因为一点幻想,一点既视感,就去怀疑,质疑。真有人这样做的话,那八成就是公认的疯子了。

在新记忆的最后,已痛苦挣扎过的黎渐川,就已经算是一个这样的疯子了。

在这样平凡普通的世界里,唯一的不平凡不普通,就是魔盒游戏的出现。

虽然魔盒和潘多拉的行为目的都不太明确,但黎渐川不认为他们会主动降临这样一个有机会触摸到真实的游戏到愿望世界——黎渐川更倾向于,魔盒游戏的出现,就是宁准当初在黑金字塔内与魔盒谈判所获得的那一点成功的偏向。

如果真是这样,那魔盒游戏的存在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黎渐川将自己的记忆整理成了一条线。

在这条线里,第一次进入游戏到开启最终之战之间的记忆,最终之战中间两年的记忆,和最后决定重启的记忆,都仍是空白的。补全这三段记忆,他的记忆应该就彻底完整了。

其实黎渐川怀疑愿望世界的自己进入魔盒游戏后,是找回了真实世界的记忆的,但当时的King也许是在忌惮最终之战的什么,所以又在开启最终之战前把这段最重要的、涉及最初真相的记忆剥离了出来,封锁后丢给了孙朋来保管。

这与孙朋来描述的King找上他时的情况也相符。

进入最终之战时,King除了愿望世界的记忆外,应该是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些浅表的指令和提示,比如一定要找到真正的宁准,一定要救出宁准,一定要捣毁潘多拉等等,就像第九精神病院左珊珊收到的那封信,或老喇嘛保管的空白经卷一样。

因此。

当很久很久之后,最终之战开启,King从高背椅上起身,走进那扇暗红的门,走进那间漆黑的禁闭室,终于再见到那个少年时,才会露出那样古怪而陌生的目光,才会那样戒备而冷酷地对待他。

他是为他而来。

他也已将他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