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冈警察停下来不再啃章鱼脚。
“我可不是资产阶级的小姐呀!”
濑户觉得奇怪,笑了起来。她的牙齿洁白而整齐,浑身一点不打扮,但没有修饰的眉毛却象俊美的少年那样浓黑。
“但是,那一对乌鸦……”
中冈警察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奇怪的是,无论是海湾的水,也无论是章鱼,都没检查出有毒。”
“这是怎么回事呢?”
“所以报上才说是原因不明。实在太奇怪,所以又请他们对十几只章鱼进行了检查,结果都是清洁无毒。您就放心地吃吧!”
“可是,如果没有毒,那对乌鸦和海畔的生物又是怎么回事呢?”
“它们倒真是中毒。按我的推测,安高曾经把含毒废液倾倒在这海面上。毒液渗到海畔,小生物都中毒死了。而那对乌鸦又吃了这些小生物,当然乌鸦也吃过章鱼,可是中毒死亡却是由这些小生物引起的。”
“海畔的毒液是否也检查过?”
“没有。”
濑户微微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
中冈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因为我们已经弄清楚章鱼不是因为中毒死去的。而且如果确实排放过毒液,那就会形成社会问题,舆论哗然。良大伯说他不愿意那样做……”
“……”
“而且第二天刮了一天西风,死乌鸦和毒剂都被海浪冲走了。即使检查也不会有结果,这也是实际情况。”
“原来是这样。那么秋宗在精神失常之前是不是就已经了解到章鱼死亡不是中毒引起的呢?”
“那当然喽!我告诉他的。”
“安高是在章鱼死亡的那天——也就是二十六日到东京去的,二十七日那天,秋宗声言要去公害省。你是不是认为他已经知道安高去东京这件事了呢?”
如果他巳经知道,那么也可以认为他要访问公害省不过是跟踪安高的借口。
“我是一整天都在晒章鱼,不知道阿修是不是去过村子里。”
良吉解释说,良吉和秋宗在村里都有家。虽然没有亲,但那里到底是生活的根基,所以也常常回村。如果顺着海畔走去,大约要走四十分钟,所以也不可能轻易地跑来跑去。如果他去过,也许他会听别人说过安高去东京的消息。
“我清楚了。下面希望你们谈一谈秋宗完全精神失常以后的情况。”
“老早以前就有些精神失常了。但开始我们只觉得他是无精打采而已。噢,对了,那是二月四日那天……”
濑户原来一直以为,既然从章鱼身上和海湾水里都没有查出毒液,那么秋宗对安高所发出的那种既象恸哭又象诅咒般的叫喊自然应该从他心灵上消失。安高确实曾经投毒,这从他第二天清晨就慌忙逃跑这一点上也可以察觉出来。但是在章鱼死亡这个问题上却没有必要再继续怀恨安高。然而秋宗的虚脱状态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改变,他的脸色阴沉可怕,表情松驰。濑户感到他的某种神经似乎已经失去控制。从他的表情上很难判断出他对安高的仇恨是否已经解消。
秋宗小心翼翼地收藏着他采取来的蓝色的水,甚至他还不时拿出来仔细端详。只有这时,他的表情才有所变化,脸上浮起一种十分苦闷、类似悲痛的神情。濑户曾经对他说要拿着这蓝色的水去进行分析,但他只是摇头,不肯交出来。的确,那是一瓶清澈透明的水。但濑户并不感到它有什么特殊。只不过由于取样瓶小,所以水显得十分清澈而已。良吉呢,看着秋宗只是一个劲儿地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要把蓝色的水送到县里公害科去。”
前一天晚上,秋宗忽然这样说。
濑户和良吉互相看了一眼。秋宗原来顽固地拒绝送出蓝色的水,这时又为什么突然要拿去分折呢?濑户从这里看出了秋宗的思维紊乱。章鱼并不是因为中毒死亡的,但是原因不明。原因不明这确实不合逻辑,这在秋宗看来简直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使秋宗对蓝色的水抱有某种顽强的信念。濑户看着秋宗,忽然想到有些精神失常的年轻人抱着一个泥人不松手的情景。虽然送去分析没有实际意义,但这总比他到公害省去要好得多。
第二天,濑户陪着秋宗一起离开了板棚。良吉站在岸边默默地为他们送行。和章鱼死去那天早晨一样,海畔笼罩着乳白色的浓雾。
当他们坐船抵达高松市来到县政府前时,秋宗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想先见一见四国石油公司的负责人。”
濑户追问他见他们准备做什么,然而秋宗只是用木然的目光注视着她,不肯说明原因。这时,濑户清楚地懂得了秋宗对安高的诅咒并没有解消。
大约秋宗从一开始就一直考虑采取某种报复手段,始终迷迷糊糊。对于秋宗木然的眼神中所潜藏的含义,她既感到害怕又感到饶有兴味。章鱼死亡原因不明,这的确令人不可理解。也许秋宗在潜入海湾时已经找到了某种关键,而检查不出来的某种神奇的毒素也许就装在这只小瓶子里。
他即使想要报复,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什么事情,况且他又没有带着手枪和匕首。
然而就在前去拜访四国石油公司的路上,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们迷了路。当觉察到这一点时,他们已经走进四处交错的道路之中,陷人了迷途。两个人沿着混凝土墙走在那漫长而无尽头的路上,路的一边杂草丛生。他们走啊,走啊,然而面前却一直是一堵长长的混凝土墙,宛如一座高高的牢房的墙壁。混凝土墙尽头,又接着是俨如军事设施般森严的铁丝网婉蜒伸去。墙里阴森可怖。
当然,濑户是第一次来到这遍布巨大企业群的工业区域。然而她以前曾在地图上看到,这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半岛,纵深虽然很长,但左右却紧紧地靠着海边。因此只要走到海边,无论如何总可以辨清方向。
他们开始寻找大海。这附近漂荡着大海的气息,这味道虽然带有一些腐烂的酸臭气,但这肯定是大海的气味。路旁丛生的杂草也带有这种味道,但无论是哪个方向都看不到大海。大海本来就在这迷宫的脚下,但是大海却消失了。他们好象已经陷入几何图形的世界。
走到铁丝网尽头,面前耸立着一座大铁门,就好象这座铁门是通过某个国家的入口,使人感到阴森可怖。当他们绕过铁门时,又有一道混凝土墙一直延伸到迷宫的中心。濑户感到恐惧,似乎他们正在走进一座通往深渊的无尽头的螺旋状楼梯。
在墙壁的另一侧,圆形的、三角形的以及四方形的混凝土建筑物在金黄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无声无息地盘踞在那里。
濑户发现,在秋宗憔悴而颓废的额角上渗出了焦急的冷汗。他的眼皮在轻轻地痉挛。这里既没有行人,也没有汽车驶过的声音,他们无法问询道路。
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恐惧袭击到濑户身上。他们似乎是在探究一个无比巨大的怪物,这使她感到空虚,而且这种感触越来越深。
总之,他们必须赶快找到大海。只赛找到大海,即使是已经散发着臭气的大海,他们也立刻可以喘一口气。
濑户似乎听到混凝土墙的另一边有大海的声音,她停下了脚步。这时,秋宗、自语道:
“海洋已经消失了……”
他自语的声音并不大,但濑户却感到浑身一颤。这话是如此荒唐,就好象婴儿突然说出大人话或是大人突然说起孩子话一样。
她抬眼看去,秋宗正在笑。濑户甚至误认为是混凝土在笑。她后退了两步,注视着秋宗的面孔,好象他突然戴上了一副面具,表情突变,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我能给你讲的故事就这么些。”
濑户轻轻地喘了口气。
混凝土的笑容?
中冈想象着藏匿了大海的混凝土墙的笑容。
“他精神失常以后仍然坚持要去拜访松前先生,无论怎么劝说他也不听。我怕他不知什么时候会偷偷跑出去,所以就在名片上写了几句。我是怕在半路上出意外。”
“你们知道他已经到东京去了吗?”
“好象他是坐二月十七日早船偷偷走的。因为他常从这里回家去,而且也根本没办法总监视他……”
“他走时带着那瓶蓝色的水。但是这水最后还是没有进行分折吧?”
“没分析。我们看到秋宗精神失常,认为‘蓝色的水’并没有什么问题。大概是在他刚开始精神失常时,他头脑中的妄想引起的毫无意义的呓语。”
“谢谢。”
“不必谢。”
谈完的时候,濑户的脸已经因喝酒而变得有些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