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日晨报登载着“警卫被杀”。
松前真五对谋杀案毫无兴趣。只要不是重要人物被杀,他从来只是溜一眼标题。但是今天早晨“犯人可能患有精神失常”这个副标题却吸引了他的视线。
顺着消息看下去,松前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人的名字上。秋宗修——被害者曾声称要来杀他的人,目前已被侦查总部视作犯人。
“难道……”
看完之后,松前自己嘀咕起来。这个秋宗居然杀了人,简直……
好长一段时间,松前毫无目的的视线停在空中。前天,他刚刚见过秋宗。
松前在公害省公害第四科任职。由于职务关系,每月当中他在科里的日子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天。因为单身没有负担,出差倒也并非苦事。相反,他倒愿意出差。前天——十八日,他刚从冲绳出差回来。秋宗修到传达室来拜访是在下午过了两点以后。他接到传达窒有些异乎寻常的通知:“有位姓秋宗的先生拿着松前先生的名片,现在等在这里……”
松前突然思索起来:秋宗——如果是秋宗修,该有几年没见面了?四年,也许五年,大概差不多。最后一次见面大概是秋宗和他妻子分道扬镳的时候,也许是在那之后一个盛夏的日子。他至今还记得,大学时代本来就沉默寡言的秋宗神情沮丧,使人感到无以安慰。
那年初冬,风闻秋宗修辞去了公认的一流商业公司五井商事的工作。秋宗本人没有音信,住处也已搬空,朋友们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去年夏天,松前收到一张明信片,才知道秋宗已经回到故乡濑户内海上一个名叫青岛的小岛,开始养殖章鱼,诸事顺利。明信片内容明快,字里行间似乎可以嗅到海风的气味。尽管原来曾经听说秋宗的父亲是个渔民,但是松前总觉得秋宗当渔民的样子一定很滑稽,与本人完全不相称。因此,明朗的明信片使松前产生一种想象:秋宗站在海边,晒黑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
就是这个秋宗,却出其不意地跑来了。
松前思索着见面之后该说些什么,下楼来到大厅。可是当他看到秋宗时,却惊呆了。正如原来想象的那样,秋宗晒黑了,可是却根本看不到渔民那种健壮劲儿。不但如此,削瘦憔悴的面颊完全失去生机。而且秋宗似乎蒙着一层异样的阴影,轮廓模糊不清。
原因立刻就清楚了。秋宗已经认不出站在面前的松前。松前跟他搭话,他毫无反映。虽然不太明显,不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但当松前仔细注视时,发现他的眼睛毫无感情,空虚、呆滞、阴郁,看上去象是被卷到沙滩上的死鱼眼睛一样。“是我啊!是松前啊!”秋宗听到这话,象是要说什么,看着松前张了张嘴。但那眼神和看别人时并无不同。松前抓住他的肩膀,问道:“喂,你怎么啦!”过了一会儿,他笨拙地张开嘴,结结巴巴地说:“蓝色的,水……我拿来了。”说话口齿笨拙,如同嘴里灌了铅。
秋宗小心翼翼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瓶。这是一只采集样品用的带橡皮塞的小瓶。瓶里装满了水,虽然不是蓝色,但却也清澈、透明,没有颜色。松前一面观察秋宗,一面跟他说话。“真想你啊!”他听了之后,说道:“嗯,”但是却摇了摇头。眼睛仍然象鱼眼一样没有丝毫感情。仔细看去,感到冰冷无情,甚至使人觉得他的瞳孔已经偏离网膜,象顽石那样沉郁、呆滞。
“他疯了!”
松前这样判断。该不会是装傻吧?开始时,松前也并不是没有这样怀疑过,但是那眼神不象,而且秋宗也并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松前感到不知如何是好。阔别数年之后来访的朋友居然已经成了精神失常的人……
秋宗疯了。可是他又是怎样找到自己这里来的呢?松前调到公害第四科是两年前的事,秋宗自然不会知道。他忽然想起传达员说的“拿着名片”那句话。他向秋宗讯问名片,秋宗用慢吞吞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名片。沾满手垢的名片确实是自己的。翻过来一看,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许多小字。
“秋宗修已经精神失常,完全不认识熟人面孔,而且出现轻度语言障碍,全无所知。但尚未形成重症,据医生诊断,大约并无危险。他声言要拜访您这位老朋友,如果他偷偷跑到东京,谨望照顾。
“——流浪者濑户”
看了一遍之后,松前被轻松的字句吓得目瞪口呆。虽然弄不清流浪者濑户这小伙子和秋宗是什么关系,但松前心想,明知是个精神失常的人却让他单独外出,这未免过于不明事理。而且还说“谨望照顾”,这简直是视同儿戏,太轻松了。
松前交抱起双臂。他记起这张名片是去年收到秋宗的明信片后写回信时一起寄去的。秋宗精神出现异常,引起语言障碍,可他还居然千里迢迢来到公害省,这是为了什么呢?松前看了看秋宗手里小心翼翼地拿着的那只小瓶。他说是“蓝色的水”,也许秋宗是来求我做水样的水质分析?虽然由于某种原因他精神失常了,但是水质分析在他精神失常之前就具有重要意义,所以在混乱的头脑中只有这件事免于崩溃。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之所以还记得松前真五这个名字,也许是由于公害省第四科这个揭发公害的机构的缘故。
——如果是这样,背景可就复杂了!
他又看了一遍名片上的字句。上面写着“据医生诊断大约并无危险”。从没有强制住院这一点来看,也许能够单独外出吧!虽然如此,这个姓濑户的小伙子姑且置之不论,为什么秋宗的家属会允许他到东京来呢?想到这里,松前才记起秋宗没有父母兄弟,他曾听说秋宗的父亲早在十多年前出海时就死去了。
松前让秋宗在大厅里先等一下,然后回到了办公窒。他跟一家有熟人的医院的精神科联系了一下,做好了外出的准备。对秋宗来说,现在只有松前能做他的保护人。先不管能否收容进精神病医院,至少首先要请医生进行诊断。至于如何处理,那需要在诊断之后再做决定。
回到大厅一看,秋宗已经不见了。松前紧张起来。他问了几个人,但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秋宗。松前跑到街上,从科学技术厅经过大藏省、国会大厦,在政府机关大街上找了一圈儿,可是秋宗却沓无踪迹。
从那以后,再没见到秋宗。也许被派出所收容了?但如果是这样,那就肯定会发现名片,打来电话进行联系。但是并没接到电话。是不是应该提出保护申请呢?刚才松前正感到左右为难。
——他成了谋杀警卫的嫌疑犯!
难道居然会有这种事?松前又一次自语起来。但声音是无力的。据报道,被杀的安高恭二是他的同乡,而且可能是秋宗捕捉鲻鱼的破坏者。报上还说,秋宗曾遇到大海里出现的奇迹般的火焰鱼群,捕捉鲻鱼,遭到惨败。接着他又蒙受了养殖章鱼全部死亡的损失。他曾到过高松市要求对引起章鱼死亡的水质进行分折,后来出现精神失常。说不定安高恭二这个人也曾插手章鱼死亡这件事,所以安高才害怕来杀他的吧?
——如果是这样,那么杀人动机就很充足。
松前想象着这幅图景:秋宗突然一瞬之间隐没踪迹,前去谋杀安高。这时,他突然想起秋宗离婚前的住处在世田谷区经堂,感到全身冰凉。那里和凶杀现场北乌山近在咫尺……
松前感到很沮丧。可是他又总感到有些事情疑惑不解。据报道,章鱼死亡是一月二十五日。秋宗到县公署去分析水样是二月四曰。十天之久还没做分析,岂不奇怪?如果委托县水产试验场,一般当天就能够取样、分折。不,不对,报纸上既然写着“原因不明”,那就是说已经进行过水质分析,并且研究过原因。而且他们也绝不会不做分折,放置不管。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松前回忆起秋宗带来的“蓝色的水”。这到底是什么呢?罕见地透明、清澈。如果这水不是导致章鱼死亡的原因,那么秋宗又到底为什么目的到公害省来呢?突然,他感到一阵战栗。尽管秋宗已经精神失常,他还是挣扎着来到公害省,肯定是带来了某种异乎寻常的重大秘密。它的意义比杀害安高远远大得多……
职业意识使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他拿起电话,要通了世田谷警察署侦查总部。
首先是要保护秋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