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侍女见六爷六奶奶来了,上前打了礼,口中恭声道:“六爷、大娘子。”
随后迎着两人进了院,在前边引着,每至拐角处便提醒脚下。到了正堂,两边侍女打起门帘,等人进去才落下了帘子。
此时世安苑正堂,侯爷同贺母端坐于上首,其余各处站满了人。
世棠只觉头皮发紧。世棠是家中独女,逢年过节家中亲戚凑齐了,也多不出三个巴掌。今日里她是当仁不让的女一号,望着眼前满满一屋子亲戚长辈,她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闪亮登场。
两人按着礼节流程细心伺候了公婆喝完新人茶,而后启焱随侯爷去见男客,世棠则跟着贺母继续留在正堂,女眷们说话。
贺启焱在贺家同辈中最小,连带着世棠见着哪个女眷都得见礼。拜了又拜笑了又笑,一天下来再多一句都讲不出。
大宅门里多的是弯弯绕,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打量,世棠苦不堪言。可这样的场景,陈嬷嬷说还要几日。
送走今日最后一波女客,贺母脸色显见疲累。
欢腾了一天的世安苑,此刻终于安静了下来。婆媳两人谁也没言语,默契地一同回到桌前坐下来,喝着茶水各自吃了块点心。
侍女呈上来几本册子,贺母推给了世棠,“这几本是焱儿院里的账册,以后你院里的事啊你做主。”
世棠盯着放在桌上的册子,不觉诧异。虽然贺母颇中意她这个儿媳,可是却也想不到才进门就被交代管院的权利。
世棠以为怎样也要一年往后的事了。
她想了想,有心推辞,贺母不依,“想让我再受累那是不能了。”
正堂门外早已候着一中年人,做灰衣长衫打扮。像是算好了时间,规规矩矩躬着身立于门外,道了声,“夫人,六奶奶。”
世棠循声转头,贺母冲她笑道,“这是贺管家,管着侯府里里外外。你勿要多心,他是府里的老人了,办事牢靠。你先用着,以后院里若有了合适的人,你啊再还给我。”
世棠不好再推拒,笑着谢过婆母。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散去了白日里的热气,淡淡地映照着上房厅堂。侍女随侍在侧,只在斟茶时碰触到茶盏发出轻微的声响。
世棠轻轻翻动着手中的账册。
贺母见她颔首低眉,很是欣慰,“今日焱儿与你比肩齐眉,你不知母亲有多高兴。你进了门,我算了了一桩大心事了。”
一想起贺启焱,贺母眉间便涌上愁绪,“只是仍有一事,母亲放心不下。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这个六郎不是个省心的。以后你当家,母亲要嘱咐几句,你年岁小,但该管的就得管起来,莫要怕他红了脸,若是恼了他,母亲为你做主。”
贺母拉过世棠放在桌子上的手,满怀期望道,“焱儿打小也是我文武双全的教养着,可是眼见着大了心思却不往仕途上走,你要上上心,素日里多规劝他一些。”
世棠第一个反应想否了,她可不想操那份心。成年人性格秉性早已养成,试图通过一个女人扭转过来,势必登天。
但是婆母眼里的热切令她无法开口说不,她只好轻轻点了下头。
会完男客,贺启焱回了上房,一进门见世棠手里的账册,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向母亲行过礼后,启焱道:“母亲是有多心急,这才第二日。”
“早是管晚也是管,难不成你来管?你倒是乐意!”贺母一见他就来气,也不管世棠还在身侧坐着,便直眉瞪眼朝启焱去了。
贺启焱语塞,我怎么乐意了,男人要是费心这些,我还娶的什么妻?
世棠并未关注母子俩对话,心思早已被账册上的数字纠缠住。这关系到切身利益,哪里顾得了旁的。只是越看心越沉。
应酬了一日,启焱已觉烦闷无聊,此时无意同母亲再起争执。
“母亲有了称心如意的儿媳,怎地火气还这般大?也罢,就不在这碍母亲眼了,儿出去逛逛。”
世棠闻声从账册中抬起头,问道,“官人是要出府吗,身上可带够了银两?”
两人之间自昨夜起便很是微妙,此刻听她主动问起,贺启焱想着小庶女总算记得已嫁做人妇,还知道为人妻的本分。
他眉头舒展正欲回话。
贺母立即声色俱厉地开了口,却不是冲世棠,“带什么银子,逛逛便逛逛,哪里使得着银子了?”
世棠在贺母身侧,垂眸轻声应了,“母亲教训的是,儿媳记下了。”
而后她又跟着一句,“儿媳认为赊欠也是不行的,咱们贺府丢不起这个人。”
贺母点了点头,“没错,是这个理!”
启焱脸色彻底冷下来。
世棠示意门口侍女打开帘,随即站起身,抬眼向着夫君微微一笑,“妾送送官人吧。”
贺启焱看向那弯着眉眼的女子,他的妻,浅而一笑也如百花初绽,这副岁月静好温雅如兰的模样,却分明是在搞他。
他定了半晌,咬牙道,“那便有劳娘子了。”
别过贺母,小两口同出了正堂。
启焱沉着脸,世棠也懒得言语,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游廊往世安苑门口方向走。他步子大,几步便甩开了距离,却是半分没等世棠的意思。
碧衣见两人方才在贺母跟前还一团和气,转了身就同仇人一般。先前自己陪着在里头说话,心几乎要跳出来。她自小在许府看许老爷一手遮天,却从未见大娘子或哪个妾敢给主君使绊子。
自打姑娘晕倒转醒后便变了许多,之前是宁可自己吃亏,也不叫旁人失了脸面。现在连她一个丫头都看的出来,姑娘在姑爷面前那是寸步不让。
起初认为是气姑爷有了两房妾室的缘故,可仔细瞧下来,姑娘根本不介意姑爷有没有纳妾,因为她连姑爷都没放在眼里。
碧衣是不必再担心姑娘高嫁贺府会受委屈了,可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变成了针锋相对,她的担心非但没减少,反而愈加厉害。
她忍不住瞄了下那高大健硕的身影,若是急了把姑娘一顿好打,谁来撑腰?
许老爷才不会为了哪个人去开罪侯府。姑娘同老夫人感情深厚,定然不会叫老人担半点心。
若真到那时,姑娘在这侯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如何是好......
碧衣总觉得今日世安苑的游廊分外地长,怎么都走不到头。
世棠发觉旁边人身子发颤脸色煞白,疑是她身子不舒服,打量碧衣不时望着渐远的身影掩藏不住的惧意,又连系起方才,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小声安抚道,“一会便回去了。”
碧衣迷惑道,“不去送姑爷了?”
世棠看了她一眼,淡然一笑。
她自是不会真的去送贺启焱,在她看来,大抵送送就是送出世安苑的意思,总不能驮他上马才算是送。
她待会打算去晚塘池喂鱼,至于他去哪儿怎么去,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碧衣稍安,而后听见姑娘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清的声音道,“我呀向你保证,谁要是敢打你我,我便弄死他。”
此话一出,碧衣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世棠见她这般反应,恐这丫头被自己言语所吓,便不动声色地拉近她的手,眨巴着眼道,“眼瞪这么大作什么,跟我比大小啊。人家为你赴汤蹈火,碧衣姐姐不感动的吗?”
碧衣就势紧紧抱住了世棠一侧胳膊,稳了稳心神,强做镇定地道,“姑娘休要说这些打打杀杀的,怪吓人的。”
世棠想了想确实不够文雅,“那便下药吧,这个法子最是简便快捷了。”
“药?”碧衣担心被前头姑爷听到,声音都颤上几分,急着劝阻道,“姑娘不要再说了。曹大家尚战战兢兢,常惧绌辱,姑娘刚入侯府要谨言慎行!”
世棠不理这些烂毒思想,继续逗她道,“嗯,要不就趁人睡着了勒他脖子吧,”
想了想又摇摇头,道,“不成!咱俩手劲不大,一勒一拽再把他弄醒了,他一睁开眼........”
说到紧要处,饶是碧衣一再默念,还是被世棠带跑了思绪,想象着那个场面,碧衣在三月的天气里生生地打出个冷战。
世棠笑嘻嘻地问道,“还怕吗?”
碧衣要哭了。
这个小兔子胆儿,世棠拍拍她的手,“好了,安啦。”
出了世安苑,贺启焱不知何时住了脚,转回身等着这主仆俩慢条斯理地走过来。看小庶女不知在说什么,眉飞色舞还挺兴奋。
启焱确实不愿待在府中,以往嫌府中憋闷,如今成了亲,这小庶女没出两日便弄得他不上不下,偏偏还叫人挑不出理来,便愈加有了出府的理由。
他负着手一声不吭地迈步往前,也不管后面人跟不跟得上。可走出一段后,想起昨夜被她往外赶,现在若出了府她岂不更称心如意?
这么一想,他脚步反而停了下来。
世棠走近,确定之前的话没被这厮听到,抬起头道,“官人不是要出门的吗?”
“不出去了!”这话说着,一双丹凤眼挑衅地微抬,像是看穿她内心所想。
世棠顿了下,哦了一声。
“不问问爷为何改了主意?”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启焱反倒生出一丝畅快。
世棠状似不解,轻声反问,“妾为何要知道?”
......
风吹过院里的梧桐树梢,泛起暮色里的凉意。他面色不好,看得出来心情也很不佳的样子,以至于锋利的下颌微微绷紧。
世棠瞥了他一眼,这人气性也忒大了,她不过说了句实话而已。
对面石板路上一个小侍女小碎步而来,中途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过来向两人打了礼,而后等在一旁。
碧衣悄声道,“是昨晚那丫头。”
世棠勾了下唇角,小梨花对爷们的坚韧不拔堪称典范。
贺启焱侧过脸,示意那丫头开口。
小卉这才上前,低头恭声道,“六爷,小娘准备了一桌子爷爱吃的,差奴婢来请六爷。 ”
贺启焱扫了世棠一眼,暗笑自己可是魔怔了,有的是女人讨他欢心,何苦在这小庶女身上找不自在。
于是淡淡地说了句,“备着吧,爷就去。”
小卉得了话,欢天喜地地又打了一礼,“奴婢这就回去告诉小娘。”
贺启焱不做犹豫,转身离开。
随着那背影渐远,碧衣啐了一口,“不害臊,堵门口找男人。”
世棠看着碧衣义愤填膺的神情,不禁笑出来,“走啦,我们去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