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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自官家登基,安康帝姬便不复往日荣光,可她毕竟是帝姬,只消不犯事,自然富贵不缺,然享受不到他人羡慕敬畏的目光,身为帝姬只能苟且于府中看着别人风光,她心高气傲,如何能忍?
爱女惨死,驸马背叛,一切的一切都令安康帝姬痛苦不已。
慢慢地,她的痛苦被野心替代,除却报仇外,她还想要恢复昔日身为帝姬的荣耀,只要她帮助大殿下逼宫成功,岂不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那些仇恨、野心,如今都在她被吊起来的一瞬间化为乌有!
养尊处优的帝姬何时受过这样的苦?她被悬在半空,才发觉勾住自己身体的是形状诡异的链爪,这链爪极细,生有倒钩,直直刺入皮肉之中,而顺着链子看过去,竟是不知何时,四周已被包围!
这怎么可能?!
大殿下认出那隐蔽于黑暗之中直到此刻才现身的军队并不是别人,正是被安康帝姬派出小队携桐油纵火制造混乱,意图使他们不能及时营救皇宫,由大将邱吉所掌管的京郊大军!
看见邱吉的那一瞬间,大殿下真是惊恐万分、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会这样?!
原本的计划是,安康帝姬派去的人得手,他们趁此机会挟持魏帝,魏帝不从也有办法,温皇后正是临盆之时,拿温皇后做要挟,不怕魏帝不屈服,可谁来告诉他为何邱吉会出现在此处?!
别说是大殿下,就连被悬于空中的安康帝姬与惠安君都无比震惊,不敢置信!
怎么会?!
他们确实是看见了得手的新号才敢动身,邱吉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皇宫?!
“不请自来,可谓不速之客。”邱吉先是下马向官家行礼,随后对大殿下道:“大殿下原来不懂这个道理。”
他手一挥,随即几个绑缚的严严实实之人被大力一推倒在地上,大殿下一见之下瞳孔皱缩!
他会与安康帝姬联手,自然不可能一点好处都不要,安康帝姬只得将手中军队的一半权力交给大殿下以示诚意,因此派去放火的小队,大殿下是见过的,为了防止安康帝姬阳奉阴违,他还安插了自己的一个眼线,此时被推到地上的正在其中!
邱吉哈哈大笑,大刀指向大殿下:“殿下是自己下马呢,还是让臣帮你一把?”
此时此刻,大殿下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早已大势已去,今日哪里是什么报仇雪恨扬眉吐气,根本就是羊入虎口,被魏帝瓮中捉鳖了!
大殿下双手颤抖,几乎握不稳缰绳,他自皇子府出发时是雄赳赳气昂昂,豪气万丈地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不曾想根本便是跳梁小丑可笑至极!
安康帝姬不愧是出了名的能屈能伸,生死关头什么女儿驸马她都忘记了,只喊道:“皇兄!皇兄!臣妹也是受人蒙蔽,臣妹也是受人蒙蔽啊!是他!是他!他是赵国余孽!是他妖言惑众蒙蔽了臣妹,皇兄明鉴!这一切都与臣妹无关!”
二十多年前大殿下还未出生,不曾见过那时的安康帝姬涕泪横流乞求活命的卑微模样,此时她被悬在半空,什么皇家风范帝姬仪态,哪里有活命重要?看得大殿下打了个哆嗦,也慌张翻身下马跪在官家身前磕头认罪:“儿臣、儿臣知错!还求父皇饶命!儿臣与安康姑姑一样,都是受此贼花言巧语,一时糊涂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求父皇开恩!”
突然间就失去了两位盟友的惠安君手背青筋凸起,他心知安康帝姬与大殿下,一个是魏帝妹妹,一个是魏帝亲子,他们兴许有活路,他却是没有的,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明知是死也要上前试一试,挥舞着长剑驾马要往前行,结果马蹄上突然甩来一只鹰爪钩,伴随一声哀鸣,惠安君以极其狼狈的姿态摔倒在地,脖子上立时便架满了刀!
呼来喝去的着实是吵闹,官家手一抬,原本想要这几人血溅当场,却突然听闻佛珠声响。
他微微怔了一下,看向腕上佛珠。
正在此时,身后不远处忽地传来徐微生的声音:“官家!官家!!”
他是温皇后的贴身大太监,众人连忙为他让路,徐微生连滚带爬狂奔过来,气都喘不匀称:“官家!娘娘!娘娘方才醒了!薛、薛御医说!说是要发动了!”
官家二话没说,用力夹了一下马腹,枭獍会意,徒留徐微生跟在后头狂追,偏偏两只腿哪里赶得上枭獍四只腿?
邱吉与不知何时出现的陆恺面面相觑,这……官家走了,连句吩咐都没有,这些人杀是不杀?尤其是安康帝姬与大殿下,这二人要如何处置?
安康帝姬还被悬在半空呢!
本来那链爪可以将她扯成碎片,只是不得官家命令,陆恺不敢命乌衣卫动手,这几人还以为他们很厉害,其实不过是跳梁小丑,这一年来,大殿下与安康帝姬暗中是如何勾结的,安康帝姬如何要挟御膳房内监,又如何安插了人手在宫中,将自己的人并入兰京守备军──这些全在官家掌控之中,她的那些人早就被替换了个干净,可笑她还不自知。
先帝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留给安康帝姬的军队如何跟真正上过战场浴血厮杀的大魏将士相提并论?不过是螳臂当车,徒增笑料罢了。
“老陆啊,你说,咱这怎么处理?”
陆恺道:“还是等官家来决定吧,先将这些人捆绑关押,我会派乌衣卫日夜看守。”
“成。”邱吉点头,忍不住朝着太和殿的方向看去一眼,“但愿娘娘母子平安。”
听说温皇后即将生产,大殿下面部肌肉扭动的极其诡异,他想说点什么,可陆恺毫不客气地将他的嘴给堵了,连同安康帝姬与惠安君一起,正在此时,一名乌衣卫鬼魅般出现在陆恺身边,低声道:“官家有令,不得取这三人性命,先将他们关押,日后再议。”
大殿下跟安康帝姬都听得清楚,两人眼中不由得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官家不杀他们!果然,即便他们做错了事,可究竟是官家的儿子与妹妹,官家终究是手下留情了!
陆恺与邱吉对视一眼,他们可没这两人乐观,官家不让动手,定然是因着温娘娘生产不宜见血,这三人能否活命,要看温娘娘是否能够顺利生下孩子。
女人生孩子有如自鬼门关走一遭,更何况是身体本就不好的温娘娘?
温离慢这几日一直隐隐有下坠胀痛感,薛敏说随时可能生产,因此太和殿的宫人们不敢松懈,也因为临盆所带来的不适,她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了会儿,官家刚刚离去不久,温离慢若有所觉便醒了过来,于是一发不可收拾,起初只是微微刺痛,到了后来痛感已经难以忍受,薛敏确认是要生了,徐微生这才赶来通知。
官家下了马大步奔进内殿,他内心担忧恐慌无法用言语来表明,温离慢真的难受时从不诉苦,可他刚进内殿,便听到她无法自控的痛呼声,窗前围着几名接生经验丰富的尚宫,薛敏却在外面站着。
官家问他:“你站在这里作甚?”
薛敏吓了一跳,忙道:“娘娘生产,臣身为男子不得在场,否则于理不合──”
官家一脚把他踹了进去,顾及到还用得着薛敏,没用什么力气。
薛敏不敢再多说,温离慢却仿佛感觉到官家回来了,不由得朝外看,隔了那样多的人,两人的目光还是相遇了,她面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官家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朕在这里。”
她没力气说话,只勉强冲他笑了一笑,一个尚宫战战兢兢道:“官家,女子生产本是污秽之事,还请官家移驾──”
话没说完便在官家冰冷的视线中瑟瑟发抖,再不敢多言。
温皇后是在太和殿内殿生产的,真要说不合规矩,那从她一开始住进太和殿开始,便跟规矩不沾边儿了。
温离慢疼得想要大叫,可她不能叫,薛御医说要养足体力,否则她会没法把小孩顺利生下来,但这剧烈的疼痛令她无法自控,只觉得除了肚子之外,还有心口处亦是难以呼吸的濒死之感!
生产时,患有心疾者极容易发病,胎儿存活率极低,根本不存在保大保小的选择。
官家对她的身体兴许比她自己都要熟悉,见她脸色不对,连忙叫薛敏上前,薛敏一见,暗道不好:“娘娘发病了!”
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官家此时也冷静全无,他能感觉到温离慢的体温在急速下降,而薛敏扎了针也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想要让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绝无可能,她承受不起落胎之痛,也经受不了生产之苦,命运早已在暗中写好一切,只等着按部就班,时间流逝。
这半年多以来,薛敏为了温皇后呕心沥血,他所想到的每一个方法都会原原本本禀告给皇帝,事已至此,官家什么都不想管,他只是留住她,哪怕只有一刻,哪怕是再看见她对自己笑,跟自己说说话。
他猛地转头盯着薛敏:“三月前你所说的法子,你可敢做?”
薛敏倒抽了口气:“官家!”
“敢不敢!”
薛敏看向合着眼睛奄奄一息的温皇后,一咬牙:“臣愿一试!”
横竖再这样下去要一尸两命,倒不如赌上这一把!温皇后体弱,可胎儿生长情况极好,不仅如此,胎儿足月,成功生下的可能性很大,只是母体承受不住,若是那个法子当真可行,至少胎儿能够保证存活!
尚宫们满面惊恐,看见薛御医打开了他的箱子,箱子里是他为了试验,使用过数百乃至上千次的特殊刀具,这剖腹取子之法,医术中从未记载过,仅在民间一些传说中曾有听闻,若非温皇后身体状况特殊,薛敏也不会走投无路想到这个方法。
他在动物身上做过实验,成功率并不高,后来也在几个濒临死亡眼看要一尸两命的孕妇身上试过,虽然事先便和她们说清楚,并不能完全保证她们活命,可反正都是死,倒不如拼命试一次,十五个案例中,共有三名孕妇存活,其中母子平安者仅有一人,胎儿的存活率远远高于母体,活下来的那三名孕妇都是农家出身,无病无痛,即便如此,剖腹取子之后,她们的身体状态也大不如前。
尚宫们从未见过如此生产之法,根本没有胆量打下手,官家面色冷凝,“你说要如何做,朕来,其他人全出去。”
殿内人多,难免出现脏污。
薛敏已备好了麻沸散,官家先喂了温离慢服下,她疼得逐渐失去知觉,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寿力夫等人在外头走来走去,焦躁不已,不知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无声无息,只有官家叫人换水的声音,寿力夫借着换水的空当,瞧见温娘娘躺着没有声息,而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简直怵目惊心!
那样瘦弱的温娘娘,身体里怎地会有这样多的血?
不知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天已大亮,寿力夫觉得自己人都要失去了意识,才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哭泣,他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立刻冲进去!
“来人!”
乳母与尚宫都是早已备好的,寿力夫领着人进去,一眼就看见薛敏双手捧着的小小婴儿──真的很小很小,红扑扑皱巴巴的,像个丑丑的小猴子!
几位尚宫都有着丰富的接生经验,连忙将婴儿接过,听从薛敏的吩咐照料着,脐带已经剪断,官家伏在床边不曾有动静,寿力夫不由得心慌不已──娘娘不知如何了?
薛敏浑身大汗,整个人几乎都站不稳,将婴儿交给他人后,他才腿一软,跪倒在地,寿力夫连忙扶住他:“薛御医,娘娘情况如何?娘娘可还好?是小帝姬还是小殿下?”
薛敏嘴唇动了动,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战战兢兢地看向官家,仍是惊魂未定,“娘娘、娘娘生了位小帝姬……”
“帝姬好,帝姬好!”寿力夫连连点头。
至于是不是殿下,那又有什么紧要!只要孩子顺利生下来比什么都强!
“那娘娘呢?”他紧接着又问,看薛敏的表情,总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娘娘……”薛敏喃喃着,“娘娘还未醒,只是、只是……”
他只是个半天也说不出个囫囵,寿力夫见他神情恍惚双手还沾满了血,连忙叫徐微生进来将薛敏带出去清理,徐微生听闻是帝姬,面上虽不显,心中却难免失望几分。
待到殿内没有他人,寿力夫才试探着道:“官家……官家?”
他连着喊了好几声官家都没有回应,宛如化身为了磐石,守在床边,寿力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发觉娘娘虽面色惨白,但却仍有气息,心中不由得先松了口气,想将官家劝起身,不知为何,又没有再出声。
他悄悄退了出去,第一时间赶去隔间看小帝姬,尚宫们十分精细小心,生怕碰坏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小帝姬,轻手轻脚,也不知怎么回事,寿力夫就觉得小帝姬长得像是官家和娘娘,一见便十分喜爱。
虽然是足月出生,但到底是剖腹所出,小帝姬显得很是困倦,身形也略有些瘦小,专精儿科的御医看过后,身体没有大碍,好生将养便是,寿力夫闻言大喜,当初娘娘有孕,他听说很有可能胎儿也会患有心疾,如今小帝姬无碍真是太好了!
薛敏足足在热水中泡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将冷静下来,他换下了满是血污的衣袍,双手竟还在微微颤抖,真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真的将剖腹之术施展在了娘娘身上,即便是官家的命令,薛敏也惊魂未定,他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有多大的胆子!
寿力夫关心小帝姬,更关心温娘娘,听闻薛御医打理好了,立马过来:“薛御医,娘娘身体可还好?”
薛敏欲言又止,寿力夫一颗心瞬间荡到谷底,随后又道:“没事没事,娘娘不是还好好的?我方才进去,她还在休息,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外界一切声音都与官家无关,薛敏给温离慢处理好伤口后,他连看都没看那孩子一眼,更不关心是男是女,只在床边守着她。
薛敏说待麻沸散药效过去,她会慢慢醒来,他想亲眼看着她醒来。
不知过去多久,温离慢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没感觉到疼痛,大约是之前服用的汤药所致,只是官家正看着她,面容憔悴,还生出了胡茬,从未见过他这般不体面,她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可这一动才发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杳杳,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温离慢发觉自己也没什么力气说话,便轻轻嗯了一声,她下意识左右看去,想瞧瞧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小孩在哪里,但官家似乎完全不记得了,只贪婪地盯着她,半晌,突然颤着声音语带哀求:“杳杳,你别死。”
他并没有哭,温离慢想跟他说话,但一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而且慢慢地感觉到伤口刺痛,她皱了皱眉头,勉强动了动手指,在他手心划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