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薛敏说了半夜饥饿是有孕的正常表现后,温离慢便理直气壮的要求一日吃四顿,半夜饿醒了再也不藏吃的,而是双手摇晃官家,等官家被她叫醒,再心满意足地吃到饱,唯一就是一点,夜里这顿官家不给吃糕点,这让温离慢有种想要继续藏吃食的冲动。
可惜的是小木箱子被官家没收了,最终她偷偷藏东西的事情没能瞒住,温离慢老老实实被训了一顿后,难得反应快了一回:“……官家怎地知道我藏吃的了?”
再联想到自己那不翼而飞的糕点,凶手是谁似乎已经非常明显,温离慢睁大了眼睛:“啊……我的……”
“你的什么?”
官家面不改色,“你大半夜的偷偷爬起来到床脚处翻找东西,找不着了回床上来哭,朕还能不知道你私自藏了吃的?这波是你自己露了马脚,反倒怪朕?你还讲不讲理?”
温离慢说不过他,只好伸手打他,打了两下官家都不还手,她气哼哼的,心里憋足了劲儿,到了半夜,她果然又饿醒了,先是翻个身,然后凑到官家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他没动。
鉴于有过他装睡骗她的恶行,温离慢不相信官家是真的睡着了,若是真睡着,昨天晚上她下床找藏起来的糕点,他是怎么知道的?当时官家与她掰扯时,温离慢忘了说,后来才想起来,明明她是找不到吃的回床上睡觉时才哭的!
她一对上官家便时常犯呆,反应也慢,这下不知道官家是真睡假睡,温离慢想了想,决定试探一番。
她先捧着他的俊脸亲了一口。
等了等没反应,便一路亲下去,这些招数全是跟官家学的,往日是他用在她身上,今日乖学生活学活用,全拿来挑战他的自制力,亲到喉结时他便受不住了,伸手将她捉住:“没规矩。”
温离慢眨巴着眼睛看他:“官家明明没睡却骗我,官家才没规矩。”
天底下还有人敢说他没规矩呢,只官家不舍骂她,只得揪她耳朵一下算作惩戒,温离慢随即盘腿坐在床上,两只手放在官家臂膀上摇来摇去:“饿啦饿啦,我饿啦。”
一天天的净知道找事,官家坐起身,睨她一眼:“……磨人精。”
温离慢假装没有听到,快快乐乐等饭,御膳房有人守夜,很快便送来了一笼水晶虾饺,温离慢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官家觉着她这副模样十分的没有出息,便提醒道:“擦擦口水。”
温离慢下意识摸了摸嘴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流口水,不高兴地挠了他一下。
蒸笼一打开,里面虾饺的鲜香更是藏不住,半月形的虾饺一个个都胖乎乎的,饺子皮透明,可以清清楚楚瞧见里头包裹着满满当当的粉红饱满的虾仁,又因为虾仁,看起来便是白里透粉,光是从外表来看便令人食指大动。
这一笼虾饺个头都小,顶多两口就能吃完,一笼共有十只,排列的整整齐齐,随之送来的还有一小碟子香醋,温离慢迫不及待想吃,她乖乖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官家,官家将筷子拿起来亲自喂她,免得她自己饿着肚子吃起来着急。
面皮看着薄且透明,实则十分有近道,而里面的虾馅儿嫩滑鲜香,汁水丰富,虾仁用蛋液裹过,因此除却虾的鲜,还有鸡蛋的香,再加上切碎的笋子丁,真是令人舌头都要跟着一起吞下去!
温离慢觉得不是自己馋,而是肚子里的小孩馋,所以她尽量克制自己过于渴望的目光,因为有点烫,所以先咬掉半个,剩下半个推了推官家的手腕,意思是让他也吃。
一共就十只,官家怎么会跟她抢?便只专注喂她,第二只水晶虾饺沾了一点点醋,有了醋做提味,温离慢觉得好吃到自己头发都炸开了!
最后她一共吃了八只,剩下两只非要官家吃,她从不吃独食,藏起来的除外。
吃好了宵夜,再以香汤漱口,又被官家强硬地牵着绕着内殿走了一圈,温离慢困得上下眼皮子直打架,赖在官家怀里不肯动,要他抱着去睡觉才可以,而且不承认是自己懒,非说是肚子里的小孩懒。
官家不跟她计较,他不爱提她肚子里那个小孩,恨不得它不存在,温离慢躺下后很快便睡着了,他在她身边躺下,她就很自然地朝他怀里拱,官家搂着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只有在温离慢不知道的时候,他才会如此,平时不敢叫她知道,只得随着她乐观的活,可他没有一日睡得好,总觉得若不时时刻刻看着她便不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官家才入睡,又是光怪陆离的梦,他在梦中沾染满身鲜血,想要抱她,又惊觉会将她弄脏,待到自梦境中挣扎而出,寿力夫正在内殿外隔着屏风唤他起床,又到了早朝的时辰。
接下来几日,温离慢该吃吃该喝喝,一日要吃四顿饭,还不算饭点以外的零嘴跟蔬果,官家也召了薛敏,问了许多有关女子孕期之事,免得再遇到时手忙脚乱,他还亲自做了记录,将薛敏所说记载下来,多看几遍牢记于心才不会忘,否则她一哭,他便慌了神,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
算算日子,她是四月下旬在弋房山狩场时怀上的,如今七月底了,将将满三个月,头了这消息压根儿没传出去,除去太和殿的宫人及太医院的御医们外,便是天子近臣也不知温皇后有孕。
官家本就没打算昭告天下,皇宫虽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可他不愿去赌那极小的可能性,谁知计划赶不及变化,八月的第一天夜里,温离慢照旧起来吃宵夜,吃了两口突然吃不下了,没等官家问她,她便哇的一声尽数吐了出来,本就没吃几口,又饿着肚子,这一吐,便一发不可收拾!
官家问过薛敏,自然知晓女子孕吐乃是正常现象,但温离慢身体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吐得这样厉害,连喝水都要忍不住,更何况是进食?
当天晚上,整个太和殿灯火通明,太医院亦是人仰马翻,温离慢靠在官家怀里,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因此努力想要压抑想吐的欲望,她吐得太厉害,胃里又没有什么食物,反胃如此强烈,导致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脸色也随之惨白!
薛敏连忙为她施针,只是治标不治本,仅能给予温离慢片刻宁静,她慢慢在官家怀里睡了过去,一口东西也没吃。
薛敏心里直打鼓,头三个月娘娘怀相甚好,胃口也不错,所有人都庆幸,惟独他心中担忧,如今头三个月过去,剩下的日子才真真叫一只脚踏进鬼门关,能不能熬过去,只能看造化了。
昨儿个还好好的,吵闹耍赖想吃甜糕的女郎,今儿个便气若游丝面色惨白,官家小心翼翼地抱着,动都不敢动,她好像不能平躺着睡觉,只能这样趴在他怀里,他便干脆坐着让她在怀里睡,眼神冰冷,脸色极为难看。
温离慢吃不下的不仅仅是宵夜,还有正常的一日三餐,吃什么吐什么,甚至有些食物刚刚送来,她便已经捂着嘴开始吐,有时就是喝两口水,胃里空落落的难受,便忍不住要将水都吐出来。
她什么都不想吃,且吐得太厉害时心脏也极为不适,喘不过气,于是她把更多的时间都拿来睡觉,玩是不想玩了,故事也不听官家念了,成日躺着睡觉,但沉睡时眉头也因为病痛微微蹙着。
不仅如此,她连药都喝不下。
晚膳时好不容易逼着自己吃了点进去,剩下的怎么都不愿意吃,觉得到了极限,再吃肯定要吐,官家拗不过,只得如她所愿。
可药是必须喝的,否则她身体承受不住,药碗一靠近,温离慢原本想一鼓作气全部喝下去,没想到捏着鼻子都不行,她只要一想到那药的味道,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反胃。
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还吐了不知多少回,胃里的食物早已吐了个干净,到最后竟连苦胆汁都吐了出来,眼睛也因为强烈的呕吐而酸涩流泪,官家因此暴跳如雷!
“这也没办法,那也没办法,那朕留你们何用?!”
除却薛敏外,还有数名专精妇科的御医跪在地上,一个个体似筛糠,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都给温皇后号了脉,可妇人有孕,随着每个人的身体状况,反应也各自不同,若温娘娘身体康健,他们可施针开方,对症下药,但前提条件是温娘娘没有娘胎里带出来的大病!
药不能随意开,针不能随意施,一切能起到效果的方法都不能用,别说是御医,便是大罗神仙降世也要斟酌再三!
官家连发怒都不敢太大声,温离慢吐了好久,好不容易又睡着,他怕吵醒她。
寿力夫在边上看得也着急,能用的法子全都不敢用,怕在娘娘身上出什么岔子,可再不想想办法,饿都要饿死了!这两日娘娘吃不到一碗饭,药也一口没喝,整日昏昏沉沉的在睡,连句清醒的话都没有。
眼下寿力夫还必须在这儿盯着,他怕官家一个震怒,直接把这些御医全拉出去砍了,旁人可不敢劝,他好歹跟了官家二十来年,还算有些薄面,不盯着不成。
自打有了温娘娘,官家许久不曾这样失控,只是这回,若是官家真动了杀心,一睡便人事不知的温娘娘怕是没法出来阻止了。
谁知官家明明暴怒到双眼都变得血红,最终却冷静下来,转身进了内殿,寿力夫终于松了口气,问薛敏:“薛御医,难道当真没有什么法子了?”
薛敏苦笑:“寿大伴,倘若有法子,我何苦不说出来?我的命便与娘娘的命息息相关,娘娘若是有个好歹,官家岂会放任我苟活?娘娘生来有心疾,能活到现在已是上苍垂怜,我曾见过一些天生心疾的患者,便是有良医诊治,珍稀药材,能活过二十五岁者也寥寥无几,更何况娘娘的底子早就坏了,她跟了官家才过上好日子,又如何去弥补头了那吃尽苦头的十来年?”
有了身孕,她腹中的孩子便如吸血的水蛭,疯狂吸取她的生机来喂养自己,即便如此,温娘娘也不一定能生下健康的孩子,那孩子患有心疾的可能性也十分大,薛敏哪里敢打包票?
“那,那难不成便看着娘娘活生生饿死?无论如何,你总得想个法子啊!”
薛敏摇头道:“为今之计,只有试着看娘娘不排斥哪些食物,能吃得下稍稍多吃些,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
这不过是个开始,胎儿会越长越大,而娘娘的身体差不多也将要油尽灯枯,薛敏知道,到那时,自己离死期,怕也不远了。
“这、这……”
寿力夫说不出话。
“早在最初,我第一次为娘娘号脉,当时我便知道,她只是瞧起来康健,实则经不住丝毫风吹雨打,脆弱无比,一点点小毛病都可能要了她的命,那时我断言,她活不过二十岁。后来官家将她带回大魏,珍稀药材、人参灵芝,天底下最优秀的大夫都汇聚于此,也不过是让她活得不那么痛苦……”
寿力夫从不知薛敏竟也话这样多,他这两年多来压力极大,却又不得其法,就像是要求太阳从西边出来,此等违背常理之事,根本就没有可能!
薛敏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他无人可倾诉,更不敢与旁人说温皇后命不久矣,时间一长,压力堆积于心,整个人宛如一根紧绷的弦,说不准哪天“嘣”的一声便断了。
“我问过娘娘,问她从前十七年,都是怎样过来的?她如实告知,我才得知,她不哭不笑,自然不疼不苦,世间万物她感受不到,旁人欺辱她也当作过眼云烟,便是发了病,忍一忍便好了……可这世上,哪有能忍过去的病?!那都是耗费了生机来换的代价!”
“她如今会哭会笑,这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是她的催命符,情绪起伏过大,只会加重心脏负荷,因此我才百般告诫,娘娘生活的环境要安静,要维持平和心情──可人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并不是每次请平安脉官家都会在,薛敏对着温皇后会比较镇定,他也曾告诉过温皇后,若是想活得更长一些,像她从前那样才最好。
可她却说──人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自己愿意去爱,愿意去哭去笑,大夫又能怎样帮她?
只有官家能看到孩子般天真烂漫的温皇后,而在薛敏印象中,温皇后是个活得极为通透之人,便是痴长了她几十岁的人,都没有她那样的心胸。
她生在这世上,该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却沾染了世间情爱,以至于年纪轻轻便要玉殒香消,薛敏生而为人,焉能不为之叹惋?
不是他不愿救,不是他不肯救,是他救不了。
薛敏一时情急,说了这样多的话方觉失言,其实他还想说,并非温娘娘不说便是无恙,她已经习惯了忍耐,许多时候略微一点点不舒服,她都不会说出来,从前是说出来无人管无人问,如今是不想叫官家担忧,情爱便是这样美好,又这样令人苦痛。
寿力夫原本只想着,有了温娘娘,官家活着也有滋有味,因此他盼着温娘娘长命百岁,能久伴官家左右,时日一长,他亦不由对温皇后充满怜惜,觉得她完完全全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温柔可爱、天真烂漫,与官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若是上天怜悯,叫他们相遇,又何苦要棒打鸳鸯,使得有情人生离死别?
这种无力感,正如二十年前,官家饱受头疾之苦,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能为力时一模一样。
都说人定胜天,可天意不成全,人力又能如何?
官家不在意外头在说什么,他只是抱着温离慢,让她在怀中入眠,许是他身上的气息令她感到安全,因此睡得很熟,官家时不时便要低头看看她,怕她没了呼吸,怕她再也不睁开眼睛。
往日他也常常让她在怀里睡,然后顺便读读书,看看折子,今日却什么心思都没有,只眼都不眨地凝视着她,看到她眼下淡淡一片乌青,心如刀绞。
此后几日,官家始终不曾露面,连早朝都没有上,一时间,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有些嗅觉敏锐的人便察觉了个中情由,只是不敢窥探。
太医院对此束手无策,温离慢自己也不想死,便强打起精神尝试什么食物能入口,只是吃得没有吐的多,有些闻起来不排斥,可一到嘴里便不是那么回事儿,还有些吃都吃下去了,转头便觉得令人作呕,如此种种,迅速使她身上长出来那少得可怜的肉消了下去。
而官家始终不早朝,也令一些人动起了不该有的小心思。
乌衣卫回禀,安康帝姬再次换乘大皇子府的马车,与大皇子密谋,足足两个时辰才从皇子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