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意是个想到就做的人。
赵墨不让她去达摩寺,她也照样有办法见到想见之人。
翌日,底下的人便来报,今日圣僧到了驿馆去陪那位瞿越国太子。
夏日炎炎,长公主的车驾缓缓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很快就停在城南的驿馆。
瞿越国来的一行都住在这里,朝廷也派了重兵把守。公主府的人亮明身份,没过一会儿,进去通报的是侍卫,来迎接他们的却是瞿越国的太子殿下。
斛昌罗舒一听赵如意驾到,立刻正在忙的事,带着随从亲自到门口迎接。
“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忽略对方眼中的惊艳,赵如意一眼望去,并没有那抹白色身影,“太子殿下,前些天流云山偶遇。本殿听得您与圣僧那番妙论,着实获益良好。今日恰好经过这儿,又听闻圣僧在您这里,不知可否有机会再听妙论?”
不得不说,赵如意正经起来时,那与来俱来的皇家风范实在令人心生敬畏。
她代表着大周的繁盛威仪。
斛昌罗舒一听,更是喜不胜收,忙侧身请着这位贵客入内。
莲步轻移,赵如意走入厅内时,里头正摆着茶具,旁边的茶博士见到她,立即起来行礼。
原来今日斛昌罗舒请了大周的茶博士过来,为他讲解茶文化。伽莲本来也在,可因为侍者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淋湿他的僧衣,所以才到后院去更衣。
赵如意一心想着见伽莲,索性坐下来等人。
这边茶博士毕恭毕敬,正要为长公主沏茶。斛昌罗舒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接过茶具,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张娇艳的面容。
“公主殿下,让我来吧。”
闲着也是闲着。
赵如意正视这位番邦太子,只见他学得有模有样,洗杯、落茶、冲茶、刮沫、倒茶……每一步都可圈可点。
然而,杯子送到赵如意面前时,约莫是烫了手,竟是一歪,洒了些出来。
“抱歉!”斛昌罗舒大概也没料到临了末了,竟还闹出乌龙。旁边侍者赶忙上前擦拭,而当事人一张俊脸憋出窘色。
堂堂番邦太子……挺蠢的。
赵如意是被他蠢笑的。
只是,她端起茶杯吹了吹,没注意到对方瞬间惊艳呆愣的表情。
一杯茶的时间,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赵如意回过头,对方顿了顿,才合掌行礼。
“贫僧见过殿下。”
赵如意却是目不转睛盯住眼前的人。
伽莲没有穿那套白色僧衣,而是换上青黑相间的翻领长袍,跟斛昌罗舒的服饰相仿,约莫是衣服湿借了这位番邦太子的。褪下那身飘然圣洁的僧衣,面容俊美的男人身着透出皇族贵气的绸衣,宽肩、窄腰,勾勒出玉立高挑的身形。
若是蓄起长发,俨然贵族佳公子。
当真冠绝神都。
这样的男人,她岂能错过?
内心那股熔浆又开始翻涌,赵如意一刻也不愿等,她站起身,迎向伽莲。在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中,她拉起伽莲的手,“本殿有话与你说。”
“……”斛昌罗舒看着两人牵手离开的背影,神色霎时变得黯淡。
“殿下。”
赵如意凭冲动拉着人,结果这驿馆陌生得很,出了门随意拐角,站在榕树下。榕叶铺天盖地铺住烈日,阳光只能透过层叠叶间缝隙,在地上投落下零落斑点。
伽莲当即要抽回手,赵如意却死死抓紧他。
“伽莲,本殿后悔了。”
伽莲眼底掠过讶色。
胸腔内那股热得能熔化万物的浆喷薄而出,将所有犹豫与顾忌燃烧殆尽,赵如意什么都不想,只想跟他说出最想说的话。
“本殿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能放过你。”
伽莲微微瞪大眼。
下一刻,饶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反应不过来,又或者说,一切都让人始料未及。
温热的触感贴上他的唇,带着淡淡的花香。
胭脂含香,情浓催人意乱。
一片叶子从枝头掉落,摇摇曳曳,穿过飘着浮尘的阳光,像是拖长时光,缓缓落地。落地的刹那,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女人肩膀,主动拉开彼此距离。
“殿下,您乃千金之躯,请自重。”
伽莲定定看着她,眸色微沉。
这一吻,像风轻拂过般,浅尝辄止。
赵如意嘴角弯起,像极了偷到腥的猫儿,仿佛已经在心爱之物上打了印记,“在你面前,本殿不用自重。”
“殿下!”伽莲难掩复杂神情。显然,这样的事对他来说,远远超乎他的想像。
他又退了一步,向来从容的面孔变得凝重,声音也沉了几分:“殿下,贫僧自幼就入空门,毕生心愿也仅在弘扬佛法,绝无叛出空门之心。请殿下莫要再戏弄贫僧。”
这样的话,赵如意听了就跟没听一样。
“本殿不是说了,本殿喜欢你,也不用你还俗。你喜欢弘扬佛法,本殿也支持你。只是,你记着,无论如何,本殿要定你了。”
伽莲这辈子都未曾见过这么无赖的人,正欲声正严辞地劝服对方。赵如意此回来亲了他一下,已经心满意足了,也不愿再听他的长篇大论,只是媚眼秋波,含着情看他一眼,噙着笑直接走了。
伽莲:……
斛昌罗舒等了许久,才看见伽莲从厅堂外回来,面色复杂难解。
他迎上去,又望了他身后,已然没有赵如意的身影。
“公主殿下呢?你们说了什么?”
伽莲回过神,只摇了摇头:“她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
斛昌罗舒细细打量,却发现这位向来从容淡定的圣僧,此刻罕见地露出自己看不懂的神情。
方才,赵如意拉住伽莲的手,他们之间……
一时间,彼此都没再说话。斛昌罗舒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坦然问道:“圣僧,你与公主殿下之间是什么关系?”
闻言,伽莲抬眸看他,摇头:“贫僧与殿下,并无任何关系。”
“你是认真的,没骗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
连日相处,斛昌罗舒信得过伽莲。他说没有,必定是没有。
“圣僧,来,请坐。”
斛昌罗舒请伽莲入座,脸上忽然收敛笑意,显然是要与他谈正事。
“不瞒您说,其实那日在流云山见过公主殿下之后,我……”斛昌罗舒声音紧了紧,提了口气,才继续说:“按你们这儿的话说,我对她一见倾心。”
伽莲目光微凝,像在消化这句话。
尔后,他恢复往日的从容,双手合掌:“长公主风姿绰约,实乃天人之姿。”
“这几日,我进宫见过你们的皇上,也知道,他有意为公主殿下挑选夫婿。”
斛昌罗舒直勾勾盯住伽莲,并没有从对方脸上瞧出任何异样,“坦白说,我的侍从们也打听过公主殿下,也听过你们之前的事……”
“太子殿下,”伽莲缓缓起身,朝他行着佛礼:“贫僧此生皈依我佛,惟求悟道、渡人。情爱之于贫僧,不过如镜中花、月中花,一切皆乃虚幻。”
圣僧的声音温和,却坚定有力,没有人会怀疑他所说的。
佛,是不会说谎。
“那,如果我向皇上求亲,请他将公主殿下嫁与我,你会支持吗?”
“阿弥陀佛。”伽莲露出淡淡的笑:“太子殿下仁厚,公主殿下率真,你们实属珠联璧合。”
得了他这句话,斛昌罗舒才褪去凝重,拍上他的肩膀:“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其实,你还记得上回输给你的那盘棋吗?你说过,过刚易折、善柔者不败。可这回,我不想再优柔寡断了。”
他扬起笑,笑容比外头艳阳还要灿烂:“我喜欢公主殿下,我要向你们的皇上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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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明镜大师又来了。”
阿栗进来时,主子正斜倚在长塌中,身前侍女正扇着冰盆,旁边还有摘着葡萄喂进她嘴里的。
手里捧着《法华经》,赵如意连头也没抬,“是不是上回五百两不够,不够再给他些香火钱。”
“给了,但他不要。”阿栗想着那大热天站在门口晒得满头大汗的和尚,也觉得对方挺可怜的,“他说了,只想再见殿下。”
“不见,”葱指划过书页,赵如意还是没抬头,“跟他说,本殿不喜欢秃驴。如果是寺里香火钱不够,可以给他。其他的,没事就别来了。”
长公主喜欢时是真喜欢,不喜欢时也是真的不喜欢。她从不拖泥带水,也对那些男子足够大方,尤其是银钱上的。
可偏偏,那一个赛着一个都是痴情种。这回,就连和尚也不例外。
阿栗领了命去打发人。阿桔沏好香茶呈上,视线扫过主子手里密密麻麻的经文,顿时只觉得头大。
这不,人生来就是要自讨苦吃的。
那明镜千依百顺,又讨得人欢心,赵如意偏不要,就在伽莲这棵树上吊死了。现在,还为了他在读这本足足枕头般厚的佛经。
图啥呢?
“记得让人去打听打听,接下来,那个番邦太子,什么罗什么舒的,伽莲要陪着他去哪?”
“是瞿越国太子斛昌罗舒。”
“嗯,随便吧。”
赵如意已经决定了,接下来,她要无数次“偶遇”伽莲。
她是去不得达摩寺,可要见伽莲,她有的是办法。
阿桔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表面仍是恭敬地领了命出去找人打听。人刚踏出厅堂,又急忙回来了。
“殿下,宫里来人了!”
赵墨?
赵如意微眯起眼,就见外头已有一把雌雄莫辨的声音,高喊着“圣旨到,请长公主接旨”。
圣旨既到,饶是赵如意再多疑惑,仍是得做足样子,出门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曰:朕之皇姐,今以弱冠,含章蕴美,声华桂殿。适瞿越国太子斛昌罗舒上旨求婚,太皇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一来为成佳人之美,二来为两国连谊,特将如意长公主赐与瞿越国太子斛昌罗舒为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