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谁也没有预料到。元泓迅速反身过去,刺客的刀已经划破了玲珑的背部。
“夭夭!”元泓劈手扼住刺客的手腕,另外一个刺客持手里的匕首刺过来,他直接抓住那个刺客,往身前重重一带,另外一个刺客躲闪不及,手里的刀,就重重的落到了同伙的身上。
原本上元夜,大街上就拥挤不堪。变故突起,众人尖叫躲避,瞬间把隐藏在人群里头的其他刺客冲击的七零八落。元泓一把夺过手里的刀,径直逼上另外一个持刀刺客脖颈上。
重重一抹,顿时刺客的脖颈处迸溅出鲜血。
浓厚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震得其他人不敢轻易向前。隐藏在人群里的侍卫此刻终于突破出重重的人流,朝着刺客扑过去。
侍卫都是元泓从老兵中甄选出来的,身手极其好,那些刺客负隅顽抗,还是被侍卫们缴械摁住。
有人去武侯铺,元泓丢掉手里的匕首,一把抱住玲珑就往王府里赶。玲珑的后背泛着一股湿意,元泓颤着手去摸,就闻到了一股腥味。那味道,他在沙场上闻到许多次。
人立刻就抱回了王府,到了王府,医官几乎是被人拽到跟前来。
正月十五,寒气还没过,身上衣着厚厚的。玲珑怕冷,就穿的更多,幸好那厚厚的衣裳替她做了不少的缓冲,但到底背上还是被开了一道口子。
伤口的血流了出来,把贴身的衣物黏在口子上。芍药生怕自己撕扯到伤口,小心翼翼,将力道放到了最轻,可只要施了点力道,立刻扯到伤口。
元泓在外面听到玲珑痛叫,忍不住进来,“怎么伺候的!”
芍药原本就着急上火,听到元泓发话,更是白了脸,退到了一边。
“泓郎,我疼。”玲珑听到他的声音,挣扎着伸出手去。元泓握住她的手掌。
她的掌心冰凉,早已经没有了以往的热意。元泓紧紧握住,想要把自己的体温渡给她,让她好过,再好过一点。
身上的衣裳,现在就脱的剩下了贴身的内袍,要治伤,上身的内袍也是不能留的。医官是男人,不能入内,只能告诉其他人怎么做。
元泓安抚道,“没事,我过来了。”
说着他自己亲手给她把内袍脱下来。他在军中见的多,听得也多,知道治伤最重要的是干净,若是伤口沾染上不洁净的水或者其他东西,哪怕是小伤,也会加重伤势。他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换了衣裳,并且将双手情劫干净。
他亲自给她剥伤口处的衣物,血已经把布料黏在了上面,稍稍有半点扯动,就会疼的头冒冷汗。
玲珑趴在那里,额头晶莹的肌肤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额头流下来。
元泓看了一眼,心痛如绞。他的夭夭,从小就在爷娘的疼爱里长大,蜜罐里泡着的。头一次刀刃加身,疼成了这样。
“很快就好了,夭夭,夭夭忍着点。”他手上徐徐动作,还得温言来安抚她。
玲珑只觉得伤口那儿疼的厉害,似乎要把她浑身上下的力气全都耗尽了。玲珑感觉自己像是在受凌迟似得,一点点的沿着伤口切割。
她终于是受不住,“不要慢吞吞的,直接扯了。长痛不如短痛。”
元泓蹙眉,“胡闹!要是一下扯开,把伤口扯裂了,血流不止是要出人命的!”
玲珑一下就倒回枕头里,手指抓住枕头,指节抠的几乎发白。
“忍忍,夭夭,再忍忍。”所有的话到了此刻,几乎都是苍白的。元泓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安抚她的痛苦,只能一遍一遍告诉她,她会没事的。
到了后面,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玲珑,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几乎是一点点的清理肌肤和衣料之间的血痂。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把内袍给脱了下来。
那匕首并没有刺中要害,但就算是皮肉伤,也不容小视。
男女有别,医官不能入内,只能隔着帷帐,在外面指导。元泓在里面照着医官所说的,一点点给她清洗创口,药都是配好,现成送来的。元泓拿了药粉仔细的铺在创口上。
伤口被药粉一刺激,玲珑就忍不住低叫。
“怎么这么疼?”
元泓低头忙碌,“既然指导这么疼,怎么当时那么不要命的就扑过来。”
玲珑都已经疼的没力气了,她抓住枕头,恨不得把自个整个人都缩到里面,好逃避这痛苦。
“当时没多想,就冲上去了。”她说着,从枕头里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彤彤兔子一样的眼睛,“反正挡都挡了,你现在说甚么都晚了!”
元泓低头仔细给她包扎,“其实我皮糙肉厚,挨那么一下,也不会死。”
“甚么死不死的,说出来都晦气。”玲珑顺着他的力道起来,她上身的衣裳都已经脱没了,任由元泓给她忙碌。
“何况……”
元泓听她不说了,有些疑惑的抬头,“何况甚么?”
“何况你要是真受伤了。我这里会痛的。”玲珑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我自己受了。”
元泓持着布带的手顿了顿,他垂首下去,“巧了,我也是如此。”
见着她后背被划了那么一道口子,哪怕不伤及性命,只不过是皮肉伤,心如刀绞,几乎恨不得由自己来替代。
将后背伤口料理妥当,元泓伸手过去,将人抱住,“不要这么做了。我是男人,自然有男人的担当,我宁可死在歹人的刀下,也不愿意我的爱妻因为我有任何的不测。”
“我也不想看到你有事。”玲珑抱住他,“而且你还有我,以后还会有孩子,不准说甚么死啊生啊的。”玲珑蛮横不讲理的抱住他的腰身。
她嘀嘀咕咕,因为之前的痛楚,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力气,说话的时候,话语的尾音都在飘。
元泓听出她话语里的疲倦,把她抱在怀里,小心的绕过了她的伤口,伸手在她的头顶抚摸。
他的动作很轻,喂她喝了一碗药下去,看她趴着睡了。元泓才出来。
外面的亲戚早就散了。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侍卫横冲直撞进来,门内的宗室们见着他的这个架势,知道出大事了,纷纷告辞退避。
亲戚们一退,外面摆起来的台子也就散了。
楼璨大步进来,这些年他一直在元泓的手底下效力,原本在晋阳镇场,皇帝召见,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那几个刺客呢?”元泓问。
他杀了一个,另外还伤了一个。至于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逃跑,就已经被侍卫们抓了。
“已经送到有司了。”楼璨道,“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押解到别处审问。”
“去告诉管这些事的人,把嘴给撬开,里头的人一五一十的全给倒出来。”元泓脸色冷到了极致。
晋王大街上就遇刺,此事还没到第二日,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晋王这些年,打过仗不计其数,更难得的是,但凡只要是他去,就没有不胜的。皇帝看重他,甚至特意让他去镇守晋阳重镇。他的权势可谓是炙手可热,红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这么一个大红人,竟然在上元夜,于众人面前被行刺,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到底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敢做这个?
活下来的刺客全都下了大狱。大狱里不是什么平常人能呆的住的地方,下了大狱,酷刑拷打,里头的行刑的人,都有把人折磨只剩下一口气,但就是不给一个好死的本事。
还没挨到第十天,就有人嘴里吐出点话来了。
“那些刺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受何人指使的。”元泓手里端着药,过来喂玲珑。
玲珑背受伤了,睡觉都只能趴着,老不舒服。时不时找机会坐起来。
“这是当然,谁也不会自己出面,雇刺客杀人的。”玲珑端过药碗,一口气喝了。苦的眼睛眉毛都挤在一块,元泓递过去一块饴糖,被玲珑一把推开。
“不吃,会胖。”
元泓看着手里准备好的饴糖,叹了口气。叫人送水过来,玲珑赶紧喝了,水将嘴里残余的苦味一股脑全冲了。
“其实就算他们供不出来,你能猜几个呗。”玲珑望着他。
朝堂上比平常市井,讲究脸面。但是,再讲究脸面,一旦仇恨到了顶点,干出来,也全都是刺杀要人性命的法子。至于什么斗,直接是真刀真枪,杀起来。
“我倒是怀疑一个人。”元泓仰头起来。玲珑等了好半会,都没等到下文。
她忍不住就往他的腰眼里捅了下。
元泓笑了笑,“我还没印证,外面现在闹得风风雨雨。等你伤势好些,我们就回晋阳。”
晋阳里,就他权势最大,虽然当地的权势之家也多,但都还给他颜面,也不是谁都和小尔朱氏一样。
玲珑在那里比在洛阳好些。
玲珑点头,她突然又想起什么,“阿娘那里,没有怪你吧?”
玲珑挨了一刀,沈氏急的第二日就过来,着急上火,对元泓都没有好脸色。玲珑背上的伤开始痛,后来又开始犯痒,医官过来看,只是说伤口现在在愈合,不能动手抓挠。
她那时候难受的不行,听到沈氏和元泓说话的语气不好,只能干着急。
“岳母教训几句应该的。”元泓又看了看她的背,用了最好的药,伤口现在没有大碍,但始终是他心头上的一道坎。
他没有护好她。
“何况,这原本就是我的错。其实我说,还不如我自己受的好。”元泓笑。
玲珑一头扎到他怀里,闷声闷气,“我舍不得。”
“巧了,我也舍不得。”
“那不是一回事。”玲珑抓住他的衣服下摆,“嫁你之前,你忘记我说甚么了?”
没嫁给他之前,怀里的人简直就和个小妖精似得,轻易的勾得他魂不守舍,那时候这小妖精说了很多话,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句。
玲珑见他答不出来,抱住他的胳膊,“自然是,以后我来宠你。”
“既然我都那么说了,自然是不能说了就不当回事。”
元泓在她的肩上轻轻的抚弄了下,好半会玲珑都没有听到元泓开口说话,她有些不解的抬头,见着他正看着她,眼眸里雾气笼罩。
“怎么了?”
元泓低头下来,直接在她额头上啄了下。
刺客不知道到底指使自己的是谁,但他们的上面指不定知道,顿时洛阳里又是一片风声鹤唳。
亲王遇刺,不是小事。尤其还是手握实权的亲王。若是不严加查办,歹人的胆子一旦打了,受害的恐怕就不止是个亲王和王妃了。
朝廷真的动手起来,还真的抓了不少人进去,牢狱里哭喊震天。
一日清晨,赵王的府邸上来了一队人,还没等得及守门的阍人开门。外面的官兵就直接把大门推开,横冲进去。
赵王闻讯赶来,只见着为首的道明了来意,直接就把还在床上的元湛给拖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赵王看着自己的孙子衣衫不整的背带走,追在后面。
“只是带过去问一问,要是无辜,自然是会放回来的。”抓人的武官对赵王一揖,说完一挥手,直接将人带走。
都能上门抓人了,自然不可能是没有真凭实据。
元湛入了牢狱,没有受到多少善待,宗室子弟,到了如今,已经有千人之多了。身份看着显赫,其实身上没有个一官半职,那也就不算什么,更何况此事已经有皇帝过问,一个宗室子弟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元湛就是个好色的草包,被人一顿威慑,肚子里都那些都和豆子似得往外倒,为了脱罪,连尔朱氏都一并被拉下水。
清河王府也被官兵们找了,尔朱氏被带走的时候,清河王问了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后就再没有做声。
世子元清见母亲被带走,急的如同热窝上的蚂蚁,“阿爷,阿娘被带走了,这怎么办?”
清河王坐在那里,对世子的焦急几乎是视而不见,“怎么办,你阿娘要是没干过,自然是不用着急,到时候人就回来了。要是做过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她。”
元清知道爷娘感情冷淡,但知道归知道,他以为毕竟养育了一子一女,夫妻这么多年,多少也有情谊。可是看到父亲打算撒手不管,元清感觉自个的血都凉了。
“阿爷,这到底是阿娘。”
清河王一看元清那个天都塌下来的样子,抓起手边的杯子,直接丢到他脑袋上。杯子裂开,里头的酪浆流了满身。
“你阿娘这么大的人了,做事不经脑子,你知道她和甚么事有牵扯?”清河王恨铁不成钢。
元清跪地求清河王去打听通融一二,清河王气急了,直接叫人把他给关了起来。
尔朱氏和元湛,哪怕不见面,也是争着往对方身上泼脏水,生怕不能把自己给摘干净。这么一来,两人的丑事就遮不住了。
婶娘和侄子,不管放到哪家都是一桩丑闻。当即就被压了下来,封存送到皇帝那里去,皇帝看了,叫了清河王来,清河王青白着脸回去。
原本清河王只是想让尔朱氏受教训,知道尔朱氏背着自己干的好事,彻底的撒手不管了。
此事兹事体大,事情总有个前因后果,才能继续审问,然后定罪。这么一来,那点子风流事,完全压不住了。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止都止不住。沈氏过来看玲珑的时候,感叹一声,“她这是做了糊涂事了。”
玲珑早就发现尔朱氏的那点私密事,现在被揭发出来,根本就毫不意外。
“她心里有怨恨,我早就知道。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糊涂。”苏远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哪怕现在捂住消息还没出来,可内里怎么回事,已经打听到了一丝半缕,都是聪明人,哪怕只知道那么一点,也能补出大概来。
玲珑坐在那里已经有好一会了,腰背都有些酸痛。刚靠在隐囊上,触碰到伤口,又慌慌张张的坐好。
沈氏见状扶好她,心里对于尔朱氏的那么一点怜悯,立刻就没了。
“反正她就是自作孽。自作孽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有孩子。”沈氏的口吻也冷硬下来,“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清河王世子和安德公主都还要走动,她这是干甚么。”
玲珑靠在那里,“做都做了,还能指望她能想到那么长远?”
“只是可惜,我和安德公主交往还不错,这么一桩事出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她一会儿想要把尔朱氏给碎尸万段,一会儿想要留尔朱氏一条命,免得到时候和元英太难看。
想了半天,干脆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沈氏见状,立刻给她把被子给扒拉下来。
“不过看现在,毕竟是长辈,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指着自家阿叔说头上变色了。”沈氏说着,脸上突然露出一点痛快,“也好,她这个人向来心高气傲,叫她看着,比杀了她还难受。”
如同沈氏所料,此事是元湛自己出力做下来的,没有真凭实据说尔朱氏也参与了其中,尔朱氏一口咬死此事和他无关,没有人证物证,倒也无人把她怎么办。
皇帝不欲管自己叔父的家事。过了一段时日,就让尔朱氏回家去。
一到王府,清河王立刻把人软禁,若不是太过明显,清河王甚至想要把尔朱氏给送回娘家去。
只要想到和尔朱氏同在一个屋檐下,清河王就浑身上下都觉得恶心。
元清也知道了内里的实情,不敢相信,口口声声说尔朱氏是被诬陷的。气得清河王叫人把元清关起来一顿痛打。
世子妃在外面守着,脸上满脸的担忧,心里却是雀跃着。她来之前,家公清河王就已经见过她,说从此以后,王妃恐怕是要一病不起,府内以后所有的事都要她一人来管了。
世子妃出身名门,但是上头的婆母根本不好伺候,脾性古怪。因为和夫君关系不好,也见不得自己儿子儿媳关系融洽,在夫妻里头挑拨离间,原本好好的小夫妻,闹得和仇人似的。
现在可好了。没了这个惹事精,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尔朱氏还能被放回家,元湛却没有那么运气好。这罪名一桩桩加起来,足够让他前途尽毁。
徐妃听着外面的消息,冷笑,“他本事是越来越大了。听宫里的人说,陛下还想要继续重用他。”
元洵不以为然,“反正到时候,只要战事一了,他到时候有多大的权势,就是陛下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多重用,就有多急着收拾。”
他心里嫉妒这个兄长,但是奈何却没有这个兄长的才能,一想到日后战事了了,朝廷就要卸磨杀驴,这才心里好受些。
徐妃看了他一眼,其实这话说的也有几分在理。朝廷上的事,徐妃感觉到自己根本无法插手。也只能看着元泓一路风云直上。
她望向元彩月,“你家夫君现在好点了没?”
元彩月恨不得高要就那么死了算了,半点都不希望他好起来。听到这么问,还是随便应答了两句,“还是不错的。”
“如今你已经嫁他,就算是他家的人,夫君身体不适,你也记得多多照看。”
元彩月忍了好几回,最终还是忍不住,“阿娘,他根本就用不着我去伺候,身边姬妾不知多少,哪里用的我上前?他病痛里脾气暴躁,不管是谁去,若是心气不平,抓住就是一顿好打。”
她身上的旧伤才好,上赶着去添新的么?
这话说出来,带了凄凉。元洵面露不忍,可徐妃却不动如山,“年纪大了,难免脾气怪了点,他身边的姬妾是多了些,但是你年轻,出身又在那些姬妾之上。到了如今却争不过那些姬妾,是不是你的错?”
元彩月顿时整个人都好像被泡到了冰水里,手脚冰凉,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巨石,连喘息都喘息不过来了。
她的亲生阿娘,竟然还没有和她有过仇怨的,同父异母的长兄在意她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