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那东西是什么,那佐料以前也用过。来自西边胡商手里的新鲜东西,都引得贵族们趋之若鹜。
这东西别的高门大户也用,也没见着有人出事。只能是后来被人动了手脚。
刺史府里的人换了一半有余,几乎一大半都换成了新面孔。至于那些被换掉的人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玲珑也不知道。此事元泓令人去办,玲珑会过问,但如何做,全都交给元泓。
“那里头应该是叫人掺了甚么东西。”玲珑和沈氏说道,“阿娘明明来晋阳还没有些时候,也没听说过得罪甚么人。怎么就……”
玲珑这些日子,把脑袋都想破了,还是没能想出谁能干出这种事。
谋害人命,而且还是外命妇的命,一旦被揪出来,往朝廷那边一告,先不说身份名声,恐怕身家性命还能保住多少,都不一定。能干出这事的,若不是有十全把握,觉得自己不被发觉。就是真的人蠢。
相比玲珑的愤愤不平,沈氏倒是放宽了心,“难说,这世上人心最是难测,而且有时候这人蠢起来,干出甚么谁也不知道。”
玲珑扯了扯嘴角,“阿娘,此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无事,说起来那臭小子竟然还误打误撞,把此事给揭露了出来。”沈氏说着,看向玲珑,“那臭小子哪里去了?”
“去大营了。”玲珑说起这个,小心端详沈氏的脸色,见着沈氏脸色无异,这才说下去,“我拦不住。”
“我和你阿爷都拦不住,你这个做阿姐的怎么可能说的动。”
沈氏抬手长叹一声,“如今我是管不住他了。”
“对了,那件事,若是查不出来,暂时先放一放,你和大王两个,又不是大把空闲,闹到现在,差不多了。”
玲珑听了,又想起那只长毛狗来。面色冷凝,“儿听阿娘甚么话都成,但这次不行。”
“阿娘的命,比我自己的命都还要重要,说查就不查了。到时候那人见一次不行,又来第二次要怎么是好?照着我看,就该一口气揪出来乱棍打死。”
沈氏在一旁看着,“你这脾气,还是半点都没变。”
玲珑一头直接靠在她腿上。
芍药进来,“九娘子。”
玲珑看了她一眼,知道芍药有话和她说,径直出来。
“外面找到了一具侍女的尸体。”芍药开口道。
“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几天,估计就是事发的时候被灭口了。”
府邸里抓人不是一口气乱抓,从庖厨到端上来,所有经手的人,全都要问责,而且是对着名册去找。的的确确是少了个人,也去找了。
“……”玲珑站在庑廊下,望着屋檐下垂挂的铜铃好会。她握拳径直捶在柱子上。
正气恼的时候,有侍女过来禀告,说是镇北将军夫人想来见见王妃。
“让她回去。”玲珑不耐道。
小尔朱氏自从元泓回来之后,来的格外轻快,镇北将军和元泓交情泛泛,根本没有半点深交的意思。小尔朱氏这么殷勤,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玲珑冷眼看着,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不妨和小尔朱氏装点下场面。可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只想让人立刻滚出去。
小尔朱氏在外等着,听到晋王妃身体不适的时候,眉头挑了下。她和传话的侍女点了点头,掉头就走。
小尔朱氏身后的侍女满脸不平,“晋王妃次次都推说身上不适,可是王妃见其他官眷的时候,可没说身体不好。”
小尔朱氏听后不说话,回到府里,她的乳母已经在等她。
屏退左右,坐下来之后,她看着下面的人,“都办好了?”
乳母点头,“都叫人办好了,办事的那个女子早已经灭了口,一切都准备妥当。”
小尔朱氏听乳母这么说,面皮一松,“那就好,我今日去刺史府想要一探究竟,结果被挡了回来。”
小尔朱氏有心查探,但刺史府里她的人早已经被卷进去了。整个刺史府如同铁桶一般,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好她自己亲自出去打探,不出意外的被挡了回来。
晋王妃看似年轻面嫩,但是此人却不好对付。而且她也拉的下脸。
“姑母也真是。”小尔朱氏松了口气,转口就怪起尔朱氏来,“她在洛阳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偏偏生事!”
尔朱氏从洛阳里来了信,说是要她帮忙。那时候她看晋王妃也不顺眼,晋王妃轻轻松松的把世上女子想要的东西,一股脑的轻轻松松的全在她的手上。所以开始她也是动心的。
她叫人在沈氏所用的药膳佐料里加了点药粉,那东西说是曼陀罗,可以致幻,到时候发作起来,引到外面去,伸手往湖水里一推,装作一场意外,就算不死,也能把沈氏和晋王妃给折腾掉半条命。
谁知才下手,阴差阳错的就被发现了。
若是被揭露出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小尔朱氏后怕之余,嘴上怪起尔朱氏无事生非。
“这说的是,要不是那一位。也没这么多事了。”乳母顺着小尔朱氏的话说下去,“不过照着晋王妃的这个做法,是不是猜到了甚么?”
小尔朱氏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乳母道,“听说晋王妃对别的女眷都是挺温和的,唯独对夫人是不冷不热,这段时日更是如此,偏偏其他官眷并没有如此。”
小尔朱氏越听越心惊胆跳。
办事的人的确是杀了,可耐不住上头的人会猜,谁知道她们会猜到什么。上位者并不需要人证物证具在,仅仅需要些许蛛丝马迹,自己一个人就能补全全局。
这还真的说不好。
心下正惴惴,外面又有书信送来,小尔朱氏一看又是自己那位姑母差人送来的。问她办的怎么样了。
小尔朱氏当即就把书信给一股脑的烧了。
她自己现在尚且都自身难保,哪里来的那么多功夫,还来搭理她。
“现在可要如何是好。”小尔朱氏发愁道。
*
“现在要如何是好?”玲珑看向元泓,元泓下首坐着苏昙。
苏昙这段时日都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军营可不是个多好的地方。男人本性嗜血好斗,有女人在的时候,尚且还能克制,但全是男人的地方,就成了肉弱强食的地方。
玲珑知道,所以她从来不拦着弟弟去。父母对幼子,都是天然有几分爱护的,玲珑看的明白,她自己对这个弟弟也是爱护有加。不过如今看着世道是越来越艰难了,在温室里长大的少年,是经不得乱世的洗涤。
之前打仗的时候,元泓把他带在身边,下面的人知道他是王妃的弟弟,对他也是毕恭毕敬,不管办什么事,都有人给他几分薄面。现在他直接被踢到下面的那些将士里头,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少不得要被磨搓一番。
“现在人都换了,做这件事的人也死了。要查也查不出来。”苏昙瞧着比之前的跳脱要沉稳了些,他原本白皙的肌肤,在这段时日的曝晒里,变成了小麦色。
他看着玲珑,“阿姐,恐怕难了。”
玲珑心烦意燥的扇了下手里的团扇,团扇带出的风,都吹不灭她心头上的火。上回这样,还是于皇后那个死鬼指使人,来行刺她大哥。
上一回她还知道仇家是谁,该怎么对付,都想的一清二楚。
现在她连人都找不到,更别提报仇。
玲珑心下不快,连带着脸色都不好,她使劲的扇了几下团扇,心烦意燥之下,直接把手里的团扇给丢到一边去。
元泓侧首看她,“别气。”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玲珑就像是找到了出气筒,“怎么不气?堂堂刺史府,竟然还能叫外人在膳食里做手脚,今日是阿娘,明日就是你我,要是来个居心叵测的人,直接下毒药把我们一家人都给毒死了!”
苏昙大气都不敢出,他还是头次见着姐姐发这么大的脾气,他见识过元泓发怒,这个姐夫发怒的时候,可不是什么西风和雨,他曾经见过一个贵族子弟在军中自持出身,违抗军令,还和元泓抬杠,元泓当即抽刀就把人给砍了。
尸首在地上,他都不看一眼,直接叫人拖出去。
苏昙可真的怕自家姐姐这脾气,惹得姐夫发怒。到时候他是要冲上去抱住姐夫呢,还是挡在中间,让着两夫妻千万别打起来?
苏昙心里越想越多,越想就越怕,两眼紧紧盯着元泓。姐夫对他很好,但是姐姐也是他亲人。到时候若真吵得厉害了,他就牺牲一下小我,拦在中间,免得他们打起来。
出乎意外,元泓脸上没有半点动怒的意思,他好脾气的在她耳边只是说是,“都是我不好。别生气了。”
言语温软的几乎都能拧出汁水来,他这般态度,玲珑都不好继续发脾气了。
越是发脾气,越是显得她无理取闹。要是元泓陪着她一起闹,那也算有意思,可元泓这样,她根本就闹不下去,玲珑只好收了脾气,坐在那里。
“岳母在晋阳的确是没有仇家,是不是其他地方的人?”
“千里迢迢过来寻仇?”玲珑问。
元泓点头,眼里有些冷意,“有时候谁也不知道人会做出甚么事来。”
“我已经另外换了人,另外饮食等物,全都有人盯着。这次是完全没有问题了。”元泓说着,伸手握住玲珑的手,“岳母和我的母亲也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夭夭别急。”
她嗯了几声,乖乖坐好了。等到反应过来,又转头过去,“我可不是小孩子,不许用那套来哄我。”
元泓好脾气嗯了一声,“今日从北边送来一批小羊,要不要照着之前夭夭的法子做了给岳母补补身子?”
六镇来的牛羊,那是极其好的,戈壁滩上长着很多草药,牛羊吃草药长大,牛羊肉也没有半点腥膻,玲珑也就好这口。
她为了保持窈窕身材,吃的不是很多,但嘴却是很挑剔的。只有好的,才能到她面前。
玲珑立刻起来就去了,脚步比之前都要轻快了许多。
元泓看着玲珑离开,原本好看了些许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这段时日谁来门上勤快?”
苏昙听到元泓如此问。
苏昙有些奇怪,此事问姐姐是最好的,但看到元泓神情似笑非笑,他喉头一紧,“好像是镇北将军的夫人。”
元泓听后,微微颔首,他收敛了神情,就是苏昙也看不出他此刻心里想什么。
玲珑让沈氏还有弟弟和自己夫妻俩一块吃饭,母亲和弟弟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原先是用两个不同的庖厨,所以叫人钻了空子。玲珑不敢再有半分侥幸,干脆和母亲一起吃饭。
元泓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一家人集聚在一块的时候,他眉目里全是柔软。只是目光绝大多数都是放在玲珑身上。
“阿娘,安德公主要嫁过来了。”玲珑道,“阿娘到时候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氏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安德公主是元英,“她要嫁到晋阳?”
玲珑点头,“已经到夫家了,明日里就办昏礼。”
“清河王到底对你们兄妹三个照拂良多。”沈氏说着,眉头皱起来。
清河王对她的情谊沈氏心里知道,就是知道,所以从来不去回应,甚至都不愿意见清河王的面。生怕有什么流言蜚语出来,清河王见不着她面,转头对她孩子好,她既感动,又尴尬。
有清河王铺路,长子和女儿的前路的确是好了不少。她心里是感激的,只是除了感激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了。
沈氏想到尘缘往事,还是有些头疼,“你去吧,我去不好。我和她阿娘势同水火,去了也不过是叫新妇心里不舒服。”
“那我替阿娘准备些贺礼送过去吧。”
沈氏颔首。
眼下还没有郡主县主这种封号,亲王之女到了年纪,若是家里爷娘权势不错,可以被朝廷册封为公主。
公主出嫁,自然场面够大。
玲珑直接去了男方家里,她瞧着这场面,心里有些酸,捏了捏元泓的手心,“当初嫁你,要是有这么大的手笔就好了。”
她说起这个,心头就有些酸酸的。此刻不风行夫妻两个捆绑一辈子,若是过不下去,也可以痛快和离,女子再嫁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有时候嫁过两三个男人,也是常见。只是在玲珑看来,婚礼还是一生一次最好。
“对不起,那天还让夭夭受惊吓了。”元泓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玲珑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当年婚礼,马匹突然发疯。
“我早忘记了,你也别老是放在心上。”
元泓定定的看了一会眼前的热闹,“无事,日后我补夭夭一个更盛大的。”
还没说完,男方家里的叔父们就来请他了。玲珑下意识的要撒开他的手,结果被元泓牢牢握住。
叔父们一来,见着两人交握的手,老不正经的露出些许意味深长的笑,“大王和王妃真是夫妻情深。”
“若不是情深,也做不得这一世的冤家。”
玲珑不由得脸颊一红,这家伙在甜言蜜语上,功力已经超过她很多了,而且还能当着外人的面,脸不红心不跳的在人前说情话。
就连她都有些自愧不如。
“那请大王过来,最好不过了。”能娶宗室女的人家里自然是不一般,只不过笑了两下,就立刻端起脸来。
“前面已经开始,还请大王过去证婚。”
“王妃也一同去。”元泓笑道,“这样就算是祝这对新人百年好合。”
他既然这么多了,自然无不可。
新人上来,元英看见玲珑脚下的步子僵了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照着礼仪走完,新妇被送到青庐里,青庐里到处都是人,照着规矩,哪怕入了洞房,对新人的折腾也不能算完。至于怎么折腾,就看姑嫂们的善心如何了。
玲珑也跟着过去,姑嫂们很给元英面子,没有怎么折腾。玲珑过去的时候,元英手里的团扇已经有些挡不住脸了。
从入门开始一直到现在,元英的手一直都端着,早已经酸疼不堪。
玲珑伸手扶了一把,元英抬头,刚要说什么,玲珑直接拿了一颗饴糖塞到她嘴里。
“这饴糖粘牙,不要咬,含着就行。”
“你这是作甚么。”元英嘴里含了糖,说话都吐字不清。
“这一路走过来也挺累的,明早还要早起见公婆,多吃点补充体力。”
婚礼这日,说是喜气洋洋,但也累的很。玲珑是过来人,知道下午开始梳妆,为了避免损妆容,新妇都不能吃东西。
现在都到洞房了,嘴里塞颗糖也没什么。
元英满嘴的甜味,她看着玲珑,“我才不要你这个好心呢。”
玲珑低头下来,笑的缱绻,“只要你知道这是我的好心就行了,至于你要不要,那都无所谓,反正我都给你了。受着就是。”
元英一愣,扭头过去。她的手扶在她的手臂上,等新郎官来之前,新妇都要持着团扇,保持仪态。好看是好看,但也够累人的。
“以后你可以来找我。”玲珑见元英要开口,“毕竟这里离洛阳可远着呢,人情甚么的也和洛阳大不一样。咱们两个正好凑成一双,免得公主到时候适应不过来。”
不知为何,那个凑成一双听到耳朵里,让元英脸颊上有些发烫。
“那么多人,就非得找你了。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玲珑抬眼,“若是没有情,哪里来的作呢。”
元英哪里见识过这种女流氓,顿时被说的哑口无言,手里举着团扇,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这妖精简直厉害了!
玲珑垂首一笑,她听到声响,见着是新郎官来了,她站起身来。手掌柔和的在元英的背上拍了拍。
“你夫君来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元英一直等那个妖精摇曳多姿的走远,才反应过来。什么都看她的了,明明就是看她的啊!
不对,关她什么事!
元泓在前头看宾客们灌新郎官酒。成婚的人都要走这么一遭,不遭一番折腾,想要就这么轻轻松松回去抱媳妇,那是不行的。
酒过三巡,眼瞧着新郎都快要站不住了,这才放人过去。
此般已经很好了,婚礼上再胡闹的也有,还有把新郎吊起来,差点出人命的。
元泓喝了几杯酒,找了个理由出来。
夜风徐徐,元泓站在湖水边。北面水并不多,人就是缺什么喜欢什么,贵族的府邸里,经常有个池子,水面上还建造个假山。
浓郁的水气扑面而来,将面上的酒热吹散了些。
身后传来女子的足音。
他侧首看去,就见着小尔朱氏提着灯站在那里,小尔朱氏见着元泓站在那里,满脸惊喜,有人告诉她,有人在这里等她。她找了个借口跟过来,却万万没有想到元泓会在这里。
“大王?”她欣喜的走了几步。
元泓的眉目浸在昏暗的灯光里,他微微侧过头,“过来。”
小尔朱氏狂喜之下,没有察觉到他话语下浮动的杀意,提着灯过去。
小尔朱氏心里已经转过了好几个念头,“大王怎么在这里。”
说着,她整个人都娇羞起来,“大王叫人传话给我,是为了见我一面么。”
元泓不说话,他目光冷凝,落在她脸上,那样子颇有几分在看死人。奈何小尔朱氏狂喜之下,没有发现他的不对。
“其实妾对大王……”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咽喉。她手里的灯落到地上,里头的烛火倒了,整个灯笼都燃烧了起来。
那只手扣住小尔朱氏的喉咙,小尔朱氏被猛然抓住,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他整个提起来。
那力道几乎可以直接捏碎她的颈骨,很快小尔朱氏就开始翻白眼。
元泓手一扬,直接将人丢到湖水里。
小尔朱氏被掐的半晕了过去,落水也不知道挣扎,整个人就往下坠。
灯笼很快燃烧殆尽,四处陷入一片昏暗里。
他掉头就走,完全不顾后面湖面上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