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变故

平原王的病情来势汹汹。

这病症一开始完全没有征兆,或许有,但没人在意,就连平原王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等到发作起来的时候,如同泄洪,一发不可收拾。

宫里的医官来了一波又一波。皇帝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元泓回来守孝,阵前换将乃是兵家大忌,冀州的叛乱不是儿戏,皇帝不敢掉以轻心。

医官来了一波又一波,宫里赏赐下的药,都要把库房给堆满了。

徐妃长吁短叹,拿着手里的折子。

下面高要看着,劝说道,“现在家里乱成一锅粥,大王不知甚么时候醒来,太原公又在外征战,连上书谢恩都不好写。”

玲珑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几个一唱一和的,她冷眼观望不语,但他们说的也不错。现在王府里的确是需要一个世子来主事。元泓不是世子,生母也在十几年前成了侧妃,他也没了反册封世子的资格。

就算现在再怎么出息,世子之位到不了他的头上。

玲珑握紧手掌,徐妃看向玲珑,满脸的焦虑,“九娘,你说怎么办?”

“现在大王的身体最为重要。”玲珑说着,叹了一口气,“另外,家里的的确确该有一个主事的人了。”

徐妃眼里的得意和畅快迅速冒了出来,不过很快就被她给摁了下去。

她就是要趁着元泓不在的时候,做这个事。若是元泓在场,恐怕她的一切计划都要全数落空。

眼看着就要得手,徐妃的心中满是扭曲的快意。就算平原王这么多年对她冷淡又怎么样?她的儿子还是要做世子,这王府到头来还是她的。

贺若氏和她的儿子,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徐妃盯紧了玲珑,现在元泓不在面前,盯着他的妻子看,似乎也能看到了他落败妥协的模样。

“不太好吧?”徐妃开口,“立世子这种大事,需得大王亲自上奏疏,请陛下恩准。现在大王昏迷不醒,恐怕……”

徐妃说着又擦了泪。这番姿态做的十足,玲珑见状,也干脆跟着一块抹。

“阿家,那现在怎么办?”玲珑装模作样的本事比徐妃可厉害多了,眼泪说掉就掉,哭的两眼发红,端的是一副被变故吓到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媳妇模样。

徐妃原本是要玲珑自己说的,就算等到元泓回来,见到木已成舟,她也能全部一股脑的推到这个新妇头上。

要是到时候,这对恩爱夫妻能因此反目成仇,那就再好不过了。

徐妃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看到这对夫妻翻脸。

她自己从来没有尝过被夫君疼爱的滋味,这么多年全都是在冷遇中度过的。她不知道夫妻情深是什么感觉,也不想知道。甚至见着元泓和妻子恩爱,心里更是想要把这对给拆了。

她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凭什么那个贱妇的儿子还能有好前途,还能有娇妻?

“九娘已经当过家了,我现在头疼的很,你说说看,应当如何?”拿定了注意,徐妃越发和颜悦色。

玲珑瞧着徐妃给她挖的那个大坑,手里的帕子擦了擦眼下,还没等旁边的高要说话,她眼泪又立刻下来了,“阿家,新妇之前就管着夫君的吃喝,还有那么几个人,是在是不懂事。”

“一切都听阿家的。”

徐妃看着原本不可一世的新妇,哭哭啼啼。心里不耐烦,她看向一旁的穆真,穆真是穆氏的父亲,也是穆家的家主。在朝堂上权势赫赫。今日把他请来,就是为定大局的。

见玲珑就是不肯接茬,徐妃也没了耐性,她看向穆真,“亲家,你看这……”

“待会我去和大王说,一家子乱糟糟的,连个主事,向陛下谢恩的人都找不出来,哪里有人家是这样的!”穆真说着就直接往平原王的房里去了。

徐妃看着穆真去了,一直紧绷的脊背松了下来。

穆真不多时去而复返,“你和我一块去,人已经清醒了一点,毕竟你们家的事,我说太多也不好。”

徐妃看了一眼玲珑,起身过去。

病房里都是一股子药味,医官们来来回回,花了老大的功夫,终于让人有那么一点意识。

徐妃过来的时候,就见着人躺在上面,平原王口不能言,只能嗓子里发出点音节。

穆真是亲家,到病榻跟前,把之前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这事该定了,不然你家里没个主事的人,乱糟糟的一片,不成样子。”

平原王张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几个音。完全不知意思。

徐妃见状,心头快意翻涌,她恨不得平原王现在就赶紧去死,但是想起自己的事还没有做完,只得按捺下来,“大王。现在家里连给陛下谢恩的人都没有,这……”

穆真是有备而来,现在这个样子,别指望平原王能自己写奏疏,所以穆真早已经把这个准备好了。

恳求朝廷册封世子,各个亲王都是一样的套话,随便找一个都能写。

平原王见着他们早已经准备好了,嘴里叫了两声,但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又能怎么样。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徐妃和穆真两个,把长吏叫过来,取出他的印鉴盖了上去。

平原王瞧着王印盖在纸上的时候,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叫声,竟然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徐妃看向穆真,“亲家有劳了。”

穆真颔首,“明日我就把奏疏送上去。”

等穆真走后,徐妃看向平原王,她淡淡吩咐左右要伺候好人,自己捧着这一张纸出去了。

元洵在外面等着,见着徐妃出来,连忙低头,“阿娘。”

徐妃点点头,“就看陛下点不点头了。”

玲珑去看了平原王一回,平原王原本好了一点,但是见过了徐妃之后,又昏厥了过去。医官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把平原王的命给吊住。

玲珑和家公是要避嫌的,所以只能在外面看一眼,问一句是不是安好,就立刻缩了回去。

平原王人还在,但是王府里俨然是要换主人的架势了。

以前对玲珑客客气气的人,现在多少有些沉不住气。甚至有那么点儿怠慢,冒着一股想要讨好新主的意思。

玲珑在王府里待了好一阵,还是徐妃发话,要她回去。

儿媳和家公是要避嫌,但现在病成那个样子,就算不要在病榻前,亲自侍疾,也不是被婆母匆匆忙忙遣开。

玲珑坐在车里,心下想着徐妃的盘算。

平原王病成这样,已经是凶险万分,徐妃忍耐了这么多年,终于逮着机会,是不可能松手的。

现在要整治府内,玲珑自然是要被排挤在外。

玲珑能庆幸的是,有皇帝在,就算徐妃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平原王。

若是徐妃做了蠢事耽误了战事,别说世子之位,就连她现在的风光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个问题。

“九娘子,要不要把此事告诉郎君?”芍药在一旁轻声道。

“告诉他……”玲珑有些头疼,“消息早就过去了,告不告诉他都是一样的。”

带兵在外,玲珑哪怕对这些没什么了解,都知道主将的重要性,这个时候告诉他,元泓掌控住了,打赢了回来,落得个不孝的名声。要是掌控不住,那就更大了。

“罢了,我写。”玲珑想了好会,终于开口。

她想到的,徐妃也能想到,徐妃恐怕现在还巴不得元泓赶紧知道平原王不行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她自己去。

玲珑回家之后,连身上的衣裳都没有换,直接写信,令人送给元泓。

冀州的情形,的确是不好。

那些镇兵世代为兵,性情彪悍,就算是换了个地方,也依然不改本性。当地的州兵不说承平日久,只是没有遇见过太过的磨砺,和那些能打蠕蠕,又能和朝廷对抗的镇兵,闹腾的劲头不是手里没粘过多少血的州兵能比得上。

再加上刺史在此道上并不擅长,一败涂地,几乎是从开始就能看到的结果。

元泓过来,就是给广阳王收拾残局的。而且这残局一点都不好收拾。

这些人不能全杀了,毕竟这么多人,谁知道什么时候朝廷会有战局需要用到?北疆看似平稳,柔然臣服,但谁知道有一天那些看似已经成了狗的蠕蠕,哪一天又变回狼。

这里头到底要怎么处置,必须要把握住一个度。过轻过重都是不妥。

元泓带兵过来,几场下来,反叛的镇兵,被镇压了下去,他照着以往的做法,杀首恶,其余人暂不做处置。

其实这么做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这些人狼性犹在,而且远离家乡,保不齐又会闹起来。

元泓心里清楚,朝廷那些做法,不过就是扬汤止沸,饮鸩止渴罢了。于事来说,没有根本改变。

刑场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为了震慑其他的人,首恶必须死的惨烈。刑场下面是一众人,乌鸦鸦的,能区别还是个活人的,就是头上戴着的那些巾子。

人犯压了上来,宣读罪状之后,手起刀落,看下来的脑袋直接滚在地上。血飙出来,足足有半尺高。

元泓看着飙出来的血,眼神晦涩。一旁的副将见着他神情有些不对,“将军?”

元泓摇摇头,他可能身体里还是个蛮夷,哪怕当了汉人这么多年,他的骨子里本性难改,还是嗜血。

他吩咐人把脑袋挂到城墙上去,做完这一切之后,副将轻声道,“将军,有从洛阳里送来的书信。”

元泓眼里有了些许光亮。

朝廷来的公文和诏令,副将都会直接说明,不会拐弯抹角,只有家书,才会说一句从洛阳来的书信。

心头压着的那几分嗜血劲头,也被喜悦给压了下去。

家书一封值千金,行军打仗里更是如此。玲珑不是那种没了夫婿陪伴,就活不下去的女子。元泓在家最好,若是不在,她也有很多事要处理,得了空闲,她还能找上兰陵长公主还有几个贵妇,谈天说地。

元泓陪她最好,不陪,她也没什么失落的。到了他出征在外,玲珑的家书也不多,比起那些恨不得日日巴在夫君身侧,一日十二个时辰不离身的贵妇,她简直宽容的有些让元泓有些不是滋味。

上次有家书还是两三个月前,元泓快步回了营帐,副将知道他的习惯,一直等他坐下,立刻把书信奉上。

副将其实很希望那位夫人能多来一些家书,这位将军的性子根本就不像他那张脸那样,虽不嗜杀,但也仁慈不到哪里去。作乱的人,连人带家小,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平日里,也是不言苟笑。在这位身边,真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有什么就掉了脑袋。

只有家书来的时候,这位将军心情才会好点,脸上也会多点笑影。

副将看见元泓拆了书信,然而没看多久,就见到他面色凝重。这模样副将还是第一次见到。

心里不禁有些猜测,总不会是哪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在外面找了个吧。

这个在军中常见,男人长年累月在外打仗,女人在家寂寞难捱。他手下有个弟兄,出去三年,回到家里,还发现自己多了个几个月的儿子。女人信誓旦旦说那是山川精气钻到她肚子里,变成孩子生下来了。

他那个弟兄竟然还把儿子认下来自己养,果然是昏头了。

他弟兄昏了头,但是将军会不会昏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那位貌美夫人真的在外面找了个,自己是最先倒霉的。

元泓看完手里的书信,他握紧拳头,过了好会,手里紧握的拳头松开,眼底露出些许哀戚。

“将军……”副将见元泓面露悲戚,心下顿时知道不好,但是嘴上还是发问了。

元泓吸了一口气,双手放在膝上握紧。他睁开眼。

“把人都叫进来。”

副将见他的脸色,不敢迟疑,立刻去叫人进来。

递交上去的奏疏,很快被皇帝批准了。人说不定都要没了,世子这种关乎到爵位继承的大事,容不得有半分拖延了。

玲珑冷眼看着元洵欢天喜地的接过了朝廷的诏令。哪怕再怎么压制,还是能看到那喜悦从眉梢眼角里透了出来。

若不是现在平原王生死难说,玲珑都怀疑元洵会当场跳起来。

因为平原王完全起不来身,所以册封也是尽量简化,元洵虽然有意出一口自己这么多年憋在自己心口的气,但现在不是时候,只有暂时按捺了下来。

“家里一切都有劳仰仗阿嫂。”元泓不在跟前,元洵干脆将心头的那股火撒在了玲珑的头上。

“陛下那里,我还要谢恩,另外上门的一干宾客,也需要我招待。”

玲珑听着这炫耀似的话语,莫名的想笑,心头原本因为元洵当上世子而有的焦躁,顿时不翼而飞。

她竟然为这样的货色生气,真是太失策了。

“有劳小叔了。”玲珑低头道。

元洵没有从那张脸上寻到自己想要的嫉妒,不禁有些不甘。苏九娘是最好胜的一个人,现在名分已定,竟然看不到半点怨恨不甘。

元洵见不到玲珑有任何表示,这胜利的喜悦落到了嘴里,也有几分寡淡了。

这个长嫂,有自己阿娘的几分风采,不管是嘴里说的话,还是手上做的事,至少在明面上都叫人挑不出错。但是心里谁知道她会怎么想。

元洵挑了挑嘴角,“阿娘那里,还请长嫂多多照看。”

玲珑低头应下,元洵直接往外面去了,去准备向朝廷谢恩的奏疏了。

“九娘子。”芍药在后面担心的唤了一声,玲珑摇摇头。

芍药担心她会被元洵气着,毕竟自家九娘子心高气傲,还真不一定能受得了这个。

玲珑却只是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面色平淡,“世子也不是那么好做的。看他能不能做得来吧。”

元泓是在几个月后,快马加鞭赶回洛阳。他把冀州的事,全都处理妥当了,甚至把广阳王一同带了会来,听候皇帝发落。

皇帝对元泓的应对,十分满意。下令褒奖。

元泓一回洛阳,半点都没有停歇,直接去了王府。原本平静的王府门口,突然之间,马蹄阵阵,还没等阍者开门,就有人从外面使劲的砸门,待到门开,就见着一群身着盔甲的人横冲直撞的冲进来。

徐妃闻讯带着元洵过来,就见着元泓浑身披挂,脚底下踩在地上噌噌作响,冒腾着一股杀气。

徐妃被他身上冒腾着的这股杀气所震慑住,元洵正想要说话,被元泓一瞥,嘴张开,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母子两个,就眼睁睁的看着元泓直接从他们的面前走过去。

“欺人太甚!”过了好会,元洵才反应过来。

徐妃原本想要在元泓面前,表露一下自己如今的胜利,可她竟然被一个庶子给震慑到了。原本的得意洋洋眼下全部化为屈辱。

元泓直接去了平原王的内室。

内室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味,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是各种灵丹妙药不断,勉勉强强才吊住平原王的命。

但也是吊住命而已,至于其他,就不能多求了。

元泓看着病榻上的人,直接跪了下来。

玲珑是过了好会听到消息,赶过来。

家公和儿媳,这里头还是要避嫌。玲珑来了也不过是在外面候着,至于亲自伺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今日她听说侄女有些不舒服,特意派人请了医官过去看,听到元泓已经回来,直接往王府冲过去,下意识知道不好,连忙带人赶过来。

“九娘终于来了,看来野马终于有个套绳了。”穆氏话语不客气。

“看来弟妹是无马可套,只能看着马在自己头上狂奔了?”玲珑一句话立刻让穆氏瞠目结舌。

徐妃在里头听到两人的口舌官司,并不说话。

等到玲珑到了面前,她喝了一口水,“九娘去把大郎请过来吧,一回来,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火烧火燎冲到大王那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如何嚣张跋扈,连家里的长辈都不放在眼里。”

玲珑福了福,不和徐妃纠缠。直接去寻元泓。

玲珑到了卧室外面,她不好进去,只能让人进去告诉元泓。过了一会,元泓终于出来了。

“夭夭。”

玲珑仔细看他好会,元泓的眼底里全是血丝,想来这一段路,他是几乎没怎么歇息过。

“世子的事……你知道了?”

元泓颔首。他一手握住玲珑的手,往前面而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去再说。”

前面徐妃已经在等着了,她看到元泓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眼神立即变了,这么多年受到的压制和委屈,还有被平原王冷待的怨恨,一时间全都统统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她失却了平常的谨慎小心,盯着元泓,眯了眼睛。

这个庶子苦苦钻营,到头来,这个王位,和他还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大郎回来了。”徐妃的得意已经溢于言表,若不是还要维持表面,此刻她恐怕已经大笑出声。

“大郎真是好生气派,一回来连我都不打一声招呼,直接绕道而过。”她说着,嗤笑一声,“我知道你因为你生母,对我一直有成见。但是身份有别,我希望你能知道。”

徐妃扬起下巴,言语里流露出得胜后的得意,“我希望大郎你能明白。”

玲珑听得这话顿时就要发作,握住她的手,顿时收紧,压制住她所有的动作。

“王妃教训的是。”元泓道。

徐妃觉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痛快过。等她回到房里,徐妃遣开左右,只剩下自己的乳母,她仰首压抑笑出声。

“这么多年,我总算是熬出头了。”徐妃笑的痛快,只要平原王一死,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她的了。

这么多年的苦难,她父兄的惨死,全都有了结果。

“王妃。”张氏已经老迈,见着徐妃这样,想要伸手搀扶她。

徐妃抬手躲开,她深深吸了口气,“阿张,你是没有看到那个贱人的儿子,今日是怎么一张脸,他竟然服软了!”

她哈哈笑了两声,“贺若氏,你没想到吧,你活着的时候,那么要强。那么不给人脸面,没有想到,你死了这么多年,你儿子竟然对我卑躬屈膝,世子之位,还是这王府,全都是我和我儿子的。”

徐妃展开双臂,“你的男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贺若氏,你是不是特别死不瞑目啊?”

徐妃说完,又是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