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泓并不穷追猛打,关于妻舅遭受的那么一趟无妄之灾,他只是说了一句。
几日之后,玲珑知道于夫人被剥夺了郡君身份,连带着皇后的父亲,也在朝堂上被皇帝重重训斥了一番。另外送上苏家不少的金银布帛,玲珑知道后,冷笑了两声。
“皇后再失宠,只要她一日还在皇后位置上坐着,陛下就必须一日考虑自己的颜面。”兰陵说着,亲自给玲珑递过去一杯葡萄酒,“别气了,气也气不来。”
这段时日,兰陵在公主府里开拓了新的风景,她在府里挖了个池子,引入活水,又在湖水里建造假山,仿照蓬莱仙山。
兰陵等府里的新景致建好,立刻迫不及待的请了玲珑过来,看看这大好的风景,也好散散心里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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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阴雨连绵不绝,下了好几场雨。到了今日也没有放晴的意思,湖面之上水雾浓厚,白茫茫的弥漫在四周,把湖面上的那座假山给照的影影绰绰的,倒还真的有几分仙境的味道。
玲珑和兰陵坐船游湖,她懒洋洋的半躺在坐床上,两眼看着那边的假山不说话。
“她已经失宠,要不是还有所谓的夫妻一体把陛下绊住,恐怕也落不到好。”
兰陵说着越发觉得皇后和于夫人蠢不可言,后宫处置嫔妃都还要有个名正言顺,让人信服的名头。皇后倒好,明面上来不了,就用阴。用阴的,还被人抓了个正着。真正的人赃俱获。
“这一趟,已经把陛下对她剩下不多的那些情谊给磨干净了,早前皇长子夭折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对她不冷不热,到了现在,我感觉也应当差不多了。”
玲珑抬眼起来,“长公主的意思是说,可以动手了?”
玲珑有耐性,可以和人周旋个好几年。但对方把心思都打到了自己亲人身上,再好的耐性也有限。
“我觉得差不多了,只是看谁有那个胆子。”兰陵叹了口气,“宫里的那个,受宠也是个麻烦事,竟然怀了孩子,要是公主,那还好。若是皇子,能不能保住命,那还是个问题。”
“谁去出这个头?废后对陛下来说,名声太不好听。”
玲珑听着,默默不语。
这事的确是挺难办,玲珑瞧着一步步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自己准备好的那把刀却还在休养,能不能用还不知道。
“再养一次,恐怕也要费不少功夫,到时候她坐久了,势力稳固,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兰陵斜睨她,“九娘这是甚么意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玲珑把手里的琉璃杯丢到一边,杯子里的葡萄酒她一口都没碰,她原本就不爱喝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她不喜欢的,就算再名贵,也难再得她的青眼。
兰陵不喜欢于皇后,更不想于皇后做皇太后。北朝太后权力之大,别说废黜皇帝,就连毒杀皇帝,也能做到。到时候她们两个,恐怕下场凄凉。
兰陵有些坐不住,“你家男人怎么说?”
“怎么说?他只管打仗,皇后和他又有甚么关系?他也管不了陛下的事。”
兰陵想起元泓手里的兵权,元泓会打仗,而且在沙场之上奇智百出,听说这次叛乱,他自己亲自去和叛军头领谈判,劝降众人。以最小的代价取得了最大的胜利。现在算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了。
现在边关不稳,六镇叛乱,南朝又是蠢蠢欲动。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自然会得到提拔,手里有实权更是没什么奇怪的了。
有实权的人,要么老老实实的,要么野心勃勃。
兰陵也说不好元泓是里头哪一种,反正他平常和同僚交往,也是点到为止。但看玲珑这做派,没有他默许,是不可能的。
“……看来得找人来做。而且得胆子大的。”
胆子小的人做不了这事。
玲珑咦了一声,她看过去,兰陵却不说话了。
“如何打算的?”玲珑开口。
兰陵睁开眼笑道,“这个到时候就知道了。”
兰陵没打算和她说,是怕吓着她。苏九娘已经是她自小到大的玩伴,两人说是尊卑有别,这么些年,两人相处,和平常的贵妇交际不一样。在兰陵心里,玲珑也算是自己看大的姑娘,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宫城里不少见,但也足够珍贵。
更何况,她喜欢美人,对美人总是多出几分宽容和怜爱。对玲珑更是如此,她对苏九娘的疼爱在贵妇里出了名。
其实人一张脸,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看的时日久了,其实也就那样。兰陵的公主府上,美男子来去极快,就是这个道理。但是看了苏九娘那张脸看了这么多年,从小看到大,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厌烦,兰陵觉得可能自己和苏九娘是真的有缘。
听那些和尚宣扬佛法久了,兰陵也干脆觉得自己和这位小青梅有缘分。
只是可惜了,她是个女儿身,若是皇子,现在恐怕也没镇南将军半点事。
兰陵令人把玲珑送回去,她知道元泓是个好妒的,男人也就罢了,甚至连女人也照样嫉妒,别以为她不知道元泓不喜欢两人来往。
元泓越是不喜欢,她就偏偏喜欢和苏九娘正大光明的来往,气死他。
兰陵送走玲珑,又令人送了帖子去高家门上。请舅母上门来赏景。
李氏对这位长公主外甥女,亲近有限,毕竟身份摆在那里,长公主又宫里养大的,除去一个舅母和外甥女的名分之外,温情着实不多。
长公主把人请了来,好生招待,待到场面话说的差不多了,她开口,“对于皇后,阿舅怎么想的?”
李氏看了一眼兰陵,兰陵言笑晏晏,姿态亲和,“说是再看看。”
“再看看?”兰陵眼眸转了过来,高太后当年容貌甚美,兰陵眉目间有生母的影子,通身养出来的天家气质,让俏丽的眉眼里更是压迫甚重。
李氏心头跳了下,明明面前是自己的晚辈,却不得不耐心解释,“毕竟这皇后废立也是大事,少不得要细细谋划,贸然动手……于家也不是好惹的。”
“于家好惹不好惹,难道阿舅还没有看出来?”兰陵笑了,她当然知道这位舅母心里想的是什么,能得这份荣华富贵最好,但是为了这份眼前的富贵,拿现在的家业去赌,那是万万不能的。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自以为步步为营,其实不过就是胆小如鼠,故步自封的蠢货而已。
“舅母说笑了,阿舅到了现在,难道还以为,还有退路?”
李氏面色变了变,她不敢搭这位长公主的话。兰陵低头,手在身后的软枕下抓了一把,“宗室,阿舅已经得罪光了,现在于家这个外戚,也得罪光了。要是真的等陛下拿住她的错处废后,恐怕都要变天了。皇后之位,自然是坐得越久就越难动。而且要是高贵人肚子里的那个是皇子,就是白白便宜皇后了。养恩比生恩更重,这个舅母应当也知道。”
“到时候太子没了生母,只认皇后,不认舅家,你们要怎么办?”
李氏的脸色变了又变,她几次想要说话,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李氏嘴唇哆嗦了好会,也顾不得摆什么长辈的架子,径直站起来,“那怎么办?”
怎么办?兰陵想笑,她倒是知道怎么办,但是不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时日不多了。就这么和阿舅说罢。阿舅一定知道应当怎么办。”
兰陵说完,掩口一笑。
这话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然就成了同谋。虽说差不多,但这里头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李氏得了这话,抬头看了兰陵一眼,只见着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外甥女懒懒的笑着,那笑里有深意,而后那双眼睛里涌出更为凛冽的光来。
李氏立刻低头,她不敢再问,胡乱和兰陵说了点别的什么话,然后借故离开。
外面还是乱糟糟的。
玲珑每日里只要一出去,就能听到两耳朵乱糟糟的话,几乎什么都有。她不耐烦,在家呆了一段时日。
元泓打仗回来,皇帝允许他在家休养几日,元泓干脆就把她往家里一关,两夫妻关起门过日子。
又是下了一波雨。玲珑看着外面的雨水,都有些发愁今年是不是要有洪涝了。
薄纱所制的帘子,从下面卷起来,玲珑向外张望,外面的雨水一泼跟着一泼,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想起苏茂的伤口,皇帝忙着给于皇后收拾局面,给苏茂抬了官位,赏赐不少好东西,另外还叫宫里的医官好好给苏茂治伤。
宫里医官的医术很不错,苏茂原本没有伤到要害,好生休养,过了两个月就能痊愈。玲珑看这雨天,下雨的时候天气潮湿,湿气过重,实在是对伤情没有什么好处。
元泓从面前的书卷挪开眼睛,他站起身来,伸手将玲珑揽入怀中。
“看甚么呢?”
玲珑指了指外面,“雨水甚多,今年不会有洪涝吧?”
元泓看了一眼,话语淡淡,“或许。”
玲珑听着他话,曲肘在身后的躯体上撞了撞,“到时候又要忙了,洪涝一来,多少灾民。我总觉得这段时日要有甚么事一样。”
家里阿爷在尚书省,玲珑也知道不少事。这国库里的东西,根本就不会用到民生上去。怀荒镇就是因为镇将不发放粮廪,干脆揭竿而起的。要是还有洪水之类的,到时候灾民一多,玲珑都怀疑是不是又要有人振臂一呼了。
“夭夭的预感总是对的。”元泓说着,把她往屋子里带了带。外面下着雨,水汽太浓厚,沾上太多,到时候容易生病。
玲珑不满的瞥他,元泓握了握她的手臂,“此事归司农,我也没办法管。”
“又不是要你管。”玲珑在他胸口捶了下,“阿兄的伤还没有痊愈,这样的填对他的伤势没有甚么好处,”玲珑掰着手指,“到时候要给他送香炭过去。”
元泓心里有点堵,他在战场上一圈回来,玲珑也就在他回家那日,亲自盯着,让他脱了衣裳,仔细查看身上有无受伤,见他身上完好,并没有留下伤痕。玲珑也就不在他身上用太多心思了。
在沙场之上能完好而归,原本应当是值得庆贺,谁知小娇妻竟然还为此对他放心了。
“他应当没有甚么大碍,”元泓亲自去探望过苏茂,苏茂虽然人在养伤,但精神看着尚可,这点水汽对于苏茂来说没什么大不了。
“我身上也有伤,为何不见夭夭关心一二?”
玲珑回头过来,“你回来的时候,我不是见过了么?”
他回来的当天,就被玲珑扒了所有的衣裳,上下仔细查看。除去一些细碎的小伤口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毛病。
“真正的伤口不在体表。要命的往往在体内。”元泓说完,不由得一愣。
玲珑也跟着发愣,缓过几息之后,她反应过来,伸手就是在他心口上砸了几拳,“你就不能给自己说几句好话。”
元泓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入自己的怀里,两人靠的极近,呼吸勾缠在一处,“那你多疼爱我一点。”
玲珑抬眼看他,眼神里似笑非笑,她以前就是个惑人心智的妖精,到了现在,也还是个妖精,从来不收敛半点。
她媚眼如丝,嘴角带了一抹轻笑,眸光流盼,就将他的心思给勾了去。
玲珑勾住他的脖颈,手臂上稍稍使用点力气,元泓的脖子就被勾下来。
“疼爱你,好呀。”她话语间千转百回,说话的时候,把他拉的更近,元泓可以闻到她身上浅淡的香味。他可以耐住性子,等她主动亲近,但这次他却不想。
他径直低头想要吻下,然而唇还没触碰到她的红唇,肚子那儿就结结实实被她捣了一拳。
她的力气对他来言,委实算不上什么,那一拳打上去,玲珑倒还觉得自己的拳头还疼些。
元泓捏了她的另一只手,手指白皙纤细,他故沉下脸来,“夭夭就是这么来对夫君的?”
“给你个教训。”玲珑仍由自己两只手腕都被他捏着,她不闪不躲,相反还将自己往前送了几分,柔软的地方抵在他的心口,她故意用点力气,就压在他身上。
“谁要你开口闭口就是不吉祥的话?”玲珑故意使坏,见他两眼发红,她故意向后一落,亲密无间里就拉开了那么一段距离。
元泓又将她拉回来。让她趴在自己的胸口上。
两手全数圈在她的身上,她一动,元泓就故意在她痒痒肉上捏了下,那地方是玲珑最敏感的地方,动一下她就浑身痒的不行。
果然才不过是轻轻捏了一下,她顿时半笑半哭的叫了几声。
“那如此,夭夭打算如何?”元泓在她耳边问。
玲珑咬牙直接手上用力,大力气一扑,元泓卸掉了身上的力道,任由她那么软绵绵的把自己扑到床上。
为了方便她欣赏窗外的风景,窗下放着一只坐床。坐床宽大,可以供好几人一同坐在上面,也可以睡卧,玲珑把他给扑上去,两个人压在一块,还有不少空地。玲珑伸手就在他身上一顿乱摸。
他对她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不过他离开的时间长,每一次分离,足够让她百千次回忆他的身躯到底是什么样子。而回忆起来的,总是和自己看到的,不太一样。
她手指在他的躯体上滑动,但就是不肯如他所愿,真的做出些什么实际的来。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玲珑故意从要害地方游走过去,就是不给他想要的。
元泓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清心寡欲的年轻道士,他对她,远远没有那么无欲无求,他对她想要的太多了。这一生的身与心,他全都要了。
她不给,他就来抢。反正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玲珑双手抓在他的肩膀上,深深浅浅的喘息,“你混蛋。”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她现在就是不肯,她倒是想要看看,他还能做什么。
元泓见她负隅顽抗,耐心厮磨,终于折磨她松了口,但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例如声音里夹杂着几句混蛋之类的。
这种市井粗鄙之语,从她嘴里说出来,他都喜欢的不得了,堵住她的嘴唇,把她所有的话全都吞入肚子里,然后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玲珑听到元泓在耳边说,“夭夭,我们生个孩子吧?”
他话语中饱含期待。
她被他欺负的红了眼角,红了鼻头。半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她抽着气,红着脸,眼里泛着水光,想要反抗,全数都被镇压了下去,她气的哼了半天,也不见他有放过的意思。
一场胡闹,到了外面雨都停了才停歇下来。雨停之后冒着一股水汽,水汽从外面传到室内来。清新的水汽在室内迅速传来,连带着人都轻松了不少。
玲珑腰酸腿软的睡了好会,元泓靠在一旁看她,他年轻正值男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那么一番折腾,玲珑已经精疲力竭,他却还没有完全偃旗息鼓的意思。
原本答应了岳母,晚几年再要孩子,可是现在他竟然是有点想要两个人的孩儿。
一个家,有妻有儿,才算是圆满。
怀里的人翻了个身,他伸手把粘在她脸颊上的发丝给拨开。
他低头下来,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怀中娇妻,到时候膝下再有几个子女,那么他最开始渴求的,想要的,就齐全了。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为了妻儿,他也能劈风斩浪,为他的妻子孩子拼出一个未来。
男人的心,说怪也怪。都道是男儿志在四方,不被儿女情长困在这方寸之地。可真的有了牵挂,反而更想闯出一番天地。
封妻荫子,男子最大的成就莫过于此。光是想想,便难以自抑的高兴。
“夭夭。”元泓低头下来,他知道她有时候爱说梦话,也曾经逗过她几回,奈何这小狐狸狡猾的很,不管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问她话,都是答非所问。
“夭夭心悦我么?”
这种幼稚把戏,玲珑不喜欢玩,不过平常看在他的面子上,会和他这么你来我往的玩几下。
玲珑睁开眼,嗯了声,然后在他的唇上亲了下,又躺了下去。
折腾狠了,浑身上下都酸的厉害,眼睛闭着却睡不着。
听到元泓的声音,她掀开眼皮,亲他几下。
元泓得了几个香吻,却还是不满足,“夭夭还没答我话呢。”
玲珑睁开眼,“爱你,这辈子我就爱你。”
言语里没有半分敷衍,满满全是发自内心。她是爱他的,所以说出来,也是满满的爱意。
元泓眼里漾开笑意,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亲,“嗯,我也心悦夭夭。”
他嘴上说着,双手把她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他满足的叹息,脸颊在她的头上不停蹭着。
玲珑伸手软软的推了一把,“你胡子刮干净没有?”
“我都要蓄须了。”
玲珑一听,立刻不肯,“我不喜欢男人一把胡子的模样,难看的很,用膳喝酒,甚么乱七八糟的,全都粘在胡子上,邋遢死了。你不许蓄须。”
元泓好笑,“除去宫里的中官,这世上哪个男人不蓄须的?到时候孩子懂事了,问阿爷怎么和其他郎君不一样,要我怎么答?”
“我才不管。”玲珑任性起来,谁也管不住,尤其她是真讨厌男人有胡子,邋里邋遢,脏兮兮的。
“我喜欢你的脸,有了胡子就难看了。”玲珑哼了几声,“到时候你就别上我的床,也别想近我的身。”
这威胁的可就大了,元泓一时半会的拿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你没有胡子的时候才好看,要是有胡子,和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似得。我就真的移情别恋。”
玲珑恶狠狠的威胁还没说完,元泓一把扣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他双目赤红,神色有点诡异的癫狂,“夭夭……”
玲珑被他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
元泓埋首她的脖颈,“这话不许乱说。”
“那你不准蓄须。”
元泓认命似得点点头。
两人正耳鬓厮磨,芍药推门而入。芍药行事很有分寸,若不是有大事,绝对不进来。
元泓拉起被子把玲珑遮住,“怎么了?”
“郎君,娘子,宫里来人,说是皇后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