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浑身上下并不舒服。
她撩拨人是一把好手,可是真刀实枪的,却还是头一回。她愣是想不明白,这种事明明是男人出力,结果到头来是她腿酸腰疼。
侍女训练有素,很快送上了热水等物,将她浑身上下仔细擦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物。
新婚第一日,要去拜见公婆。不过一般长辈都会考虑到小夫妻新婚燕尔,不会在时辰上太过苛刻。不过元泓这家里谁知道呢。
梳妆完毕,两人对付着吃了点东西。就去拜见平原王和徐妃。
平原王看着长子长媳,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好。面上笑意盈盈。
徐妃面上含笑,可是眼里清冷,她打量这对新婚夫妻,尤其目光在玲珑身上停顿了好会。
玲珑察觉到她的目光,她侧首看过去,对徐妃温顺浅笑。
徐妃颔首回应。
这么看起来,婆媳两人,端的是和和气气。
玲珑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给徐妃送过去,是她自己做的一双罗袜。她手艺不好,做出来的根本见不得人。在家里的时候,还是沈氏让家里的针线娘子花了好大的力气教她,才勉强做出一双能见人的。
徐妃看了一眼,说了一声,“九娘用心了。”就叫人送到一边。
平原王没有去看徐妃,“听说,昨夜里迎九娘的时候,出了点事?”
元泓点了点头,“拉车的马突然发疯了。儿已经叫人去查,到底怎么回事。”
平原王颔首,“说起来也奇怪了,好端端的马怎么突然就发了疯。”、
说着,平原王看向玲珑,“九娘没事吧?”
玲珑摇摇头,“多谢阿公,新妇没事。”
“我听说,昨夜九娘是骑马来的?”
玲珑点头。
平原王朗声笑道,“好、好、极好。其实骑马多好,多骑马,身体健壮。到时候九娘和大郎生个七八个的,也不是问题。”
“那些娇娇弱弱的女子,动一下就要喘几口气,怎么能留得住种子!”
平原王这话说的几乎是有几分粗鲁的直白了,元泓脸上微红,下意识就去看玲珑,新妇才嫁过来,脸皮薄,汉人家里恐怕是没有家公对新妇这样说话的。
看身边人一眼,发现她两眼发亮,脸蛋红扑扑的,不是羞涩,是完全的她自己的气色。
“阿公说的对,新妇一定努力,好好和夫君生个七八个的,让家公和阿家有孙儿承欢膝下。”
玲珑说的飞快,而且眉飞色舞,根本没有半点羞涩可言。
平原王颇为欣慰,“那就好。”说着看向元泓,“你新妇都这么说了,你可不能落于人后。”
元泓脸上有些微红,听父亲这么说,点头应是。
元彩月见着这么融融其乐的,眼角浮起一点鄙夷。
玲珑一心多用,一半精力用在和平原王说话,另外一半放在徐妃一系身上。
元洵只是一开始看了玲珑几眼,然后就坐在那里不说话,兴致缺缺,似乎自己就是一个无关的人一般。眼前热闹也和他无关。
倒是坐在徐妃身边的那个少女……
玲珑对人好恶十分敏感,也十分敏锐。
她看向元彩月,“小姑可是对我有何不满?”
玲珑突然开口,直接将平原王和元泓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平原王看向元彩月,捕捉到元彩月眼里的不屑和厌恶。
平原王对徐妃所出的儿女,不说关怀备至,但该给的全都给了。元彩月是王妃所出,除去一母同胞的元洵之外,家里的孩子里,就她身份最高。自小高高在上,受人宠爱。到了长成,喜怒皆形于色,也不会立刻藏好情绪。
“你这是在做甚么?”平原王蹙眉问。
元彩月被玲珑那话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对上平原王锐利的双眼,嘴一张,连要说什么话都忘记了。
“那是你长嫂。都是一家人,你刚才那样看人,是该有的样子吗?”
平原王脸色一冷,“不知所谓!”
后面的这句话有些重了,元彩月坐在那里,头都低下来。
玲珑心下琢磨着差不多了,她看了一眼徐妃,徐妃端起一旁的瓷杯喝茶,似乎没有替女儿说话的意思。
“小姑年岁小,不碍事的。”玲珑开口道,她看向元彩月,面上泛起柔和的笑,“倒是我,初嫁进来,甚么都不懂,还请小姑多多海涵。”
这话听着似乎是很谦虚,也有几分为她说话的意思。可是听到耳朵里,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元彩月开口就要说什么,被元洵一眼制止。
平原王爱屋及乌,原本应当是玲珑来见他这个阿公,并且送见面礼,平原王心情一好,仰手就送了她不少好东西。
“现在我看着大郎成家,心里好的不得了。”平原王之前还有些觉得玲珑的门第有些帮不到元泓,现在觉得这样也不错。
“方才九娘的话,你也听到了,多生几个。”平原王说着,朗声大笑起来。
元泓看了玲珑一眼,玲珑冲他扬扬眉,根本就没有半点羞涩的意思。他不由得也跟着一笑,“是,儿都知道了。”
小夫妻互看一眼,相视而笑。
端的是情意绵绵,就算是旁人也察觉到了。
徐妃看见玲珑和元泓对视,这对小夫妻之间,深情款款,几乎对方的眼里全都容不下别人。
那样的缠绵情谊,她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看过,也从来没有感受到半分。
她持杯的手,握紧了几分。
徐妃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过几句话,有平原王在,加上她和元泓之间的恩怨,她还是少说几句话。
平原王对玲珑很和气,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让元泓带着玲珑在府邸里到处走一走。
平原王府很大,几乎占据了一个坊的大小。玲珑上次来,不过就是在个湖边逗留了会,没有窥见全貌。
今日的日头好,元泓带着玲珑去外面走走。
玲珑不高兴走到日头下面,她专门挑那些树荫小道,大道上还专门有奴仆洒扫,到了小道上,走的人少,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地位不高的婢女之类,路面上满是落叶。
“夭夭怎么走这里?”元泓看着玲珑踩在一片落叶上。
她蹦蹦跳跳的,完全不和他黏在一起,玩的开心了,还能把他甩到一边去。
玲珑今日穿了浅色的襦裙,上襦之上,还加了一层纱衣。奔跑的时候,纱衣宽大的袖口被风扬起来,和她的笑靥一起,让他心醉。
玲珑跑跑走走了一段,回头看见元泓。她向后退了几步,心下顿时冒出个主意,“你来追我呀!”
说着,就往前面跑了几步,然而才跑那么一会,腰上一阵酸软袭来。玲珑才来得及一手捂住侧腰,就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元泓赶紧扶起她,“哪里可伤着了?”
玲珑看了看手腕,浑身上下都有衣物包裹着,就手腕那儿露在外面,被地上的石头蹭掉了点皮。
元泓持起手腕,看着皓白肌肤上,破了点皮。放到唇下吹了吹。
“疼不疼?”
玲珑两眼含泪,点点头。
“怎么那么不小心。”说着,元泓一手圈住她的腰身,就要把她抱起来。
玲珑顿时怒了,“那还不是因为你!我刚才不过是快了几步,结果腰酸!都是你弄得!”
元泓没料到她竟然这么直接开口,不过既然她都这么直白了,自然不能让她就这么看了笑话,“今早上不是还说我动作慢,腰软了么?怎么是夭夭腰软了?”
玲珑听了气急,“都是你,都是你。”完了伸手就在他身上拧。
元泓也不躲开,就在那里让她拧了好几下,让她消气,扶她起来,低头看着她手腕的伤处。其实也谈不上什么伤,就擦破了一点点皮,甚至连血丝都没有出现。
他毫不迟疑的低头下来,唇贴在她细微的伤口上,舌头舔了舔。
濡湿的舌头在伤口上辗转,一阵奇异的酥麻从被舔舐的地方出来。玲珑下意识的呼吸都急促了一下。
这点微小的变化逃不过他的耳朵,他将她的整只手腕都握了过来,唇在她手腕上贴的越发紧密。
玲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唇齿在自己手腕上游动。
玲珑咬住下唇,下意识就要把手腕抽开,不让他那么轻易得逞。她一抽手,元泓就顺着她的力道松开。
玲珑原本还以为他会要抓住的,谁知道他竟然那么轻易的就松开了。
元泓扶着玲珑到湖边坐坐。
王府里的风景十分好看,亭台楼阁水榭,几乎是处处都有。
这边水榭是照着南朝建邺那边的风景建造的,玲珑靠坐在一旁,微风习习,看湖面上波光粼粼的。忍不住撑起下巴,“以前我曾经去过好几个长公主府,都没怎么见过这样的景致。”
“喜欢?”元泓一边问,一边替她在手腕上涂抹药膏。
玲珑嗯了一声,回头看向元泓,“你刚才在干甚么呀?明明有药,还要那样……”
元泓指头上挖了一指头的药膏,在她破皮处小心的涂抹着,听着她抱怨,“我怎么样了?”
“舔我了!”
元泓抬手,他眉目一敛,“昨夜不是也这样么?”
什么也这样!
玲珑想起,当初遇见他的时候,哪怕只是碰到她的衣角,给她换衣裳,都是面红耳赤,看的她恨不得上手好好调戏,现在这样子,感觉就是羊成了狼。还恨不得把她给叼走,一骨碌给吞到肚子里。
她撑着下巴,“你变了。”
元泓忙完,听她这么说,抬眼看向她。
“你不是我的道长了。”玲珑撑着下巴道。
“胡说八道。”元泓听着想笑。
玲珑别脸过去,湖水边种植了不少树,风一来,就枝条摇动。玲珑看了一眼林子里头,眼尖的瞥见一棵树后,露出的一片衣角。
“我想吃樱桃。”玲珑开口。
元泓就要吩咐人去拿,玲珑见状,“我要夫君亲自去拿。我在这里,说不定碍了谁的眼,要在我吃食里下点料呢。”
元泓听后哭笑不得,但她开了口,他还是顺着她的心意去做。
玲珑看着元泓的背影,靠在那里开口,“既然都来了,那就出来吧。”
她说完,果然见着那棵树后转出了个人出来。眉眼和徐妃有些相似。
“小叔躲在那里好会了,现在天气热了,也不怕蚊虫?”玲珑其实早就发现了,不过她有心让人不好受,让他在那里多站了会。
元洵出来的时候,委实有些狼狈,湖水边原本就容易生蚊虫,而且现在天热,更容易惹得蚊虫叮咬。
苏氏早就在之前就看到了他,却故意放他在那里干站着。
“阿嫂,早就看到我了,为何现在才让我出来?”元洵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
玲珑看都不看他,元洵长得和徐妃有几分相似,就算长得再好看,也是落了下乘。
“哦,难道小叔想要让我叫你出来?”玲珑看也不看他,“小叔,你说了吗?”
元洵被玲珑这话堵的哑口无言,嘴里“你”了好几次,却依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小叔,有话就直说。”
元洵沉下脸来,“阿嫂入了这王府,就得守这王府的规矩。入府的第一日,竟然就责备起小姑来,可不是应当做的事。”
“有道是嫡庶有别,长兄是庶子,而彩月是王妃所出的嫡女。阿嫂在苏家,应当知道这些才是。洛阳不是建邺,王府里,也不是那等嫡庶不分,完全没有规矩的人家。长嫂这么做,未免以下犯上了。”
元洵说着,见着玲珑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心中越发得意。
正要再开口,斥责她一番,好叫她知道点规矩的时候,玲珑看过来,“你刚刚说谁是以下犯上?”
还不等元洵开口说话,“还有,谁是上,谁是下?”
“嫡庶之分,难道阿嫂不清楚?”元洵反问,“长兄原本就是庶子,既为庶子,自然要谨言慎行,不敢对嫡庶一系有任何举动。”
“哦?嫡庶?”玲珑回身过来,“他是怎么变成庶子的,难道小叔心里没有点数吗?”
“照着小叔的那一番话,庶子生来就应当在嫡子之后,那为何陛下要册封他为开国县公。而小叔到现在,还没有半点爵位呢!”
“依着小叔这话,那么就是违背了上下尊卑。这可是了不得的事。”玲珑说着,越发气势凛然,“既然如此,那么小叔就与我到阿公面前说一说,进谏陛下,说之前封赏夫君一事实在是不合小叔嘴里说的嫡庶有别,上下之尊!”
元洵目瞪口呆,面前的美人面俨然已经变色,她一改之前的楚楚娇态,步步紧逼。
“不如这话也说给阿公听听,毕竟一家和气才是根本。若是做不到上下有别,尊卑有序,那还怎么得了?”
元洵被玲珑说得竟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跟别提反驳。
“小叔的嫡长子之位,原本也不该是你的。”玲珑说着,往元洵走去,她竟然逼得元洵向后退了几步。
“他的生母如何没的,你们心里更应该有数。现如今,竟然和他说起什么尊卑有序,那么请问他是做了甚么尊卑无序的事,以至于让小叔这么不顾男女有别,不去陛下,不去阿公那里,竟然跑到我这个弱女子这儿,放下狠话?”
“既然小叔心里怨恨如此之大,到公婆面前把话说清楚了,才是上上之策。”玲珑说着,伸手就来抓元洵。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玲珑和元洵往后一看,见着元泓站在他们身后,他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
玲珑还是留了一丝余地,让元洵出来的时候,把左右侍女遣开,免得听到他们的对话。因此元泓来的时候,也没有人传达。
元洵见到元泓,脸上闪过狼狈和尴尬。
“四郎。”元泓开口的时候,声音徒然冷了下来,“有话直接和我就好,”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有事不要冲着女子来。你若是觉得你长嫂有过错,直接找我说就是。”
元洵落荒而逃。
玲珑看着元洵的背影,鼻子里轻哼了声,“我还以为徐氏那么善于心机,她教导出来的子女,恐怕也不差呢,没想到是这种货色。”
元泓把手里的樱桃递过去,樱桃都是他再挑选过的,颗颗嫣红饱满。玲珑却没动,她小心的觑他,“刚才那话都听见了呀?”
元泓颔首,他到了这个时候,神情终于有些柔和下来。
“你呀,嘴上也太厉害了。”
那一番话他全都听到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激烈的维护他。
“我嘴上厉害不厉害,难道你心里没数?”玲珑口上花花,调戏了元泓一把,她整个人直接靠在他身上,捏着樱桃吃。
“他其实这么想,也是没错。”
“没错甚么?”玲珑把手里的樱桃丢到一边,回身过来,“他胡说八道,难道你还真的放在心上了?”
玲珑说着,伸手就捧住他的脸,“不准你这么想,当年到底怎样,所有人都心里清楚。他们怎么想,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是不准你这么想!”
元泓眼里泛起波澜,那波澜最后变成波浪。他低头下来,一把将玲珑抱在怀里。
“我很高兴。”
玲珑不知道突然间他就怎么了,他才被元洵那么贬低了一番,按道理应该生气,谁知道会这么高高兴兴的抱住她。
该别是气糊涂了吧?
“你……怎么了?”玲珑有些小心翼翼的捧起他的面庞。
元泓一笑,“他我并未放在心上。”
元洵如今白担了个嫡子的名头,身上却没有什么能实实在在的拿出手的东西。
对此,他怎么会放在眼里。
“一个名头而已,我不在乎。”
玲珑听他这么说,越发不解,“那你高兴甚么?”
元泓笑而不答。当亲耳听到她为了自己和元洵争执的时候,他多年的心似乎终于找到了归宿。
玲珑见他不答,那里肯轻易放过,追着要个结果。他拿起一颗樱桃直接塞到她唇齿间,玲珑嘴碰到樱桃,下意识咬破了外面一层皮。
紫红的汁水从她的唇齿间漫出来。连带着他的指头都染上了一层。
元泓收回手,将手指含在口里,吮了两下,垂首到她耳边,意有所指道,“味道甚好。”
他真的是越来越坏了!
玲珑目瞪口呆。
这不是她的招数么,怎么用在她身上了!
元洵回到徐妃那里的时候,徐妃正在看书。
“阿兄娶的那个苏九娘,还真是牙尖嘴利。”元洵坐在床上,心烦气躁。这么多年,竟然让一个妇人辩驳的无话可说。
徐妃放下手里的书,“她的确嘴上厉害,之前不是拿你妹妹已经开刀过了么,你也去试试了?”
元洵不言,脸色难看。
“她也就一张嘴厉害,”徐妃靠在隐囊上,“如今你在宫里还算不错,但世子的事,已经不能再拖。”
“元泓竟然让一个女子勾走了心魂,对我们是好事。他娶的那个新妇,家世在洛阳里平平无奇。对他来说没有甚么助力。”
听到这话,元洵喜上眉梢。
“所以,你也要加把劲了。到时候你阿爷,就算想不答应,看你岳家的面子上,也得答应。”
徐妃早已经考虑过元洵的新妇,她想要个出身汉人士族的新妇。但是现在情况紧急,只有那些实权鲜卑勋贵家,才能帮得上她。
“是。”元洵极其孝顺,听徐妃这么说,立即应了下来。
想起早上玲珑将自己和妹妹竟然一个不落,全都被玲珑说了一顿。活了这么久,还没有人这么大胆。
“不过那个苏九娘……”
元洵说着看了徐妃一眼,“她言辞里,似乎对阿娘也没有什么恭敬,如果不管教,恐怕还不知道如何。”
徐妃把手里的书卷丢到一边,“我管教她?你阿爷见着大郎喜欢她,也跟着喜欢她。除非她做的太过分,恐怕不会说甚么。”
元洵面露愤怒,“阿爷也太偏心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转机。她嫁过来之前,和皇后娘家议亲,结果没有成。皇后家是甚么人家,被苏家给推掉了,心里不知道怎么想。”
“她既然是渤海公夫人,皇后有的是机会折磨她。”
徐妃说到这里,笑了笑,“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