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洁,正是午夜时分,南玉堂内却灯火通明,栖霞山的弟子在这里依旧来往不绝、出出入入,越是到了夜里,在南玉堂内炼丹的弟子反而越多,所贪的就是这夜里的安静。
秦随诂的身形出现在了南玉堂的门口,他今日在里面几乎呆了一天,因为一直心神不宁,无法集中精神,所以这一天不知道炼废了多少灵草,这是他近期以来第一次来到南玉堂,在之前他都吓得躲在自己的住处不敢出来。
澄观恩试结束了,百年奉纳也结束了,景桀受到了五灵宗的严惩,背景那么深厚的纨绔子弟居然被废掉了一身的修为,这个消息在炼气弟子中隐秘的传播着,传到秦随诂的耳中时不啻于惊天炸雷一般,景桀都受到了这样的惩罚,那他秦随诂凭什么就能置身事外呢?
田度被囚禁了,听说田家的家主田疆亲至五灵宗,最后也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最终只能将几个无关痛痒的田家子弟带回去,而田疆的亲子却还要被囚禁在五灵宗内。
那是被囚,不是闭苦关也不是闭长关,听说五灵宗囚禁恶人的监牢里隔绝任何的灵气,就是担心他们积攒力量会逃走,修士在那里被囚禁多少年就相当于白白的荒废了多少年,炼气修士寿元本身就短,若是囚禁的时间长了,寿限一至自然就陨落了。而且就算中途有什么变故被放出来,修士多年无法吸纳灵气早就被折磨的形容枯槁,说不定还会有修为降阶的危险,再重新开始也是难上加难,真没想到五灵宗对田度的惩罚如此严厉,对田疆如此强势!
还有一个名为金璋的狮子林纨绔,据说是与景桀和田度联手的,他倒是逃了回去,想必狮子林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就这样听说在百年奉纳的时候被钱潮那些人在擂台上借着比试的名义险些将金璋打死!
而上面三个所做的事情都能与秦随诂关联上,凭着五灵宗的审问手段是一定能清清楚楚得知他的所作所为的:是他与田度先约好要联手对付钱潮,也是他为景桀和田度勾结在一起从中牵线搭桥,可为什么五灵宗到现在了,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唯独秦随诂这里一直还静悄悄的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呢?
秦随诂后来怀疑五灵宗对自己这样的小角色根本就不在意,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中再多牵扯进一个五灵弟子进来,但既然他无足轻重,那就是说有一日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更不会有人在意,他清楚的知道钱潮那五个人对他的恨意,听说在那天夜里钱潮第一次受了很重的伤,既然五灵宗根本不屑于处理他,那说不定有一日他若在外面遇到了钱潮那五个人的话,那之后他的尸首都不会被人找到!
自己一个人在住处提心吊胆的等总不是个办法,白日里秦随诂终于鼓足了勇气来到了南玉堂,他的目的不是炼丹,而是在那里听一听最近宗内有什么流言。
结果却什么有价值的都没有听到,一直拖到半夜时分他这才起身准备返回自己的住处。
思虑重,脚步更重,一路从南玉堂走回自己的住处,秦随诂就如行尸走肉一般。
推开院门再反手关门,就在秦随诂要推开自己房间门的时候,身后院落的阴暗处忽然有一个声音传出来:
“久违了,秦公子!”
声音不大,也不刺耳,甚至还有些柔和,但听在秦随诂的耳中不啻于凶残的猛兽在他耳边的咆哮一样,月色之下他的脸霎那间苍白了几分,的确是好久没听到这声音了,自从他被逼着吞下壮令丹离开幼鸣谷之后就再没听过,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他以前痛恨现在又恐惧的人……
钱潮!
秦随诂猛然回身,正看见月光下一个身影从暗处站起身来,那略显瘦弱的身形依然未改,正是钱潮。
“你……你来做什么!”
“呵呵,秦公子怎么如此生分呢,咱们可是一起在幼鸣谷呆过的,也算是老友了,在下夤夜拜访,难道秦公子还舍不得招待我一杯茶水吗?”
钱潮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过来,月光之下,他双目闪闪的紧盯着秦随诂。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这……这可是在宗内……你不敢胡来!”
“在宗内在下当然不敢胡来。”
钱潮说着径直推开了秦随诂的房门走了进去,点起了里面的灯火,然后见对方还在房门口紧张警惕的站着,就笑道:
“你都说了,这是宗内,难道我还敢在这里动手对你如何吗?景桀那样的人物也只敢在宗外算计我,我怎么可能冒失到在宗内就对秦公子不利呢?”
说罢,钱潮便选了房中的主位坐了下来,随手一指就反客为主的说道:
“坐,咱们谈一谈。”
秦随诂走进了自己的房内,但在门口附近就停了下来,满是警惕的问道: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
钱潮看了看秦随诂的样子,轻蔑的一笑:
“秦公子,你还真让我失望,这里是你的住处,这里是栖霞山,是宗内,你就这样畏我如虎吗?你若真这样怕我,怎么有胆子勾结田度和景桀算计我呢?”
“胡说,那是他们做的,与我何干!”
“没错,是他们做的,但你在其中做了什么呢?宗门细细追究的话,你还能在这里?已经身处绝境了,还能更差到哪里去,若我是你,一定坐下来好好的听一听,你说呢?”
秦随诂把心一横,坐到了钱潮的对面,盯着对方的脸问道:
“你说吧,我听着。”
“这一次应该是秦公子第三次算计我了吧,第一次是在咱们一同去幼鸣谷的青铜马车上,嗯,当时我借着打梁柏柯来当众羞辱你,嗯,梁柏柯也算是个明白人,让我打醒骂醒了,自此就远离了你,如今他的境遇比你强了何止百倍;第二次嘛,是在幼鸣谷,当时我根本没有察觉,若不是你找严氏兄弟要用定海针害李简,我们也不可能问出来你在背后捣鬼,那一次嘛我与魏僚联手对付你,逼着你吞下了你们秦家的壮令丹,严重拖慢了你的修行,对不对?哦,魏僚现在改名叫沈未了,日后见了可不要叫错了名字;而刚刚发生的,就是第三次,景桀,田度,金璋,这三个人对付我们五个人,他们找的人不少呢,而且都是从一些世家之内找来的高手,这一次也是我经历的最危险的一次,若不是当时拼命,根本就无法翻盘,也是拜你所赐,我第一次受伤如此重,多日不能下床,如今那三个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秦公子是不是好奇,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安然无恙呢?我听说了,自从我们在外面将景桀和田度等人捉回宗内之后,秦公子就很少再去南玉堂炼丹,在自己的住处里一步也不出去,呵呵,吓坏了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是宗门派你来拿我还是你故意来我这里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谈不到,秦公子你要明白一点,对你,我根本就用不着什么虚张声势,而且也请秦公子放心,这次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宗门不会追究你,也不会有哪怕一点的麻烦会找上你。”
“为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哼,秦公子,这件事与你有关,是你在其中穿针引线,对不对?但其实这件事里面有没有你都无所谓。你看,田度不会放过我,因为田家要除掉我,所以总有一日我会与田度之间起生死冲突,对不对?可如今田度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宗内不见天日的监牢之中,他在那里还不知道要被关上多少年呢,我自然是希望越久越好;接下来就是景桀,呵呵,或许你不知道,在大宗门穆阳宗内有一个身份跟景桀差不多的家伙恨我入骨,想通过他的手除掉我,所以我与景桀之间也必然是不死不休,对不对?还有就是我们五个人是新任的五灵炼气弟子之首,我们五个见了宗内那些炼气精锐弟子之后大多都要称一声师兄或是师姐,唉,修为低,没办法,没人对我们服气。但这次局面就打开了,景桀被我们扳倒了,现在我们五个人也有了不小的威信,再有事调度起那些人来虽不敢说是如臂使指,但至少那些人现在都乖乖的听命于我们;最后就是金璋了,从狮子林来的纨绔,哼,这家伙就是个十足的恶徒,想在五灵宗找几个剑奴,人傀和侍婢带回去,偏偏他还把主意打在了我们几人的身上,真是痴心妄想!他被擒了,也不知道狮子林对宗门做出了什么让步,总之宗门很满意,也让金璋捡了一个大便宜能逃回去,不过你放心,金璋回到狮子林也绝对没有好日子过,可惜就是看不到而已。秦公子,我说的这些你好好想想,这三个人从修为手段再到势力实力哪个是你能比的?从这三个人的身上,宗门能得到的,我们能得到的实在太过丰厚,而且也远超预期,与这些好处相比,事后追究你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这样说秦公子可能不太高兴,但实情就是如此,秦公子,你除了有点坏心思之外,还真就不值一提到宗门都懒得收拾你!”
秦随诂的脸渐渐的涨红起来,对手或者说大敌,如此对他藐视和不屑,让秦随诂觉得受到了深深的刺痛。
见秦随诂只红着脸却不说话,钱潮又是轻蔑的一笑,继续说道:
“原本我还很提防你,从幼鸣谷进入宗内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着将来若有一日与你成了死局该如何应对,呵呵,但是经过这件事或者说经过前面所有的事情之后,我现在对秦公子反而很放心了,你这个人嘛,多谋而无勇,计多而志寡,你就是一个只敢躲在别人的身后想坏主意,然后想尽办法让别人为你出力的人,你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勇毅和血性,受到一点点的威胁你就会胆小如鼠的逃开。而且,你的多谋多计不过都是一些小聪明罢了,是没见过世面的自以为是,或者说就是纯粹的愚蠢……嗯,看来秦公子很不爱听呀,可我并没有说错,还是拿这次为例吧,近一百五十多个高手围杀我们五人,田度与景桀定然觉得十拿九稳,但他们却失败了,知道为什么吗?”
“是实力,他们只清楚自己的实力,却不清楚我们的,偏偏他们都很狂妄,觉得一定能成事,所以他们败了。而你秦公子呢,你是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实力,你只有一肚子的坏水,你恨我,这一点咱们都清楚,但你如今除了恨我还能做什么?哦对了,你还会害怕,所以才好长时间因为惧怕宗门追究你,你居然连自己的住处都不敢踏出,呵呵,恨还有害怕纠缠在一起,秦公子,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钱潮盯着秦随诂越来越血红的脸色,毫不在意的说了出来:
“那是无能!”
秦随诂暴怒,他从未受过如此的侮辱,霍然起身就大吼道:
“住口!”
“坐下!”钱潮也厉喝了一声。
秦随诂炼气三层的修为,而且除了炼丹术之外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手段,而钱潮此时是炼气六层,不论是修为还是手段都远超了秦随诂,再加上钱潮有意立威突施手段,秦随诂只觉得一股大力从正上方直直压下来,刚刚站起的身形又被强力的按压回了椅子上,接下来他才看到面前的钱潮笑容中的轻蔑更加的肆无忌惮了。
“抱歉,是我失礼了,还请秦公子勿怪,不过我并没有说错,秦公子,所有你费尽心思想出来的阴谋诡计在我们面前就是个笑话,计谋的确可以弥补实力上的不足,但若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琢磨出来的计策,呵呵,就是用细沙堆砌的高塔,轻轻一戳就全都散了。我知道这些话伤了秦公子的颜面,不过好消息就是日后你不必再提心吊胆了,你不会死,宗门也不会追究你,而我们以后也不会再将你放在眼里,因为……你根本就不配!”
说完这些,钱潮起身便走,一边走一边还说着:
“嗯,今夜来的唐突,打扰了。”
就在钱潮走到门口的时候,深厚的秦随诂问道:
“你为何……今夜要来与我说这些?”
“秦公子,这是你第三次招惹我,前两次你都有过教训了,这第三次嘛,本来的确是想狠狠的教训你一番,让你以后再也不敢,但你告诉我,我还有这个必要吗?告辞了,秦公子,你好自为之,多多保重。”
说罢,钱潮推门而出飞身而去了。
房间里的秦随诂坐在那里如同酷寒冬日又被浇了一桶冰水一样开始抖动起来,他的面色已经血红,嘴角还有一缕血丝,那是他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咬破了自己还未发觉,就这样,秦公子就在这张椅子上坐了一夜,也抖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