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维武有点意外,“难道这个消息就值十块钱?”
“这种事确实让人感到很意外,但对我毫无用处,他喜欢吃人肉还是狗肉,和我有什么关系?给你十块已经够多了。还有别的吗?”黄向东哼了一声,装出意兴阑珊的表情。
田中维武有些警觉,“你打听部队中的机密消息,到底有什么用?”
黄向东朝嘴里扔了两颗花生,没回答。田中维武忽然笑了,“看来三条少佐也喜欢去茶馆啊!”黄向东嘿嘿笑而不语,心里在猜想对方话中的意思。田中维武又认真地说:“你要小心,在东乡部队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被那些部长们知道……”他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似乎已经看到有把刀悬在头顶。
“那我问你,你所知道的那些消息,有多少是通过别人得知,而不是自己亲眼亲耳得到的?”
田中维武想了想,说:“至少有七成吧。”
黄向东哈哈大笑,“这就是了,别人把消息告诉给你,和你告诉给我,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是免费告诉你,而我付你钱。”
“也、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我不会把这些消息拿到那种地方去卖。”田中维武回答。黄向东不知道他说的茶馆是什么意思,眼珠转了转,说:“其实我并不经常去茶馆,只是有点好奇。你也知道,每个人都有爱好,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打听各种消息。”
田中维武笑道:“嘿嘿嘿,现在这年头,有情报不去茶馆卖钱才是笨蛋。可惜生产课的人根本没有外出的机会。”
黄向东不动声色地说:“现在不是有机会了吗?你向我提供情报,有了钱大家分,但你得学会保密。凡是你得到的情报,除我之外不要再透露给别人,除非你不喜欢钱。”“为什么不喜欢钱?除非是白痴!”田中维武声音提高了好几倍。
黄向东竖起食指,示意他小声点儿。田中维武平复了一下激动情绪,把杯中的清酒喝光,说:“我还有情报给你,保证有质量。你知道吗?石井阁下明年五月就要回来接替北野政次少将,重新担任部队长了!”
这倒是个爆炸新闻,黄向东警惕起来,“又是听谁说的?可靠吗?”
田中维武拍着胸脯说:“当然可靠!运输三班的越定男见过吧,他是石井阁下的亲女婿,这家伙和我一样,也喜欢喝酒,很多消息都是他透露给我的。这个消息现在全东乡部队只有三个人知道,北野部队长,越定男和我。”看着田中维武得意的表情,黄向东恍悟,怪不得这么机密的消息居然会被他先得到,又数了五张钞票扔过去。田中维武连忙把钱收起来,心情舒畅,一口气连喝了好几杯清酒。
黄向东问:“你知道那些供研究的圆木,都是从哪里运来的吗?”
田中维武摇摇头,“这个消息连运输班的人也不知道,以前喝酒时我曾经随口问过铃木光头,他说从外面运圆木到这里的工作只由越定男一个人负责。越定男是石井阁下的亲女婿,说明这件事绝对是高度机密。”
“哦,怪不得。其实我也有一些秘密,你想知道吗?”黄向东神秘地说。
“这个……”田中维武道,“我可不想用钱买什么情报。”
黄向东笑着说:“我不要你的钱,只是这些秘密藏在心里憋得慌。”
好奇是人的天性,田中维武问:“那你说说,有什么秘密?”
黄向东低声道:“有传言说,碇常重经常到黑市贩卖东乡部队内的细菌研究资料,用来换取国民党或共产党的军事情报!”
田中维武吓了一跳,“什么,碇常重少佐?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军职而只是医学文职,又不是情报人员,要国共的情报有什么用?”
“你真是个笨蛋,碇常重把用细菌资料换来的国共军事情报,再卖给他在日本特高课当线人的朋友。听说这些年他也卖了不少钱,估计到战争结束,能在日本买下十几所大宅了。”黄向东边吃花生米,边轻描淡写地说。
田中维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黄向东笑了,“日本特高课的人也经常去黑市卖情报,中国间谍就更多了,这些消息在茶馆里根本就不算什么秘密。”
田中维武羡慕地说:“你们真厉害,随便一条消息也能卖钱,我真是白活了!”两人又喝了几杯,黄向东站起身,“你自己慢慢喝吧,我再去别处逛逛,反正也睡不着。”
出了总务楼,黄向东来到口字栋侧面的监狱楼,用黑色通行证进到楼里,值班室的门关着,窗户透出灯光。黄向东来到窗前偷偷向里看,还是上次那个强奸苏联女犯的看守,正准备对一个女犯人动手。
黄向东恨得牙根发痒,连忙上去敲门,那看守吓得差点儿阳痿,连忙问:“是、是谁?”
“三条洋平,开门!”
看守迅速穿上衣裤,把门打开一道细缝,“原、原来是三条少佐,您有事?”
黄向东把手一伸,“我想看看最近送来的圆木名单,行吗?”
“当然行,马上给您。”看守把门关上,半分钟后再打开一道缝,将记录本塞出来。黄向东说:“我这几天要用不少圆木进行试验,你把牢房钥匙给我吧,让我自己把圆木带到试验楼里去,最多两个小时再送回来,这样我就不用打扰你睡觉了。你要是不同意的话,我就进屋等你,你去帮我开门提审。”
看守不想被他发现自己两次都在强奸女犯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身取出一大串钥匙递给他,“这是最近送来的十几名圆木的牢房钥匙,他们的牢房相连,钥匙上有编号。您要是能在两个小时内送回来,我就不全程陪同了。”
黄向东接过钥匙,“我说到做到,你就放心吧。”看守假装打了几个哈欠,“那我就不陪您了……我很困,先去睡觉……”话还没说话就关上了房门,又上了锁。
黄向东心中暗笑,走到灯光附近先看了看名单,见最新送来的一批犯人是二十天前的,共有十七名,其中十二个中国人、四个苏联人和一个英国人。按编号来到牢房前,这十二个中国人里有五名女性,其中有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头发像乱草似的,脸上身上全是污泥和伤痕,左眼血肉模糊,仅剩的右眼中却透出镇定之色。
看了看记录本,这名女人照片旁写着“中国谍者黄菊,共产党驻哈尔滨交通局第四交通站成员,无价值顽固共党分子,作特别移送处理。其夫为站长,已击毙。”黄向东心中一凛,暗想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地下党,而且她也姓黄,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你,出来。”黄向东用钥匙打开牢门,指着女人说。女人面无表情,站起来艰难地走出牢房,从一瘸一拐的样子来看,显然受了不少刑。她手脚锁着镣铐,之间还用短铁链相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以防止她对别人进行袭击。黄向东带她回到特别试验楼的一间空房中,内外门全都锁好,又搬过椅子示意她坐下。
虽然身上有重伤,但女人仍然神态自若,她不紧不慢地坐在椅子里,像刚到朋友家串门的客人。黄向东开始发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被抓进来?”
女人冷笑两声,“那个叛徒不是全招供了吗,还问个屁?狗鬼子!”
“受了不少酷刑吧?”黄向东伸手解开她胸前的衣扣,女人胸前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全是鞭打痕迹和用烙铁烧煳的暗红色结痂,双手的十个指尖全部溃烂,显然被拔光了指甲。左眼球不见了,还在往外渗脓血。
女人冷笑道:“酷刑对我是没用的,别白费心思了,我见过的酷刑比你们施加给我的还要残酷十倍!不信你们再多试几种,老娘要是求一声饶,就他妈的不是中国人!”
黄向东从桌上拿起苏联产的银制烟盒,再打开印泥盒,用手指醮着印泥在烟盒底部画了一个图案,再抽出烟点燃,吐出两个烟圈,扣上烟盒,右腿踩在另一把椅子上,拿着烟盒的右手放在膝盖上,烟盒底部对着她,问:“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秘密没说?”
这女人冷笑几声,刚要说话,突然看到黄向东手中烟盒的底部,她顿时一愣,死盯着烟盒,身体好像被凝固——烟盒底部用红色印泥画着一个圆圈,中间还有三条斜线。
黄向东笑道:“怎么不说话?”
女人抬眼看着黄向东,眼中全是疑问,身体也开始发抖。黄向东说:“这栋楼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女人嘴唇颤抖着,右眼中流出热泪,“你、你……”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暴露身份。”黄向东说道。
“同志,好同志,我、我什么都没说,我对得起组织!”女人再也忍不住,大声痛哭。黄向东黯然。鞭打、铁烙甚至挖掉睛也没能打垮这个女人的意志,而见到同志却让她彻底失去防线。
“别哭了,我恐怕没有能力把你救出去,把你叫到这里来,是想了解一些线索。”黄向东有点心虚。
女人止住哭泣,认真地说:“没什么,我的生命早就献给中国,献给组织了,只要能帮上你的忙,就算让我粉身碎骨也行!”
黄向东心里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女人脸上的血迹。女人欣慰地笑了,“同志,你是好样的。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肯定是日本鬼子的秘密监狱,你能潜伏进来,就比我们这些人强得多。有什么就尽量问吧,你放心,我死也不会出卖同志!”
黄向东说出了他的疑问,女人摇摇头,“我和我丈夫是在交通站发报时被警察抓住的,他为了掩护我逃走,自己被警察打死了。我本来可以逃跑,可为了保护电台,结果也被他们抓住。先是关在哈尔滨警察厅,由满洲警察审问,两天后他们用黑布袋套在我头上,换地方关了几天继续拷问,主审的换成日本鬼子,最后又蒙上脸逼着我上了一辆车,就给送到这里来了。”女人说。
黄向东问:“你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细节能让你判断出日本人审问你的地方是哪里?”
女人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黄向东不死心,“再好好想想,哪怕只是一个小细节。”
“我的头用黑布袋套着,什么也看不见,但往下看的时候,从缝隙里透出的光亮能判断出大概是中午左右。对了,在我上车的一瞬间,听到背后传来救火车杂乱的警笛声,至少有三辆车。虽然隔着好几道墙,但仍然能听清楚,估计是什么地方着了火。”女人努力回忆道。
黄向东忙问:“你还记得是哪一天吗?”
女人说:“记得,是在二十天前。”
“这么肯定,你不会记错?”
“不会,监牢右侧的墙上有个小气窗,日升日落我还是知道的。”
黄向东把这些都仔细记在本上,女人再也想不出别的线索,黄向东又问:“你还有什么事情,想让我为你做的吗?”
女人伤心地低声哭着,“我、我想妈妈……爹和哥哥都死了,她七十多岁没人照顾,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
黄向东再也忍不住,眼泪直往下掉,说:“我们都一样,为了打日本鬼子才离开老娘。她住在哪里?我会想尽办法帮她。”
女人说了个地址。黄向东说:“你可以口述一封信,由我来写,再帮你送给你娘。”女人却连连摇头,“不行,这样太危险,藏信在你身上不安全。如果你真有机会见到她,就说‘臭菊子很想妈’就行了。”
黄向东答应下来,他怕夜长梦多,就准备把女人送回监狱楼。临出门时,女人对黄向东说:“同志,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但我坚信你一定能成功地完成任务!你是个好人,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不会有危险,我每天都会为你祈祷,求老天爷保佑你永远平安!”
黄向东上前几步把她抱在怀里,女人也用双手紧紧地抱着他,平静地闭上眼睛,好像抱着自己的丈夫。
十一月的哈尔滨晚上已经很冷,从监狱楼回来的黄向东只穿着衬衫,被夜风一吹居然直发抖。看来以后出门要穿军装外套了,他想。回到办公室,黄向东抄起电话,以日本关东军部的名义向总台要了《哈尔滨日报》社的电话。报社通常都有人值夜班,黄向东说:“我想向你们报社报个料,二十天前,也就是10月16号中午,中央大街发生了一起火灾,出动了三辆救火车呢!”
那值班的记者笑得直咳嗽,“你这人是喝多了刚醒吧,二十天前的火灾今天才来报料?而且也不是中央大街,是在义州街,我看你还是多喝点醒酒汤吧!”
对方挂断电话,黄向东却很高兴。他取出哈尔滨地图仔细查找,义州街是繁华地段,附近的大小建筑有几十个,之前在开拓医学院任职的时候,他经常和于进郭到义州街的日本人商铺买东西送女人。看了半天,黄向东把目标锁定在义州街27号的日本领事馆。他记得很清楚,日本领事馆是军事重地,漂亮的独栋别墅四周却加盖了足有五米多高的围墙,看上去很不协调。现在回想起来,确实非常可疑。
他拿出便笺纸,连夜把石井四郎要回哈尔滨任部队长、碇常重暗中调查自己、对日本领事馆的怀疑、黄菊被抓的事全都写了下来。碇常重那张凶狠残暴的脸又浮现出来,黄向东早就察觉出对方那种特殊的不友好,但没想到已经发展到被暗中调查。原因不难猜,因为三条洋平是“如意计划”的主要策划者之一,所以在731部队很受北野政次器重,碇常重之前虽然也很得宠,但现在明显不再受重视了,于是他开始找黄向东的碴儿。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黄向东开始有些困意,他出去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感觉清醒多了。从走廊回办公室,整栋楼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穿着睡袍的伊纪牡丹站在办公桌前,她手里拿着那张黄向东刚写好的纸条,正借着台灯的光线仔细地看。
“你、你怎么没睡觉?”黄向东慌乱地走进来,从她手中把纸条抢回。
伊纪牡丹平静地问:“纸条是写给谁的?”
黄向东大脑急转,边把纸条撕碎,边笑着说:“没什么,随手记录着玩的,实在睡不着,就把在部队中打听到的一些新闻随手写在纸上。”
伊纪牡丹笑了,“速派人暗中密切调查日本领事馆动向,但建议不要直接采取行动,以免我遭到怀疑,可借助其他情报瞒天过海,让日本人无法联系到我身上——这些话也是你在自言自语吗?”
黄向东没想到她居然能背出纸条上的内容,而且几乎一字不差。伊纪牡丹问:“夫君,我们都是日本人,可你为什么在纸条上说‘让日本人无法联系到我身上’这句话?难道你不是日本人吗?”
“我当然是日本人,你真会开玩笑!”黄向东笑得越来越不自然。
伊纪牡丹走上前两步,眼睛直视着他,“你为什么要把东乡部队的情报透露给别人?对方又是谁?”
“这是我们男人工作上的事,你不要多问,也和你没有关系,懂吗?”黄向东把脸一沉,装出一副大丈夫模样。
伊纪牡丹看了他半天,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你根本不是三条洋平。”
虽然黄向东心里早有准备,但听她说出这句话时,还是感到意外,“你胡说些什么?我不是三条洋平是谁?”
“当你刚回到三条家的时候,我确实没看出来,但你的言谈举止、脾气习惯和三条洋平完全不同。起初我相信了你的话,以为真是头部受伤,连性格都改变了,可后来我越来越怀疑。”伊纪牡丹说,“三条洋平最反感丰满健美的女人,他只喜欢瘦瘦的,所以他很讨厌我,而喜欢女佣叶子。你却刚好相反,让我确信的一点是,你在和我过夫妻生活的时候,与三条洋平完全不同。虽然他已经好几年没碰过我,但我可没忘——男人那个东西,尺寸也是不一样的。”
黄向东傻了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听伊纪牡丹继续往下说:“三条洋平是个狂热的爱国分子,眼里只有他的细菌研究,完全不问家事,可你坚持要查蜷川信管的账,结果逼迫他暗中调查你,并向警察厅举报,如果不是我回来相救,你早就被送到日本军部监狱了。另外,在我还没看出你是假冒者的时候,三条小太郎已经很敏感地认出你不是他爸爸,这孩子有自闭症,却看得比我们正常人还清楚,世间的事,有时真的很难说。”
黄向东半晌没说话,忽然他笑了,“既然你在蜷川信要揭发我时就知道我是假的,可为什么还帮我,又和我一起来中国?”
伊纪牡丹慢慢流下了眼泪,“我不管你是三条洋平,或者不是,只要能对我好,能让那个毫无生气的屋子开始像个真正的家,我就当你是我的丈夫!我无数次幻想你就是原来的三条洋平,只是被什么人换上了一颗新的心脏,你不再喜欢战争,而是努力去做一个丈夫应做的事。夫君,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待哪怕一分钟!我们回京都吧,那里有家,有小太郎,我们所有的东西都在京都。求求你,我们走吧,带我离开这里回日本吧!”
黄向东早已厌倦这种冒名顶替的生活,他怕有一天自己会崩溃,干脆借机发泄出来算了,于是猛地推开她说:“我不是三条洋平,也不是你丈夫。至于我的真实身份,抱歉不能告诉你,但我不能离开这里,如果你想回日本就自己去吧,反正我也不是你丈夫,更不是小太郎的爸爸!”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难道这里适合生活吗?”伊纪牡丹愤怒地道,“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喜欢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别以为我不知道东乡部队的人都在做些什么!细菌、病毒、杀人、焚尸,那两个巨大的烟囱不就是焚尸炉吗?那些经常喷出的灰雾不就是焚尸之后的骨灰吗?”
黄向东沉默不语,没想到她对731部队竟这么了解。他慢慢摇头,“我不能回去,我还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对不起。”
伊纪牡丹把右手背在身后,突然举起一把手枪对准黄向东。黄向东大惊,这不是总务部配发给自己的那支南部式手枪吗?什么时候被她拿到了?“牡丹,你拿我的枪干什么?快还给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黄向东笑着上前欲伸手去拿。
“别过来,不然我就开枪!”伊纪牡丹厉声道,“我要你现在就答应和我一起回日本,我不想待在这里!”
黄向东连忙应承,“好好,我答应你,你先把枪放下。”
伊纪牡丹哼了一声,“你别骗我,是不是想先答应下来,然后再反悔?如果在一个月内你还没能带我离开这里回日本,我就把你假冒三条洋平的事报告给北野政次!”
“你、你是想威胁我?”黄向东没想到她居然说出这种话。
伊纪牡丹冷笑道:“我只是想过正常的夫妻生活,过正常人的生活。与其活在这种人间地狱,还不如让我去死!那些人被战争毒害了脑子,就像三条洋平那样整天只想着怎么侵略、怎么杀人。如果你也是这种人,我是绝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你自己考虑吧,如果你坚持留下又不想让我举报你,那你就只有这种选择——杀了我。”她把手里的枪扔在黄向东面前的地板上,毫不犹豫地向门口走去。
黄向东立刻上前捡起手枪,伊纪牡丹转过身看着他,眼神中充满愤怒和质问,还有几分期待。黄向东紧紧握着枪,几分钟后他叹了口气,将枪用力拍在桌上。
伊纪牡丹转身走出办公室。
天已经快亮了,黄向东毫无睡意,他把办公室锁好,坐在桌前打开台灯,又重新写了一张纸条。除了刚才被撕掉的内容之外,也把伊纪牡丹早就发现他假冒身份的情况如实上报给吴站长。写完纸条后叠好夹在两角钱钞票内,再放进衬衣口袋,黄向东打开办公室门,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面色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神中充满了不安和惶恐,甚至还有畏惧。黄向东对着镜子喃喃地问:“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
东边天空渐渐放亮,黄向东来到东乡村西门外,借买鸡蛋的机会把纸条交给农妇。回来的路上看到细谷刚男和石井操子夫妇正朝运输班走去,石井操子穿着样式新潮的浅灰色风衣,脚上则是一双显眼的黑色牛皮靴,夫妻俩有说有笑,看来心情很不错。黄向东心想,石井四郎这个恶魔的哥哥倒也借了不少光,只修缮特别试验楼一项,他们最少从中渔利数千日元。如果没猜错的话,再过两个月,石井操子就会穿上那件苏联红貂皮大衣了。
一连三天,伊纪牡丹都不和黄向东说话,只是默默地洗衣做饭,收拾卧室,却不再迈入他的办公室半步。黄向东心急如焚,他盼着如意病毒的样本尽快送到,那时他就可以借机逃掉,否则伊纪牡丹真把自己的身份泄露掉,那就会死得很惨。日本人的狠毒他再清楚不过了,没有人愿意变成绑在解剖床上的“圆木”,被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用手术刀切成块,再泡在装有福尔马林的玻璃瓶里变成病理样本。
第三天早晨,黄向东按时到西门外取回情报,关上办公室门打开蜡丸中的纸条,顿时傻了眼——吴站长命他寻机杀掉伊纪牡丹,以避免身份暴露。
怎么办?黄向东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他对伊纪牡丹还是有感情的,她是个好女人。来到731部队的几个月,她对黄向东尽到了做妻子的义务,即使知道他是假冒的,也仍然把黄向东当成自己的丈夫。可自己责任重大,伊纪牡丹又是倔强脾气,如果一个月后他没离开这里,没人敢保证伊纪牡丹不会做出泄露他身份的举动。
入夜,黄向东躺在伊纪牡丹身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慢慢伸出手,摸到挂在大衣架上的牛皮枪套,也摸到了插在枪套中那冰凉的手枪。当然不能用枪,否则根本没法解释;也不能用刀,难道事后说是夫妻俩吵架,盛怒之下用刀杀死妻子?下毒也不妥,药理班的草味正夫和自己关系还算不错,弄到毒药并不难,但从尸体中化验出来也很容易;掐死会在脖子上留下瘀青痕迹。
最好的办法就是捂死,这样没有任何痕迹,干净利落,到时候就说她心脏病突发。至于她到底有没有这种病,或者家族中有没有,已经都顾不得了,在目前这种战局下,再加上自己地位的特殊性,估计北野政次不会太纠缠这件事。
他慢慢坐直身体,借着窗外的月光,端详伊纪牡丹那熟睡中的脸庞。她很漂亮,鼻子、嘴唇都显示出成熟女性的性感美,长长的睫毛偶尔微微颤动,不知道是不是仍在梦中。黄向东悄悄抄起枕头就要去捂她的脸。这时刚巧伊纪牡丹朝他的方向翻了个身,吓得黄向东连忙把枕头藏在身后。
伊纪牡丹并没有醒,继续熟睡着。黄向东颤抖着再次举起枕头,心中默默地说:牡丹,对不起,如果不是你逼得太急,我绝不会这样。想到这里,他把牙一咬,迅速将枕头捂在伊纪牡丹脸上。她猛然惊醒,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等到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时,她才知道这个假冒丈夫的男人要弄死她。
她双手用力掰黄向东的胳膊,但无济于事,毕竟女人力气太小。她奋力想翻身躲开,黄向东把心一横,干脆骑在她身上,同时手上加劲。伊纪牡丹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两分钟后渐渐力气不支,手和脚乱抓的动作也越来越无力,最后只剩下无力的抓挠,越来越弱。
黄向东脸上青筋鼓起,心里不停地说“别怪我,别怪我”,看着伊纪牡丹四肢的动作渐渐停止,他忽然想起在日本的时候,蜷川信要揭发自己是中国间谍,伊纪牡丹在已经知道自己是假三条洋平的情况下仍然帮助自己渡过危险。他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亲手杀死救过自己性命的人,这和日本鬼子有什么区别?可如果不杀她,自己的安全怎么保障?
他松开枕头,伊纪牡丹双眼圆睁,大张着嘴,脸涨成紫红色,好像已经断气。黄向东连忙用拳头猛捶她的前胸,再连着大口吸气灌入伊纪牡丹嘴里,伊纪牡丹也没醒。黄向东抓着她的双肩猛摇,“喂,醒醒,快醒醒啊!”然后继续朝她嘴里送气。如此反复数次,吸得他大脑缺氧,眼前发黑,看着没有任何反应的伊纪牡丹,黄向东用力捶着墙壁,“我这是在干什么?”
忽然,从伊纪牡丹的喉咙里发出轻响,黄向东一惊,连忙再努力吸气灌进她嘴里。送了十几次,伊纪牡丹忽然连连咳嗽,这口气算是缓了过来,几分钟后渐渐恢复神志。
黄向东流着泪笑道:“你终于醒过来了!”
“你到底是……在哭,还是笑……”伊纪牡丹微弱地说。
黄向东紧紧抱着她,“我对不起你,原谅我。”
“你为什么不想离开这里?”伊纪牡丹哭道,“能对我说吗?”
黄向东摇摇头,站起身倒了杯水给她,“我有我的苦衷,你别再问了,不然你也会有危险。”
伊纪牡丹支撑着坐起来,抓住他的胳膊,“我刚才连死亡都经历过了,还怕什么危险吗?你必须告诉我!”
“我不能说,如果不满意,你可以去告发我。”黄向东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他心里有数,以他对伊纪牡丹的了解,这个女人已经爱上了他,应该不会告发。
伊纪牡丹慢慢走到窗前,低声说:“好吧,我不会再问了。”黄向东庆幸自己赌对了,他没再说什么。就这样过了几分钟,伊纪牡丹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我很想家,想父母,也想小太郎。”
黄向东心中难过,他何尝不想自己的老娘?于是劝道:“牡丹,回日本去吧,别再留恋这个人间魔窟,这里只会把正常人逼成疯子!”
伊纪牡丹轻轻点了点头。黄向东顿感轻松,只要她回到日本,就不用再想办法杀人灭口,想来吴站长也不会怪他。“过几天会有一批高危病毒样本送来,到时候我给部队长打报告,就说害怕你感染病毒,而且你又想回日本看望儿子和家人,尽快让部队送你回京都。”黄向东趁势说道。
“好吧,既然你对我完全不在意,我也不会再哀求你。”伊纪牡丹喝了几口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今晚去办公室睡吧。”黄向东点点头,他也害怕继续和伊纪牡丹同床共眠,便出了卧室,在办公室沙发中闭目而卧。
这时远远从口字栋方向的扩音喇叭中传出广播的声音:“北野部队长口令,从现在开始,东乡部队中任何人如无直属命令,均不得擅自离开宿舍或值班岗位,任何人不得走出建筑,必须留在室内,否则按军法惩罚!”
扩音喇叭一遍遍重复着以上的内容,黄向东感到奇怪,连忙爬起来朝窗外看,夜黑沉沉的,并没什么动静。广播持续了五六分钟,黄向东就又回到沙发上,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却被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惊醒。大半夜怎么还有人打电话?黄向东知道肯定有紧急事件,连忙抓起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