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闺房紧闭,里面似是没动静,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
睡着了么。
还是伤心了。
陈灼像个大木头一样站在少女闺房前,将军的威严和狠厉全然消失了。
面对陈念,他时常束手无策。
初次看到这个小东西,在战火纷飞的地方,在尸横遍野的地方,面对他这个一身是血,犹如鬼煞修罗的人,她竟一点都不怕,还拉着他的手,说要跟他一起回家。
而一向冷血的他就起了这么一点恻隐之心,把这脏兮兮的小东西带回家,一手养大。
陈灼时常在想,自己是否对她太过纵容,才将她养成今天这副样子,才让她生了那样一种怪病。
当她第一次爬到他胸口,把他当做娘亲一般要吃奶时,他便应该严厉地呵斥她,制止她这种荒唐的行为。
是他纵容了她,把她用那种离谱的方式“奶”大,导致她如今生了怪病,天天闹着要吃。
陈灼虽然在外人眼里是个冷血将军,但对陈念这个妹妹却着实宠的要命。
此刻他站在她闺房前,一个人高马大的糙汉子,一个冷血残酷的将军,竟然开始想,他的妹妹生的那般娇弱,方才哭得那般可怜,如若这次他铁了心不给她吃,她会不会难受,晚上是否会难以入睡。
陈灼还记得,以前她次次都要趴在他怀里吃着才能睡。
那时,陈灼只当她好玩,他宠着她也乐意给她玩,就没有训斥她,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吃。
而那小畜生就真的这么吃了一夜,翌日陈灼醒来,陈灼不仅发现这个小家伙还在自己身上,还发现那里都被这小畜生嘬掉了皮,红得跟什么似的。
陈灼一个只会打仗的大男人顿时涨红了脸。
然后,他拍着她屁股叫她起来,分外凶狠地说没有下次,他会找来太医给她治病。
然而下一次,当陈念又娇滴滴地和他撒娇时,哭得双眼泛红时,陈灼妥协了,他拿撒娇的她没办法。
这次亦是。
他才离开陈念的闺房不久,此时此刻站在门前,当他想起方才那小家伙抱着他哭泣撒娇的样子,陈灼便颓唐地放弃了让她戒这瘾的念头。
此次他出征已有三月,小家伙没吃到,会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想及此,陈灼倍觉煎熬,头疼欲裂,认命般地想要敲开她房门时,耳边却传来女子的喊声。
“灼哥哥。”
在陈灼意欲敲门进屋时,沈明雅喊住了陈灼。
这一喊,陈灼猛地回神,想要敲门的手顿在半空。
方才他心中所想犹如梦魇,陈灼清醒过来后骤然收回了手,从陈念的闺房前离开。
混乱思绪逐渐清明。
理智回笼,他又成了那个磊落冷漠的将军。
“灼哥哥……”
陈灼下了台阶,沈明雅也跟了过去。
她快步走至陈灼身前,一方手帕捏在手心,朝他福了福身,双眸莹莹带笑:“灼哥哥这次怎么提前回了,没有和军队一起回京?”
陈灼沉默,往前走着。
沈明雅跟上去,虽眉眼不禁流露出了崇拜爱慕之意,但囿于自己是名门闺秀,她也不敢将自己的爱慕表现得太明显,只矜持地笑了笑,又温声说道:“若是灼哥哥随军队一起回来,朱雀大道上定又是站满了女子,都会朝灼哥哥抛手绢呢。”
陈灼是京城众多贵女的意中人,也是公认的美男子。
他生的英俊高大,虎体猿臂,彪腹狼腰的,又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年少就上了战场,从无败绩。
以前次次征战归京时,城门两旁都挤满了人,众人夹道欢迎,扔花抛手绢的皆有。
他在很多人心中是大英雄,勇猛无比,蜜色的肌理透着令人脸红心跳的雄性气息,在京城,爱慕之人数不胜数。
沈明雅也喜欢他,崇拜他。
她与他的婚约是陈沈两家自小定下。
那时陈灼的父亲尚未离世,两家定了娃娃亲,陈灼及冠后,便提出要解除婚约,只是沈明雅不肯同意。
但沈明雅不同意也没用,陈灼行事独断,陈母也左右不了他。
陈灼平时与沈明雅来往也甚少,因着他和她兄长沈修是好友,看在沈修的面子上,陈灼也未曾对她冷言冷语,只是不太搭理罢了。
只是这次沈明雅打了陈念,谁的面子都不好使了。
“灼哥哥,你怎么不理明雅?”沈明雅揪着手中丝帕,眸光有些飘忽不定,柔声问,“明雅一直盼着灼哥哥回来,天天都去寺庙为灼哥哥祈福呢。”
“你打了念儿?”
陈灼说话向来直接,不会弯弯绕绕,在沈明雅说完后,冷不防就问了这么一句。
沈明雅一怔,手中丝帕差点撕了个口子。
陈灼问得太过突然,她还没想好措辞,该怎么去否认这件事。
沈明雅低下头去,她没有立即回答。
“说话。”陈灼等得不耐烦,催道,“打了还是没打?”
“灼哥哥,这事有误会。”半晌,沈明雅洇红了一双眼,眸子里满是眼泪,委屈地哭诉,“你听我跟我解释。”
陈灼皱眉。
看到别人哭,他只觉得烦躁。
“误会么?沈明雅,你只需要回答我,打了还是没打。”
此时两人站在庭院一树下,男人身量高大,挡了大半日光,束起的鸦色长发垂落肩膀,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
陈灼的确生的英俊,但他此刻居高临下冷声质问的模样着实令人胆寒。
周身俱是凌厉冷锐之气,威严深重,此时的神情又极不耐烦,眼眸里透出怒气……
沈明雅被这气势所迫,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双腿发软。
“看这样子,你的确是朝念儿动了手。”陈灼微扯薄唇,冷冷笑了下,对面前哭泣的女子毫无怜惜。
沈明雅崇拜陈灼这样的将军,但同时,她也畏惧陈灼。
尤其是盛怒之下的陈灼。
她当时被陈念的话语所激,一怒之下的确打了她。
陈念的脸上留下了她扇她巴掌的手指印,若是陈念朝陈灼告状,一口咬定是她打的,她根本无从否认。
此时此刻,沈明雅细细思虑一番后,只能将这件事认下,给自己找个合理的动手理由。
她打她,本就是被逼。
如何怪得了她?
“是念妹妹先骂我,我逼不得已才动手,给了她一巴掌……”沈明雅低头轻声,用帕子去抹眼泪,“灼哥哥,你不知道你那好妹妹对我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恶语伤人六月寒,她一直骂明雅,纵使明雅家教再好,再如何温柔贤淑,也是被她骂得浑身抽搐发抖,忍不住大哭……”
“在那般愤怒之下,我便忍不住打了她一巴掌。”
“这也情有可原,不是吗……”
沈明雅哭着解释一番后,抬起被眼泪沾湿的脸,楚楚看向眼前的男人。
沈明雅心想,她生的虽然没有陈念那狐媚子好看,但也是京城排的上号的大美人,陈灼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她撒撒娇哭诉一番认个错,想必她的灼哥哥也不会过于为难她。
陈灼的确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也不会随意为难女人,找女人麻烦,他也的确吃这一招,但沈明雅不知道的是,这一招只有陈念对他用,他才吃。
是以,当陈灼不耐地听她说完这一番话后,冷漠的说了句:“那你骂我两句,让她打回去行不行?”
沈明雅听到陈灼这句话有些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带着颤音问道:“灼哥哥,你说什么?”
“我说,”陈灼倚着树,抱着胳膊混不吝地笑,痞气中深藏狠戾,话里似是淬了寒冰。
“你让她打回去。”
沈明雅自小便是被千娇百宠的千金小姐,虽然她被教养着做了贤德淑女,明面上行事并不跋扈娇纵,但要她被陈念打回这一巴掌,她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
“灼哥哥,我被圣上封了郡主,爹爹是平阳侯,兄长是世子,你怎么可以让我被别人打巴掌,这不是在打我爹爹他们的脸面吗?”沈明雅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用手帕掩着脸,颤抖着在一旁的石凳坐下,似哭得极其伤心,好似受了天大的侮辱。
“我自小便是父兄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怎么可以被人扇巴掌被人羞辱?”
这话一出,陈灼心底火焰更甚,眼眸如蒙霜雪,冷冽逼人。
他背靠着树抱着胳膊,只是在沈明雅看不到的地方,男人五指紧握成拳,健硕手臂肌肉虬结,青筋凸起。
若是他这一拳打在树上,怕是树都会被连根拔起。
这人,着实不知死活。
“我家念儿便可以被人羞辱,是么。”陈灼淡淡问了句,恰好此时天上日光被乌云遮盖,男人陷在阴翳里,身上的杀伐之气忽就重了起来。
甚至一阵风吹过,空气里都浸满了血腥味。
仿佛这不是在春意盎然的庭院,而是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他此时便拿了一把染血长剑,指向她。
沈明雅一下呆住,全身发寒,眼泪蓦地止住。
她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浑身发抖地喊:“灼哥哥……”
“陈念是我武平王的妹妹,你打得了她,她就打不得你了?”陈灼语调低沉,双眉紧皱,鹰隼般的目光直直看她,“你生的金尊玉贵打不得,我家念儿就比你低贱,活该被你打?”
“沈明雅,你怕是忘了我陈灼在如今的朝堂是和地位,就算你父兄,又算得了什么。”
陈灼语气颇为狂妄,扯着唇角冷笑:“你父兄在我眼里都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是你,你怎么有胆子拿你父兄来压我?你要知道,你父亲如今在朝四面受敌,又惹皇上不喜,你们沈家哪日楼塌也犹未可知。”
听到这,沈明雅已是面色惨白,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若是因为这件事损了两家关系,得罪了陈灼,那哥哥和爹爹在朝堂岂不是举步维艰,他们沈家也……
她,她实在担不起这罪责。
直到此时,沈明雅才后悔不迭,在想自己实在不该招惹陈念,打这一巴掌。
陈府人丁不旺,尽管陈母是她姨母,但她亦是清楚,陈家是谁在做主。
陈灼无意再和她纠缠,直起身说了最后一句:“我陈灼的妹妹比你要金贵得多,她身子从小就弱,如今受了你那一巴掌,脸上的红痕许久未消,我这当哥哥的看到着实心疼,不帮她讨回来,我也不配当这兄长了。”
话落,陈念那泛着红痕的娇嫩脸颊在眼前闪过,陈灼的目光又沉了几分。
他这妹妹性子软身体弱,受欺负了也不敢还手,他这当哥哥的自然要为她讨回来。
就在此时,几个丫鬟端着红木托盘经过此处,想要去厨房准备膳食。
几人看到她们将军和沈小姐在这,便想避一避绕道而走,谁知陈灼瞥见这几人,把她们叫了过来。
“你们去房间伺候小姐穿衣,把她叫出来。”
几个丫鬟听此莫敢不从,也不敢多问,将东西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后擦擦手,行礼回答:“是,奴婢这就去伺候小姐穿衣,喊她出来。”
沈明雅早已被陈灼这番话吓得满脸是泪,她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了,走到陈灼面前低声下气道:“灼哥哥,这件事我知道错了,明雅可以朝念妹妹赔礼道歉,但打巴掌是不是算了……”
陈灼目光落在陈念闺房,面无表情回:“你打她,她打回来,不是很公平么?”
而此时陈念在房间里,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何事。
因为陈灼没有给她吃,她的怪病犯了。
只能缩在被褥里可怜兮兮地流眼泪,手指刮着皮肤。
对她哥哥的依恋越来越深,也越发病态,陈念也无法控制。
但她哥哥却不让她吃,还说要把她嫁出去。
想及此,陈念抬起小手,负气地擦眼泪,她想,今晚她一定要爬上哥哥的床治病。
哥哥不同意的话,她干脆去弄点药来强上好了。
反正……她现在也痛苦得要死掉了。
就在陈念想着要怎么去弄药强上哥哥时,房间的门忽然开了,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是竹兰和□□。
“小姐,奴婢来伺候您穿衣绾发,将军吩咐,让您等下出去。”
陈念一听这话,顿时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被褥下的一张小脸水嫩嫩的,眼睛一下亮的发光。
“哥哥说的?”
竹兰点头,恭敬回:“是将军说的,小姐您快下床吧,奴婢伺候您穿衣。”
“嗯!”陈念应了声,她太过开心,也就忘了问是什么事,一骨碌就钻出被子下了床。
房间里只有她和两个丫鬟,陈念便没有注意自己的穿着,衣衫滑下也没有整理,露出了大片雪白肌肤,而那纱裙本就薄如蝉翼,要遮不遮的,将少女的玲珑身段展现得淋漓尽致,又透着一种朦胧纯洁的美。
她本就生的好看,偶尔上街一次都会引人围观,美得名动京城,是众人眼里的第一美人。
此时她这番模样,纵使是两个丫鬟看了都被她的身姿和样貌惊艳到,看呆一眼后红了脸,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竹兰心想,怪不得将军特意吩咐一句要伺候小姐穿衣,要是穿着这身衣服出去,怕是……
也就是说,小姐这番模样,将军早就看过了?
这还是兄妹么。
竹兰想及此,和旁边的□□交换了个眼神,却什么都不敢说。
他们的事本就是府里的禁忌。
将军说是他们是兄妹,不可随意谈论,可他们这些外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兄妹。
……
“小姐今日想穿什么衣裳?”竹兰收起思绪,问道。
陈念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回她:“就穿那胭脂色的襦裙吧,衬肤色呢。”
竹兰替她取来衣服,和□□一边伺候她穿上一边笑:“小姐本就肤色极白,不用穿这种艳色也显白。”
……
陈念在里头穿衣绾发,陈灼则在外头候着,而沈明雅仍在低声哭着,面色难看得很。
就在此时,府上的老管家走了过来,同陈灼禀报:“将军,平阳王世子求见,说是来恭贺您得胜而归。”
平阳王世子也即是沈修,沈明雅一母同胞的兄长,也是陈灼的好友。
陈灼听此微微皱眉,正欲开口,吩咐管家打发沈修回去时,前方便传来沈修爽朗的声音。
“则之!”则之是陈灼的字。
“怎么回京都不说一声?我都是今日当值从同僚那处听来的,想必明日圣上便会召你入宫,为你举办宴席了,你小子又打了胜仗,好生威风啊。”
沈修行事风流,言行举止颇为不羁,同陈灼又是多年好友,自小熟识,说话便没有顾忌,讲了一大堆。
只是他说完后,便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再转过头,看到了他那妹妹。
“你怎么在这里?”
“兄长,你……你快劝劝灼哥哥,我知道错了。”看到沈修,沈明雅如获大赦、
“怎么回事啊?”沈修见陈灼不苟言笑,周身气息冷厉,便知他这妹妹惹了祸。
还是不小的祸。
他顿时也有些六神无主,只得问他妹妹:“你做了什么事,让则之动怒了?”
“我,我就是……”沈明雅说话都结巴了。
“你这妹妹打了我妹妹,我让我妹妹打回来,沈修,你说这应当不应当。”陈灼淡淡回了声。
沈修听此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则之,你还把你那妹妹当小孩子养呢,总是把她藏在家里,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生怕别人瞧见,这么多年了就连我都没有机会一睹芳颜呐。”
沈修说完,气氛并没有缓和,反而更冷了,陈灼的下颌线绷的更紧了。
沈修悻悻合上折扇,只得又道:“这样,我替我这妹妹给你赔不是,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你看行不行?”
“哥哥!”
院子里正僵持着,陈念换上襦裙绾好发后,便推开房门,提着裙摆雀跃地跑了出来,娇娇喊了声哥哥。
这声音清脆空灵,似是比百灵鸟还要好听,院子霎时静了,几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陈念这处。
看到了一个娇娇美美,灵动轻盈的小娘子。
一张小脸生的花容月貌,而春光从屋檐落下,映在她脸上肩颈时,更显她肌肤细腻莹白,如新雪一般,透着种让人怜惜的美。
她此刻就站在檐下,弯着眼眸在笑,胜过春日最娇艳的花。
沈修手里的折扇掉落在地。
他直接看呆了,魂不守舍地念:“则之,你只说你有妹妹,但你没说过,你妹妹长了这副模样……”
陈灼手指微颤。
下一刻,在陈念提着裙摆想要走下台阶,跑到哥哥那里时,陈灼忽然沉声开口,带着不容她违抗的命令口吻——
“陈念,给我回房去待着。”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你让我出来现在又叫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