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顾景桢在一旁水盆慢条斯理洗了手,对她说的话恍若未闻,不知怎么对桌上的羹汤有了兴趣。

“天确实变冷了些……淑儿吃过饭么?不如来尝尝你带来的马蹄莲子汤?”

铜盆里的水声轻响,他用水洗手,走远一些后,陆玉音发觉药味此时已稀释散开,书屋一室都是这种气味。

她担心这会让他不高兴,悄悄看去,顾景桢神态温和,甚至看上去心情十分好的模样。

干燥毛巾擦干的那双手伸向眼前的食篮,顾景桢坐在陆玉音的对面,兴致勃勃打开汤盅盖,一股甜腻味道立刻散发出来。

碰巧他在上风口,陆玉音坐在下风处,鼻腔里瞬间闻到这股味道,她心里大呼这完全不是润嗓清汤,而是浓糖浆里注了点水。

上次他一口未尝,陆玉音这次就没想过他会真的吃一口,以小人心态下了满满十勺糖!全当自欺欺人偷着乐,在精神上报复和自我娱乐,这等跳梁小丑般的想法事后才感觉尴尬羞愧。

一看他打开,陆玉音转念一想:今天对他百依百顺,也好不容易把擦药的苦受了,万一他一尝这味道,一下子改了心情怎么办?

“淑儿脸色怎么不好?”

顾景桢低头一看甜汤水,再看一眼她,恍然大悟,“是想吃这个?”

一动碗筷响,流月便在门口候着过来,方才少爷要亲自给姑娘上药,一听那哭的动静,她立刻让人都退去,现在进来了,陆姑娘还在抽抽鼻子,一张脸哭得红里透白,面如桃花,同为女子的她都不敢多瞧。

“哟,有些凉了,奴拿去热一热。”

流月用手背一探温度,刚要端走,顾景桢却微笑拦了下来。

“甜水若是饮凉,口感更佳,淑儿将就些喝吧。”

陆玉音这时候才发现如果他不是平时那种疏离浅笑的话,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会微微弯起,笑眯眯如狐狸一般,嘴边噙着的微笑让紧绷薄唇再没薄情冷酷的意味,水润光泽,整个人气质一改之前温润沉稳,那双眼中如星闪动的愉悦使他多了些不同寻常的引诱魅力。

这让她愣起神来,一时没顾得上说出什么话反对。

虽然只相差几岁,他在她心中一直是需要仰头望着的哥哥,陆玉音在此时忽然有些口干舌燥,一定是方才哭过,总感觉身体里干渴缺水。

“冬日寒冷,‘梅园’过于冷清……”顾景桢作思索状。

陆玉音闻言眼睛一亮,她的诚意终于让他考虑此事了!

顾景桢漫不经心一指流月默默盛出来的一碗,“这……”

总不能让他吃下去,这样一来,只好舍了她的肚子!

陆玉音一咬牙,点点头,“多谢景桢哥哥体贴。”

流月看她双手不便,半蹲在旁,盛一勺出来,陆玉音目光灼灼看着顾景桢,心想等他同意了,今天的罪就没白受,嘴一张,喝下了在鼻尖闻着都让人想后退的汤水。

一口下肚,受罪的不是肚子,是她刚哭过后倍感干渴的嗓子。

汤水看似清亮,其实如蜂蜜糖浆在喉咙里挂壁滑了下去,沿途吸走更多水分,立刻觉得变成嗓子变成沙地一般,齁得她想灌一口桌上的茶水。

“淑儿若是入内园,冬日里便能热闹些。”

顾景桢手扶着桌沿,目光飘远,看样子思索得很认真,陆玉音咽了咽口水,美眸在他跟桌上茶水之间打转,真想喝水啊……

可她不能,在顾景桢疑似满意和欣慰的思索闲余,陆玉音一眨眼,把眼泪憋回去,含泪吃下流月盛的第二勺。

流月半蹲着,看不清他们两人神色,注意力全在一心一意服侍陆姑娘进食,她瞧着,陆姑娘不仅身体大病初愈没怎么好,现在吃着吃着怎么不对劲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

流月担忧地抬头一望,被吓了一跳。

陆姑娘双目含泪,两腮粉雪,抿着唇,颤抖的睫毛飞快眨动,还有些湿漉漉,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一问引来顾景桢注意,陆玉音扭开脸低头。

陆玉音竭力咬住唇才不至于让嘴角下撇,一松劲,她可能就要哭出来了,但顾景桢也十分关心看过来,她的含泪微笑只有自己知道是多么苦涩。

“是被药味熏到了……”

陆玉音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听起来十分正常,可发声时嗓子干得发痒,难受得她再多说一个字都要感觉干涸感要烧到胃去。

“那快喝了润喉吧。”流月热情地盛一勺喂去,顾景桢目光含笑。

陆玉音“咳唔”一声,低下的小脸皱成一团,再次抬头时,已如寻常模样,只是眼角红意加深,后牙槽都要咬断。

陆玉音再喝一口,心想这罪受得还不如擦药折磨她……

忍不住要说话时,顾景桢慢悠悠对流月道:“‘晴芳苑’新植的几株绿萼如何?”

流月答:“前日去看了,有一两支打焉,其余都好着!”

在他们说话被分神的时候,陆玉音微微推开流月手臂,趁机阻止她继续盛汤的动作。

顾景桢微微颔首,转头对陆玉音道:“淑儿觉得‘晴芳苑’怎么样?”

陆玉音已经有要跟他饶舌的准备,可没想到顾景桢忽然这么一问,她愣是把一股憋着要发的气忍回来,愣了愣,说:

“‘晴芳苑’春景顶好,若是在此过冬,说不定能快些见到春天。”

流月疑惑陆玉音说话时气音明显,嗓子微涩,她端来茶汤给她漱口,不知为何陆姑娘动作比平时还要缓慢优雅。

流月在一旁附和笑道:“‘晴芳苑’的景咱们还没机会看呢。”

顾府里许多园子空着,晴芳苑是离鸣翠阁最近的一间,若把陆姑娘安排在这儿,他们主子的意思不言而喻。

顾景桢握住圆润青瓷茶杯,并不饮用,似在品赏茶水香气。

“淑儿这次回来身体弱了许多,搬到园子里,你们照顾起来更方便,要是不喜‘晴芳苑’,淑儿还有其他中意的地方么?”

陆玉音一含那漱口的清水如含琼浆玉液,满唇清凉,她几乎要咽下去,可这只是漱口的茶,她万般不舍地漱出,再有模有样只顺势饮了一口茶,忍得要不停在脑中提醒自己要注意身份礼仪,才压抑住把一壶水都灌肚子的里冲动。

脑子里要顾着这些想法,连顾景桢同意给她搬园子的承诺都没能让陆玉音兴奋,喜悦之情比想象中的淡很多。

陆玉音矜持说:“全凭景桢哥哥安排。”

流月欢喜道:“这太好了!”她一拍掌,“我现在就带着人去收拾,最好这两天就能搬完。”

流月转头喊人,让桂儿继续伺候陆玉音吃甜汤,陆玉音一下子站起来:“是我疏忽,没想到景桢哥哥不爱甜食,难怪兴致不高,这、这个……就带走罢。”

陆玉音微低下头,有些仓促,“今日多有打扰,景桢哥哥,淑儿先回去,下次一定记着景桢哥哥的喜好。”

顾景桢嘴角勾起弧度,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能有这份心意就很不错。”

陆玉音大窘,眼睛眨动着不敢看他,离去的时候还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婢子利落地把桌上药膏跟甜汤都收拾打包好,慌忙跟着陆姑娘出去,这陆姑娘不知怎么回事,走路跟风一样,走得飞快,在门口,忽然跟进来的小厮林叶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急匆匆,险些撞上,幸好林叶急忙一闪,让自己先跌到一边,扶着门框边站稳。

林叶一手捧着书匣子,一手腾出来抽自己大嘴巴,“该死该死,小的没长眼冲撞。”

陆玉音也吓了一跳,但好歹她站着没事,“快起,什么事这么匆忙?”

林叶正要解释,忽看到听动静而来的顾景桢,林叶脸上立刻绽放喜色,扬了扬手里书信册子,“爷,事情都妥了!”

顾景桢接过信,淡淡应了句:“不是什么大事情,行走时长眼睛才好。”

林叶听了,万分歉意朝陆玉音看了一眼,跟她低声下气道歉,挨主子的骂仍是乐呵呵的。

他见陆玉音站在原地没说话,解释道:“少爷入翰林院的时间都定了,祭祀、行香等事就安排在下月初二,是个吉日!”

顾景桢上任时间已到,他早跟一些官员有熟悉公务的来往,具体时间只在近日,既然他去赴了职,在官场行事,他与陆家婚事的事就会被翻出来议论。

真算是个好消息,这婚到底还能不能成,终于可能会有眉目。

陆玉音转身要跟顾景桢道喜,他却指指她的手,“还不快回去包扎?想让我来?”

陆玉音的手涂过“白玉露”后,已不像之前包得里三层外三分层,只用轻薄纱布裹了不沾脏就行,一听他要给她亲自包扎,涂药时的痛苦还在眼前,陆玉音急忙摇头走出去,自然没看清他嘴角的浅笑。

陆玉音心情雀跃回了梅园,众人喜气洋洋等着搬,她进了屋却觉得萍姑脸色不对,寻了空跟她单独相处。

门关上屏蔽众人,萍姑脸色变得极差,低声说:“姑娘让打点的事,出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