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来人琼鼻樱唇,眸如秋水,眉梢透着傲气,一身茜红衣衫,快步走进时,头发珠钗步摇晃动,身上玉佩叮当响,足见是有多么生气。

王姝湘只有一个哥哥在上,一众堂表兄弟里只有她一个女娃,家中长辈疼爱至极,造成她骄纵性子,跟顾景桢是远亲,总借着这名头来顾府,自从先前暂居顾府的两位远房表亲姐妹搬走,她没有理由再接近,可一听陆熙仪跟着顾景桢入京,气得她不管不顾冲来。

听到陆玉音的话,王姝湘一张脸通红,她没那个脸面去问,更不想赌再也不能出现在表哥面前。

“你是罪臣之女,怎么还敢跟景桢哥哥在一起!”

王姝湘怒视她,旅途让这该死的女人消瘦一些,但气质好似有了变化,不如以前高傲,眉梢淡然,说起话来,听着让人厌恶,但不同以往那股不搭理人的傲气劲。

陆玉音自顾自斟水。

“请王小姐谨慎说话,顾景桢还认我这个未婚妻,我们将会如约完婚……那时,说不定你还要叫我一声‘嫂嫂’,罪臣?难道你的表哥将会有罪?顾家将有罪?”

“你!”

这个女人比以前还要牙尖嘴利,更加可恶。

她大声叫道:“表哥是照顾你的情面,如果这时候退婚,天下人会耻笑他无情无义,他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所以一时没有跟你取消婚约,时间久了,他会认清你的真面目,那时候,他就会抛弃你!”

陆熙仪从没把王姝湘放在眼里,她的长久无视终于激起王姝湘的愤怒,陆熙仪的高洁在她眼里变成清高,疏离教养变成虚伪轻视,一旦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再不会有其他客观的认识。

“不会发生的事,王小姐说一千一万次都成不了真。”

陆玉音刻意用手抚抚侧脸,做出烦躁她聒噪的神态。

王姝湘咬唇,对她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很看不惯,可如果她心里真有底,现在就该找表哥去。

想到那个对自己一脸冷淡和疏离的男子,王姝湘打心底里有些怕,绝没勇气把这些话当面说出来……

“陆熙仪,你别得意,就算表哥暂时没有抛弃你,可你已经被我们讨厌了,贵女们每年的‘春山宴’已经要开始,可你现在都还没被邀请吧?哈哈,你休想在京城立足!不被人承认的话,最后表哥还会娶你吗?不会的!”

王姝湘一股气说完,气鼓鼓扭头就走,一口气出得畅快,飞快消失的背影看出几分急促,大概也怕再多一刻,对方会说出什么话让她吃瘪气死,还不如出完气就跑。

来得快,去得也快,人走远去,陆玉音脸上却没有轻松笑意。

“春山宴”上,贵女们各自献出自己一件作品,诗词曲赋、琴棋书画……以慈善为名,由人出价买下,资金捐赠贫苦或灾祸发生之地,宣扬天子宫中太后皇后教导各方贵女的德行教养。

宴会由京中高官夫人牵头攒局,广发邀请。购买者基本是各方达官贵人,正是去年春山宴上,陆熙仪的一副丹青高价被购,传入宫中被太后看中赞扬,听闻陆顾二人婚事,太后太后以这对爱侣为榜样教导宫中皇子,男儿当如顾景桢一般有抱负才干,女子如陆熙仪德才兼备,亲自道了贺词彩头,赐赠陆熙仪一对玉环。

贵女们为避免自己带的物品没有人拍走的尴尬情形,多半私下提前确定有人会看中买下,若有人带来的物品独独被剩下,那一定极没面子,若是有人得了高价,将会成为一段时间的议论中心,于是就有贵女暗暗使劲,互相比较最后的竞价,看谁能出这个风头。

陆家小姐身份尴尬,各夫人小姐对她避之不及,今年尚未受到邀请,但陆玉音却不得不露面参加。

她要让人知道,陆家小姐依旧占有天下第一惊才绝艳的顾景桢,依旧能得到人人暗暗的羡慕和议论,这些是陆熙仪和母亲希望她做到,也是如今寄人篱下生存之策,尽管她心底里常常出现另一个人的名字……

“萍姑。”

萍姑早就等候在外,陆玉音将身体放松,往后靠倒在椅背上,仰面吁了口气。

“她可准备好今年要献出什么?”

萍姑就算站在外面也听到王姝湘的嚷嚷,马上反应陆玉音在烦恼什么。

“似乎思量过,至于是否做成,奴便不知……”

“好罢,待会我们清点东西就知道了……”陆玉音喃喃,揉揉额头,“外面有些吵闹?”

萍姑会意,道:“方才奴说小姐病中见不得脏,都在外面清扫院子,杜鹃性子认真,奴让她在外面等着,若是小姐休息后有人来访,她会通报。”

陆玉音起身往绣房走去,过了玲珑花罩门,室内陈设更为精致,锦笼纱罩,金彩珠光,当真是小姐闺房,一侧由挂画罩住的不起眼柜角都颇为雅致,在她准许下,萍姑拿出里面放的木箱,个个约有手臂长宽,陆玉音在书房里搜寻一通,果然在陆熙仪喜爱的一本词集里找到钥匙。

陆玉音开箱查验,一一清点拿纸笔记下,二三十多套首饰头面,另有大木箱收藏的珍玩若干,这算一笔不小的意外收入,但她脸上却没有喜色。

她将格外华贵的几套收纳到箱中,放好一部分,对外室等候的萍姑唤道:“萍姑姑,快过来。”

陆玉音指着桌上几个匣子,“她戴过哪些,麻烦您帮忙分捡出来。”

依照陆熙仪的习惯,再华丽的衣服也不愿穿第二次,戴的首饰要配对,萍姑指认出大概,陆玉音点头:“显眼的留下,其余变卖,大箱子里还有些字画玉器,落了名的不好送出去,我也只找出一些……”

陆玉音根据萍姑口述,挑捡出翡翠耳环、碧玉镯子、明珠耳珰……相撞碰撞出悦耳轻响,一箱使人目眩神迷的璀璨珠宝,瞬间空一半。

沉甸甸的匣子,陆玉音跟萍姑口头算了算,要先托一个可靠的人到陆家流放经过的州地、让他能州府里的人说上话、再找到负责押送当地路段的衙役。

一层层给过好处疏通,最后东西才能把东西送到人手上,千里迢迢,方才清点出来的,将将能马虎支付得起。

陆玉音再将书房满室字画看一遍:

一尊新成的玉像虽好,但底下木托盘留了字,仅是怡情之做;

十多副画卷新绘制,但没一副意境合适;

另有些玉串玉盒一类,看来都不是陆熙仪准备献出的作品。

陆玉音转了一圈无功而返,丧气坐回椅子上,正好扭头瞧见萍姑依她吩咐,把一件件首饰仔细包裹好,还有一尊尊瓷瓶陶罐,是方才看过无用,正要归位的。

“咦?”陆玉音的目光落在架子上一对内画瓶。

约有手掌大小,两个素净玻璃的瓶嘴、瓶身、烧制出的透明程度,分毫不差。

萍姑递过去,老眼使劲看了看。

“这上面似乎画了模子……哦,奴记得,这对瓶子是她仔细吩咐烧出来的,废了好些,才看中这一对。”

晶亮瓶中隐约有淡淡墨迹勾勒,陆玉音定睛看了会儿,忽站起来翻找书桌上一卷画册。

画卷打开,山水图气势浩大,拿瓶子一对比,山川轮廓正好跟瓶中勾勒出的墨痕相符。

陆玉音恍然大悟,原来陆熙仪竟要以万里山川入瓶做内画图。

内画瓶,有称之为鼻烟壶。水晶、琉璃、琥珀等烧制成一手可握的小瓶,从瓶口伸入特制弯头画笔反向作画,画工要求高,笔触精妙,当前虽然只是小众风尚,但陆熙仪若能以山川万里入画,瓶中藏乾坤,陆玉音断定这瓶子成对呈出,一定又会是全场焦点,引起一股内花瓶的热潮。

陆玉音惊叹不已,心中却也幽幽沉寂一片。

她抱有一丝幻想斗志,若是陆熙仪的作品尚未完工,说不定能帮忙补上最后一步,心底里,隐约还是有一份跃跃欲试。

要是自己补足了作品,能满足她的小小古怪心理,想比一比,可一看这巧夺天工的内画瓶,以她水平,只能摇头称奇而已。

陆玉音小心地瓶子收好,不再在多宝架展示,回身坐在椅子上,闭目凝神想了想,说:“萍姑,把‘幽兰曲谱’找出来。”

萍姑开始在书架翻找,“这谱子失传已十余年,虽有些名气,但似乎……”

陆玉音忽然道:“萍姑也对我失望了么?”

萍姑一惊,细看她神色,但见陆玉音十分坦然,只是眉宇间神色落寞,没有动怒迹象。

“小姐已经尽力。”

比起内花瓶,不算珍稀,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萍姑默然照办,准备联系人重新誊写和包装书匣。

有了主意和操办计划之后,心头轻松许多,陆玉音发了一会儿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着笑意,“好啦,我该到厨房去看看。”

“小姐饿了?”

“我做一份汤送去鸣翠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