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陆玉音顿时后悔,有些急追问道:“萍姑快把顾府如何?从前她交往过哪些人的事告诉我一声。”

“这是自然。”

门外走道有熙攘嘈杂声传来,预计要启程,陆玉音主仆二人不方便再说话,萍姑服侍她进食,让她先吃早饭,坐在一旁,顺便小声介绍。

“顾府里几座园子前些年翻新修过,顾公子并不总是在家,一般住‘鸣翠苑’,东厢的“观园”肃静,只等他成婚,夫妇两个一道搬进。除一位远房家的姑母和两位堂妹暂住过,去年搬了出去,其他的再无旁人。梅园是隔壁山陇一座赏梅小榭,有一条回廊从后院相连,自从去年小姐进京住下,跟顾公子相见的话,从后院出入,倒也方便,但现在……”

萍姑语气恨恨:“现在回去,那些没长眼睛的东西不知会怎么轻贱!小姐的体己银钱支撑些时间事小,可冬日不比往常,取暖的碳、加厚的被子、新制的衣裳……处处用钱,住在梅园,顾府里谁想得起来?以后还不知还会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只有搬进府去,才能有个托底。”

陆玉音记着昨日大夫说进食不可心情郁结,调羹在碗里搅了搅,心中哀叹一声,心想吃这一顿时候也无法真正畅快起来。

烦心事不断绝,人生哪有容易的事,能尽力改变的只有自己心态。

陆玉音想清楚这一点,很快打起精神,微笑问道:“这已比我想象中好很多,剩的体己是什么份量?”

萍姑有一瞬犹豫该不该将陆熙仪的情况说出,但又一想,大小姐出走,多半回不来,若是二小姐是贪图金银之人,这会又何必来替嫁替死。

萍姑迟疑道:“陆家账上的钱早就充公,她、她以往习惯在柜上支钱,房里银钱只存了几匣子,包括奴的例钱……小姐还有七八箱首饰宝物,未曾清点过,但估摸不少。”

陆玉音眼睛一亮,陆熙仪的珠簪金银皆是上乘,能看得入眼的赏玩也非凡品,随便一件拿出来换了都不是小数目,何况竟然有七八箱。

萍姑点点头,颇有心安意味,“这些东西因在顾家才能保全,小姐并非张扬奢侈之人,这些攒着,够以后以备不时之需了。”

“不,我们回去就清点。”

陆玉音有一瞬的沉默,担忧和犹豫从脸上闪过,她喝尽最后一口温热的粥,仔细地吃掉最后一颗米粒,轻声吩咐道:

“萍姑你去找找门路,打点西疆差役,母亲他们一路受苦,冬天快要来了,她们连件棉衣都没有,姐姐存的东西……我想,我变卖了拿去给母亲用,她应该不会怪我。”

萍姑吃惊望着她,马上又想到冬日将近,押送犯人的官差将上面安排的物资一层层克扣,有塞稻草穿的黑心棉絮衣穿都不错,犯人们若是冻死在途中,他们更是能省事,路上简直阿鼻地狱一般,不过要是想把冬日需要的物资送去,不知要砸下多少倍银子才能疏通。

“她们比我更需要,要命的干系,我何必要贪图我这点退路而让她们有致命危险?更何况这本就不属于我,她的东西,我不想碰……至于萍姑你的钱,快早早取了做安排吧,还能有什么亲戚能帮忙藏一藏?”

“小姐忘了么,我是陆家的家生子奴婢,老爷小时,我已经在伺候老太夫人了。”

对于陆玉音的关切,萍姑干笑两声,表情冷淡。

门外敲门提醒的唤声响起,两人默契止住声,陆玉音一言不发走出门,心里微微刺痛。

她根本没有萍姑想象中的大度善良,这是她的救赎之道,以后,母亲和姐姐不会原谅她的……

不少人言词抱怨,离开舒适驿馆,又要开始辛苦旅途,但很快因为能归家而兴奋,上了马车就催促马撒蹄子跑开,车厢里,萍姑把顾家地图、还有陆熙仪到京后的日常描述给她知道。

陆熙仪不喜欢与人深交,也不喜欢萍姑跟着能压制看管她,常带了是一个已经打发出去的小丫鬟,萍姑以旁观角度推出一二,从第一天开始尽量回想描述。

一番仔细回忆,陆玉音默默记下她说的细节,好在并不多,陆熙仪以顾景桢未婚妻身份自居,虽才名在外,但不屑放下身段,在京城贵女们中的口碑并不佳,这反而为她省了许多事。

中间歇息时候,陆玉音试探着打算去跟顾景桢问好,每让萍姑回报,得知顾景桢在车上并不露面,陆玉音这才作罢。

这十多天竟然变得可贵,萍姑向她详细说了陆熙仪起居习惯跟生活细节,陆玉音越记越紧张,甚至开始期盼时间变慢些,她有些害怕到达后遇到的一切。

最后两三日,眼见已经入州界,有些话以后不方便说,一日,萍姑忽道:“小姐想好如何请求进园子了么?”

陆玉音恹恹歪在车厢壁上,略微烦躁扭过头去,松了松领口,多日呆在闷气憋屈的逼仄狭小空间,听到的、想到的,沉沉压在心上,一停下整队就汤药不断,随意说句话都让她变得暴躁。

“每日见不到人,我有何法子?”

“请小姐注意举止。”

萍姑声音有些严厉,“女人对付男人,法子多的是,如果是大小姐她,甚至用不着困顿如此……”

陆玉音微微不快,陆熙仪的才情她见识过,在她们还能说上几句话的小时候,陆熙仪写字作诗一直是出类拔萃,有时候甚至会主动热心纠正她一双错误拿笔姿势的手。

有一次父亲久久归家的日子,高兴地抱着两个女孩亲了亲,笑声连连。准确来说是只抱着陆熙仪,拉着她,但都给她们带了礼物,陆熙仪心情格外好,饭后无聊,兴高采烈地教她写字。

陆玉音永远记得那个时候的姐姐,笑得明朗可爱,会温柔地抱抱自己,可惜第二天,陆玉音鼓起勇气凑上去的时候,陆熙仪眼里已经看不见她,恢复一贯对她的排斥和无视。

如萍姑说的那样,陆玉音相信陆熙仪想要做一件事,一定很容易。

像陆熙仪这样的小姐,出嫁时家中会让带着位年长有阅历的嬷嬷去,萍姑就是为这准备的,陆玉音自己的一个随身小丫鬟都不机灵,她以前暗暗想过这样,如今暂代陆熙仪的身份,萍姑真与她筹谋起来,她反而厌恶起来,觉得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

“取悦一个男人到底有何乐趣?”陆玉音忍不住反驳,“若是这般好、这般容易,萍姑为何没有嫁人?”

萍姑仍是死气沉沉的一张脸,“奴是陆府的人,不管陆府在不在,奴都会尽心侍奉主子们。”

凭白让人生气,又隐约让陆玉音气不出来,遂闭上嘴,再也不与她交谈。

进了城,陆玉音没有以前随家里游历时的兴奋,路上彩绸幡旗惹眼,商户铺子比小时候她见过时热闹几倍,地上修了更多平坦的青石板路,繁闹景色更胜从前,变成她再也不能跟记忆里对上的模样,马车摇摇晃晃,在离噪杂人声远去了一段时间,最终停下下来。

陆玉音目不直视,有萍姑牵引,做出自然熟悉的样子,娉娉婷婷入了园。

两侧白墙延伸去芳柳丛,垂枝溢出来,未有桃杏,又不显热闹,进园去,踏着青白碎石路,两侧巨大山石环绕布置,依稀见前后曲折小路边几株梅树还未开放。

再入里去,水磨砖墙,清瓦花堵,冬日未到,已能想象日后落雪时的风雅。

三五个丫鬟小厮垂手上前轻声问候,陆玉音点点头应了,脚步未停,见了此景此人,确定顾府未曾怠慢,这几人脸上亦是恭敬,她心中稍微安定。

陆玉音声音虽轻,但足够有威严,“门前花草未侍?”

后排的小婢女杜鹃站出来,脸蛋微圆,年轻稚气,一脸惶恐。

“花草是奴婢负责,依照小姐习惯,不曾修饰,日日都有洒水松土,奴婢仔细翻看过,没有一株出岔子。”

“噢?”陆玉音一边走进房,一边由萍姑解下她的披风,“秋冬不比夏日,除了罢……”

停留在门外的几人面面相觑,门口因她吩咐,为衬托奇崛干枯梅枝,营造野蛮生机,一片望不到头的芳草地长日不打理,若整理起来,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众人皆领悟到她此时心情不痛快,于是个个打起精神,小心伺候。

杜鹃硬着头皮连声道:“哎,奴婢这就去除草。”

陆玉音就是想求个清净,立了威,再让她们知道她与顾景桢一如往昔,更何况,她虽不喜欢太过茂盛妖异的花,但只有梅树则太为冷清了。

“斟一杯安神茶来,去看景桢哥哥房里可用了茶水?若是没有,就送去一份。”

话刚落,外面忽有一清脆女声怒道:

“陆熙仪,你这个罪臣之女竟然敢回来!”

御史中丞王家的千金痴迷顾景桢,算是他远亲表妹,对顾景桢有意,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

众人悄然退去,陆玉音抬起头,对来人道: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景桢哥哥又不曾厌了我?不妨我们现在去问问他,若是他亲口说厌恶,我现在就提出退婚,若不是,那你永远别再出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