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 谢妤茼还是给熟悉的人发消息一一报了个平安。
独自一人不告而别,她很怕会造成别人的困扰和麻烦,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冲动造成别人的担忧。她删删写写, 最后就发了一句简短的话:【我没事。】
收到谢妤茼短消息的司雨当时正闷闷不乐地坐在桌前发呆。
之前周任对司雨说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句话算是短暂地安慰了她。
司雨心里既担心谢妤茼会发生什么意外,又觉得她的老大不会去做这种傻事。
可真的收到了谢妤茼本人发来的消息, 司雨先是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等到反应过来后, 她忍不住激动地在办公室里大叫:“啊啊啊啊啊啊!老大给我发消息了!”
整个办公区的人都抬起头看着司雨, 有人连忙问:“老大现在怎么样?”
“她没事吧?”
“担心死我了。”
司雨双手捧着手机, 手心微微颤抖,她低下头噼里啪啦地给谢妤茼回了一堆的消息:【老大你还好吗?】
【你人在哪里呀?】
【呜呜呜,我好担心啊!】
【我们所有人都好担心你。】
【你快回来吧!】
司雨打字的速度很快, 这些话一鼓作气发出去,那头谢妤茼很快就收到消息。
不过谢妤茼只回复了司雨一句话:【不用担心我。】
司雨又立即回了一大堆话:【老大,你一定要好好的哦!】
【我们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MIMY不能没了你!】
【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要是不想那么快回来也没事!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呜呜呜,老大,我爱你!】
看着司雨回复来的消息, 谢妤茼不自觉微微勾起唇角, 觉得温馨,又觉得自责。
这两天她的人间蒸发, 大概让很多人担心了吧。只是在那个当下被情绪操控, 她并不能很好地去处理一切, 觉得十分抱歉。
她又给韩宜报了平安,给司徒宏哲报了平安, 给周依寒报了平安……
那么,霍修廷呢?
谢妤茼拿着手机,想给霍修廷打个电话。可烂熟于心的号码她却怎么都拨不出去。
她甚至连给他发条短消息的勇气都没有。
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 谢妤茼最终选择放弃。她起身,拿起放在墙角的扫把,开始打扫卫生。
宅子里除了灰尘多,其他东西倒都还算保存得比较完善。
韩宜那几年赚了一点钱后,第一时间就是寄钱回来让家中二老翻新老宅。国人对故乡总是有一种深刻的情怀,不管故乡再贫再穷,但故乡就是自己生根的地方。而房子,更是绝大多数人毕生的追求。落叶归根,哪怕只是一块小土破房,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足够。
韩家以前住的是土房,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下雨时经常是外面下暴雨,屋子里下小雨。后来地面铺上了大理石地板,墙体还全部用红砖和水泥修葺刷白,房顶也做了专业的放水处理。所以这几年即便家里人居住,也不会像老房子那样被损坏。
推开家中的大门就是一块小小的院子,院子外面的篱笆都已经被风吹日晒损坏得四分五裂,不过院子里是水泥地,被打扫过后焕然一新。
谢妤茼花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总算是勉强能够下脚。
忙活完后,她光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湿的刘海被她随意拨到耳后,无拘无束地望着一缕照进大理石地板上的阳光。忽然有些恍惚,今夕是何夕。
这一整天她没有再拿出手机看过一眼,连轴转的这几日,她也没有在意到底过了多久时间。
晚上将近八点,夕阳的余晖正好照进宅子里。盛夏的炎热在这里似乎被消散许多,傍晚的微风轻轻徐来,带走身上的燥意。
祖国壮丽河山,地大物博,跨越将近两千公里的两地其实是存在一些经度差的。
在南州城,这会儿天大概早已经黑了,相对应天也亮得比较早。而在大屿山,夏日的夜晚要到晚上八点多才彻底暗下来,相应的天亮得也要迟一些。
谢妤茼还记得自己那年去新疆时,望着北京时间22点依旧明亮的天空,深刻地感受到华夏的无穷魅力。
她生长在这边土地上,也时常感到非常幸运。那天谢妤茼独自一人乘坐出租车,跨越将近两千公里,从南州城来到大屿山,这放在国外那几年她是万万不敢的。在国内,谢妤茼敢一个人居住在农村的老房子里,敢一个人乘坐出租车,敢于凌晨两点还游荡在街头。但在国外,看似平和的地方经常会暗藏各种恐怖氛围,也经常会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若不是因为治疗和学习,她或许早已经回国,早早地待在这片安稳的土地上。
谢妤茼脑子里忽然又有些茫然,那年她去新疆是干什么的?
对了……似乎是去写生的……
一整天忙活下来,谢妤茼就吃了一点从镇上买回来的面包。她的肚子其实并不饿,但为了不让自己的胃不舒服,只能起身去泡泡面。
过于劳累,让她无法分心去想任何繁杂的事情,心情却是意外的轻松。
这个时候就是要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独自一人待在这深山野林,感受日出日落,人烟稀少,风平浪静。她现在不想理会别人是否担心,也无暇顾及别人的心情,只想让自己的心绪稳定下来。
就让她任性一回,自我疗伤,待她自己心里更加轻松畅快,或许才敢踏出这块安全区域。
小小的一杯泡面,谢妤茼端着准备坐在客厅的地上吃,不成想意外看到门口的一道人影,吓得她怔在原地。
谢妤茼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韩秀美。
韩秀美在谢妤茼家门前的院子探头探脑,见到谢妤茼出来,她勾起唇笑了笑,笑意憨憨的。
女人一头乌黑的短发,脸上早布满了皱纹,可双眼仍旧无比清明。她穿着一件黑色短袖,下身是条同色系的短裤,脚上则穿了一双凉鞋,整个人都是干干净净的。
谢妤茼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并不感觉到害怕,她喊了一声:“韩老师。”
韩秀美没有回应,只是歪着脑袋看着谢妤茼,她就是淡淡地笑着,也不说话。今天韩伯伯对谢妤茼说过,韩秀美受过刺激,已经疯了。
绝大多数人对于疯子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因为疯子会作出危害自身和社会集体的行为。但身心健康的人却不知道,疯子也并不是他们想要变成这样的,他们只是生病了而已。
谢妤茼眼底忽然泛酸,脑海里涌出太多曾经的回忆。明明曾经韩老师是疏导她的那个人,没想到现在却成了这副样子。
“韩老师。”谢妤茼又用方言喊了一声,并朝着门口的方向缓缓走去。
韩秀美并没有后退,也并未表现出排斥或者害怕谢妤茼的样子。
谢妤茼一面观察着韩秀美的反应,一面走到韩秀美的面前,她说:“韩老师,我是韩茼,以前您当过我的老师,还给我好多好吃的零食,您还记得我吗?”
韩秀美依然没有说话,而是低头看了眼谢妤茼手里的这碗泡面。
谢妤茼连忙把自己手上的这碗泡面递过去,说:“老师,您吃吧,我再去煮一碗。”
韩秀美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又看了看谢妤茼,最后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那碗面,转身就走。
谢妤茼在后面轻声喊:“您慢点,小心摔跤。要是不够吃的话,我这里还有的。”
韩秀美走路的脚步一顿,继而转过身来,看了谢妤茼一眼。她仍然没有说话,但谢妤茼却从她的眼里看到两个字:谢谢。
谢妤茼的眼泪再也没有控制住,望着韩秀美干瘦的背影哭了出来。
即便远在国外一个人治疗那几年时间,谢妤茼也甚少落泪。她一直是非常坚强的人,积极治疗,勇敢面对。可在通过韩秀美,她似乎又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其实她并不需要被可怜,也不需要被同情。在发病的期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有恢复正常的时候回过头来看,被病耻感深深压迫。
可如今,谢妤茼似乎对自己的病情早已经看淡,也不在乎自己的病会被别人所知晓。
她在意的只有一个,对不起霍修廷。
夜幕渐渐降临,天空从淡蓝色转为深蓝色,再慢慢被黑色晕染。
虫鸣声也开始响起,夜里并不寂静,反而十分“喧闹”。
谢妤茼又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不过吃了两口便吃不下去。她知道这大概是富马酸喹硫平片的后遗症,以前吃这种药物时,她经常会变得胃口全无。
手机就放在一旁,她设置的飞行模式,所以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谢妤茼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关掉飞行模式并连接上了蜂窝数据。
几乎是刚链接网络,手机上就弹出各种叮叮咚咚的消息。
谢妤茼不知道的是,就这一天的时间,网络上关于她的事情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先是MIMY的各路网红纷纷下场,发微博的发微博,发短视频的发短视频。
他们统一的口径大抵上都是:MIMY并没有霸王条约。
第一个人发声的是小团子,也就是洪雅静。
洪雅静发布了一条短视频,在视频里说:“我终于忍不住了,你们说谢妤茼炒作,卖人设,还在微博上叫嚣让她出来解释。我就想问,凭什么?你们这样的行为,和当初逼着苏亚去死有什么区别吗?这件事不排除有背后推手在推波助澜,但我只想让大家知道,我所知道的谢妤茼并不是这种人。
不久前,我未经谢妤茼的同意私自发了MIMY在南山酒店团建的视频,其中就包括谢妤茼和霍修廷一起做手工陶瓷杯的短视频。这则短视频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流量,也将谢妤茼推上了微博热搜。要说想炒作,想红,那也是我。我要为这件事跟大众道歉,所谓的秀恩爱和卖人设,都是因我而起……”
随即,签约MIMY的各路网红也开始纷纷下场。
诸如此类,很快,舆论风向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美妆博主Bray Lena在微博上说:【网友们倒是一个个都很激动,我和MIMY签约的合同是怎么样的我自己心里最清楚,MIMY没有跟我签过什么不平等的条约,谢妤茼也是我相处过最好的一个老板。说难听点,我一天赚的钱有可能是你们一年赚的钱了,真不用为我操心。谢谢大家了。】
Bray Lena的态度在全网都是众所周知的。他是一位同性恋,在网络上一直以硬碰硬的刚硬态度著称。
网友纷纷在Bray Lena底下留言,问得最多的一句是:
【为什么你不早点出来发声?】
【这个时候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这件事我总觉得怪怪的,我相信你Bray!】
逼得Bray Lena又再次出来澄清,连发两条微博:【说我不发声的,我也是听从公司安排。公司说不要在这种舆论风口浪尖的时候出来说话,免得说多错多。但我真他妈忍不住了!就这样!没什么好解释的!】
Bray Lena:【妈的!谢妤茼失踪两天了!键盘侠做个人吧!】
谢妤茼没有上过微博,也不去关心舆论风向。更不知道,在事情发生的当天,霍氏集团的官方微博就发布了一条辟谣微博,写道:【不传谣不信谣。】
算是从侧面回应了谢妤茼和霍修廷离婚的传言。
手机算是连接世界的一个桥梁。
托了谢妤茼上午给相关朋友和家人报的平安短信,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她平安无事,却免不了会关心她现在的动态。
太多的消息,谢妤茼没有精力再一一回复。但为了不让人担心,她还是点开了自己几乎没有发过的朋友圈,发了一条说说:【让大家担心了。】
这条说说并未屏蔽朋友圈的任何一个人,自然而然的,霍修廷也可能会看到。
*
夜幕早已经落下,黑色的全新奥迪几乎淹没在黑夜之中,如一只巨型的兽。
今晚只有一轮弯弯的上弦月,农村的夜晚,繁星布满天空,万籁俱寂。
霍修廷到达大屿山是晚上八点,车就停在谢妤茼家老宅前不远处的地方。这趟行程速度已经极快,可辗转下来也到了晚上。这里交通算不上便利,下飞机从市区进入高速,再转山区国道,再经过省道……一路疾驰,最后来到乡野小道。
从霍修廷的角度看,能看到家门口的那棵芭蕉树。而家里明显是有人活动过的痕迹,会是谁在里面……想到此,霍修廷的心跳不由加快。
其实,霍修廷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甚至来过很多次。
最近一次来是两年前,那时候他独自一人前来,身边并没有任何人作伴,更没有谢妤茼。他还私自将韩家门口那颗只剩下根茎的芭蕉树挖出来,再种上一颗鲜活的芭蕉树。
芭蕉树生长快,两年时间过去,树木已经可以结果。
霍修廷坐在车上整整两个小时,看着韩宅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不敢轻易靠近。
他怕自己的贸然到来会让谢妤茼排斥,也怕谢妤茼看到他后会再次将自己封闭起来。
他担惊受怕,怕她这次要是逃走,他会永远都无法找到。
他无法承担这个后果。
可知道谢妤茼平安无事,霍修廷又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刻,他的心可以得到短暂的慰籍。
周任坐在驾驶座上,他这一路跟过来算不上疲惫,不过的确是没有片刻的休息时间。
车停在韩宅前,又让周任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几个月前霍修廷经过山水别苑而不敢入家门。
周任到底还是忍不住,转头问霍修廷:“您不下去看看吗?”
霍修廷的手就放在门锁上,随时都能下去,可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阻力,让他无法推门。
周任正好看到谢妤茼刚发的朋友圈说说,连忙递给霍修廷看。
今天整整一天,霍修廷不知道收到多少人打来的电话,电话内容无一例外都是来报谢妤茼平安的消息。
韩宜对霍修廷说:“修廷啊,妤茼平安就好,你们两个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别闹什么离婚。”
周依寒打来电话对霍修廷说:“妤茼给我发了消息报平安,她人现在在哪里啊?你知道吗?我想见见她。”
就连那个小助理司雨鼓起勇气给霍修廷打了个电话,言语之间还很激动。
可,全世界都收到了谢妤茼报平安的短消息,唯独他没有收到。
霍修廷以为自己的手机坏了,可却忘了,他前一秒才刚接到别人的电话。
所以,她是故意没有给他发消息的,对吗?
换成以前的性子,霍修廷恐怕这个时候早已经冲到了谢妤茼的家中,将她狠狠地抱在怀里。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知道她难言的爱,知道她需要冷静思考的时间,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
烟一根一根地燃烧,夜色越来越沉。
霍修廷下了车,就站在韩家门口。他像是安静守护的骑士,只待天亮,他会退到无人的角落,静静地注视着她,护着她周全。
而今晚,谢妤茼了无睡意。
少了药物的帮助,也多了一分胡思乱想。而她满脑子只有一个人——霍修廷。
谢妤茼不太能够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她能够确定的是自己的心里很乱。她拿着手机,想给霍修廷打个电话,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应该清楚她生病的事情了吧?
他会对她避之不及吗?
还是他会对她抱有同情?
正在谢妤茼矛盾又自责的时候,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
一个滚瓜烂熟的号码给她打来了电话,正是让她日思夜想的人。
谢妤茼的心跳剧烈,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看着手上的手机,却又紧紧攥着手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做,心底里却又一道声音在拼命叫嚣。
终于,在铃声要快结束的最后一秒,她接起了电话。
那头的霍修廷似乎深怕她会挂断电话,急切地说:“茼茼,你听我说。”
谢妤茼没有出声,秉着呼吸。
“茼茼,我想你,好想好想你……”
“不管你会对我做什么,我都全盘接受……”
“只要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就让我听一听你的声音……”
“求求你……”
“求求你……”
霍修廷的声音几近哽咽,周围如同寂静之地般鸦雀无声,他说话声带有淡淡的回音。
他小心翼翼,避开所有雷区,深怕她会抵触。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失控了。他应该沉着,应该冷静,应该等待。可他无法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却又无法触及。
电话那头,他的声线愈发嘶哑,似卑微祈求:“茼茼……”
谢妤茼眼角的泪不受控制地无声滑落,她张了张嘴,用干涩的嗓子发声:“阿廷……对不起。”
全世界,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霍修廷哭了。
他哽咽,无法言语,泣不成声。
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孩童。
谢妤茼心里莫名有种预感,她噌的一下站起来,问电话那头的他:“你在哪儿?”
霍修廷没有说话,可下一秒,他却看到谢妤茼从韩宅里出来。她如黑夜里的一只耀眼精灵,踩着灵动的步伐从潘多拉的宝盒里跳脱出来。
他们之间心有灵犀,哪里需要过多的言语?
霍修廷穿着黑色皮鞋,脚踩在水泥地里,整个人的气质和这里格格不入。
谢妤茼一身脏兮兮的地摊货,灰头土脸,满脸不敢置信。
这一刻,如同山川遇到温暖的春天开始消融,万物复苏。如漆黑的夜空滑过一颗流星,落下长长的希望线条。如徒步干渴穿过沙拉哈沙漠,终于看到生命之源。
他们两个人都拿着手机,彼此对望,久久没有出声。
“阿廷。”谢妤茼终于开口,似在确认眼前的人是否真实存在。
霍修廷再也没有任何逗留,迈开脚步朝谢妤茼走过去,用力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她的脖颈上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甚至企图将她揉进自己的骨髓,让彼此融为一体。
他无声地在心里宣誓,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放手,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