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忌惮

谢慈对谢迎幸动手。

萧清漪快步走来,面色铁青,一双眼里盛满怒火,呵斥道:“谢慈,你在干什么?”

她昨日不管不顾将谢慈骂了一通,为谢迎幸出口气,夜里回到自己寝间里躺下,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想起自己这些年待谢慈的好,与谢慈待自己的好,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可那些回忆都是真的。这般一想,便反思起自己当时的态度是否太过恶劣。

谢慈的性子,她一直知道,也是被她宠坏了,难免有些娇纵。

迎幸说得也对,谢慈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出这么大的事,哪里能这样快接受?难免心里有些难受,因此才会做出些不得体的事来。

萧清漪半宿没睡好觉,想着明日一早,软下性子哄哄谢慈,与她说说道理,让她给迎幸道个歉,此事便算过去了。

今日一早起来,萧清漪还记着这事儿,待用过早膳,便预备着人去找谢慈来。还未及发话,便听得天晴院那边的人来传话,说是院儿里出了些事,迎幸拿不定主意,要她去拿主意。

昨日听迎幸说起竹时与兰时二人,萧清漪思忖过后,便将自己手边得力的人送了几个去谢迎幸那里。今日来传话之人,便是萧清漪送去谢迎幸身边的。

听了这话,萧清漪脸色微变,问是什么:“你仔细告诉我。”

那婢女低下头,将事情说了:今日一早,谢迎幸刚起没多久,便抓住兰时与竹时二人背地里议论主子,说些不中听的话。谢迎幸当即便被气到,叫她们二人跪下。因着是谢慈手里讨来的人,怕处置狠了,惹恼谢慈,所以才来请萧清漪决断。

萧清漪一听,心里觉得迎幸这丫头太过顾忌。但也没太生气,因为这话里说的是两个丫头的事,丫头与主子,虽说可以算作一体,却也不能全然看作一体。

这便是谢迎幸的计谋。她今日一早蓄意报复兰时与竹时二人,说她们嘴巴不严,议论自己,但实际上并没有。可她是主子,她说有,那便是有。她将两个人罚去跪下,等着谢慈来,以做筹码。

她要委婉地告诉萧清漪,那两个丫头背后骂她,兴许是得了谢慈的授意。倘若谢慈向她低头道歉,那么便证实她的确做了这些事,便能更近一步让萧清漪对谢慈失望。而倘若谢慈不肯低头道歉,也无妨,她可以说这两个丫头心思不正,不如干脆发卖出去。

无论如何,都能叫谢慈不痛快。

只是谢迎幸没想到,谢慈脾气这样暴躁,竟直接给她甩了两个耳光。

见萧清漪过来,谢迎幸当即落下两行清泪,捂着脸颊,又是楚楚可怜的姿态:“阿娘,您别怪慈姐姐,都是迎幸的错。迎幸不该罚兰时与竹时的,她们是姐姐的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自然也是看姐姐的脸色,都是我不好。”

萧清漪看着谢迎幸浮肿的两边脸颊,指印清晰可见,眼眶也红着,天大的委屈。

萧清漪原本对谢慈那点愧意荡然无存,又只剩下迁怒的恼恨。她的亲生女儿这些年流落在外,受尽苦楚,而她却纵养着一个陌生人,如今好不容易寻回了亲生女儿,却仍被这个陌生人欺辱。

谢慈打了谢迎幸两巴掌,心里的火气略微消散了些,这会儿被萧清漪质问着,心里第一念头是慌乱。她有心解释,可对上萧清漪那张视她如仇敌一般的脸,再见萧清漪将谢迎幸紧紧护在怀中,连她张嘴,都以为她想再动手似的,将人往身后更护了护。

她到了嘴边的解释便换了模样,声音带了些冷意,似这春日早晨的清风:“您都见着了,我干什么?我打了您的女儿两巴掌。”

谢慈声音清凌凌的,带了些疏离。大抵从阿娘发现她并非亲生那日,她们之间的母女情分便已经注定要走向消亡。

她用您,用疏离的语气,用懒得解释的态度。

谢慈看着萧清漪未消的怒火,微扬下巴,往前凑了半步:“您又要骂我是么?或者说,您想为您的女儿讨回这两巴掌?那便讨吧。”

她从萧清漪的眼神里看出了她有这样的想法,萧清漪在忍耐。

萧清漪讨厌她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她分明做错了,却一副没做错被逼迫的模样。萧清漪重重地扬起手,要教训她的脾气。

谢慈冷冷地看着她,等待着那一巴掌的落下。

不知怎么,谢慈在这一刻竟想起谢无度来。

她从前总觉得谢无度与萧清漪之间有什么误会,萧清漪总不喜欢谢无度。从前谢无度听她说让与萧清漪多亲近时,谢无度的脸上总是会露出些耐人寻味的神情。

她喃喃道:“是因为您也总是这样对阿兄吗?”

萧清漪重重扬起的手忽然泄气停在半空,她先是露出茫然的神色,随后才反应过来谢慈说了什么。

——是因为您也总是这样对阿兄吗?

萧清漪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孩子的面容,一闪而过。她却猛地打了个颤。

许多时候,她总是习惯性忽略自己有两个孩子。她不大愿意承认,谢无度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一个怪物,一个疯子,却竟然是她和谢临的孩子。

她看着谢慈的面容,脑海中闪过一丝恼怒,谢慈竟然拿谢无度来激怒她?

她再次扬起手,却又想起谢无度的脸。

谢慈一向同谢无度亲密无间,兄妹二人关系极好,谢慈小的时候,便常常跑去找谢无度玩。谢无度那时也是个半大孩子,却肯陪着谢慈玩闹,极有耐心,给她喂饭穿衣,梳漂亮的小女孩的发型。

那时候,萧清漪其实不愿意。她明里暗里地让下人们多看着些谢慈,不许她和谢无度走得太近,可是她就是很喜欢谢无度,谢无度也很喜欢她似的。两个人还是成日里一块玩,渐渐地,越来越熟稔,甚至于,比跟她还要熟悉。

谢慈每回从谢无度院子里回来时,都高高兴兴的,又抱着她叫阿娘,捧着她脸颊亲亲,说一些好听的话,说罢了,便会夸谢无度。

哥哥今天喂我吃饭了,哥哥今天给我梳头了,哥哥今天送了我这个,哥哥明天送了我那个……

谢慈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萧清漪不爱谢无度,想要从中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里,萧清漪心里边升起一股巨大的怨恨,夹杂着一点庆幸:好在谢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萧清漪再次重重抬起手,面容有些扭曲,她的手掌落下,从谢慈脸颊边擦过,带起一阵风,钻入谢慈脖颈,凉意沿脖子往心里钻。

萧清漪没打她,只是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力道之大,让谢慈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

萧清漪声音有些尖,带着怒气与恨意,斥责道:“你给我滚,现在就给我滚!立刻滚,马上滚,滚回你的云琅院去!来人,传我的命令,即日起,郡主禁足在云琅院,不许出云琅院半步!”

她说罢,抱着谢迎幸往天晴院正屋里去,命人去请医女来。

谢慈看着她们的背影,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苦笑一声。

秦妈妈带着婆子们走近,面露难色道:“郡主,请回吧。”

谢慈冷哼一声,高贵冷艳地转过身,命莲时与梅时将兰时和竹时扶起来,一并带回云琅院去。

“不牢秦妈妈费心,走。”

谢迎幸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自己挨了两巴掌,结果就让谢慈禁足。虽说从萧清漪的表情来看,她心里对谢慈显然已经失望至极。

可是为什么?她既然都这么失望,又这么动怒,她竟然没打谢慈,也没将谢慈赶出门去,而只是将她禁足呢?

谢迎幸想不通。她当时见萧清漪抬手,还以为她必定会打谢慈呢,结果……

问题出在哪儿呢?难不成,是谢慈说的那句话?与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兄长有关吗?

谢迎幸不动声色,窝在萧清漪怀里,眼泪汪汪,却还是道:“阿娘,都是我不好,我让您操心了。”

萧清漪扯出一个笑容,捧着谢迎幸的下巴叹气:“都是阿娘不好,阿娘让你受苦了。阿娘明明说过,将你接回来之后,便不会再叫你受委屈的……”

谢迎幸摇头:“没有,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惹怒慈姐姐,慈姐姐也不会动手了……”她说着,低下头去。

萧清漪看她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想起谢慈,却又心情很复杂。她方才真想狠狠地打下那个耳光,可是那一瞬间,她想起谢无度,她在忌惮那个疯子……

尽管,那个疯子就是她儿子。

五年前,十岁的谢慈与十二岁的三公主发生冲突,两个小姑娘家有些龃龉也寻常,萧清漪并未太放在心上。但有一回,三公主失手将谢慈推进河里,谢慈不会水,虽被救上来,还是吓到,生了一场大病。

这事儿当时皇上和皇后都出面了,萧清漪便作罢。

但是后来没多久,三公主便疯了。

传闻说三公主是邪祟入体,皇上和皇后请了很多人来治,都治不好,最好只得将三公主送去了道观中静养,过了没两年,三公主便在道观中发生了意外。

没有人怀疑过,唯有萧清漪一直没说过,三公主出事那天,她在宫中看见过谢无度。但只看见,又没有任何证据,谢无度不会承认,他动手很干净,也查不出什么。最终,她也没说出过此事。

她知道,他是为谢慈报仇。因为谢慈差一点出事了。

这世上,他在意的仿佛只有一个谢慈。

想起这事,萧清漪抱住谢迎幸,感到一种如蛆附骨的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年年子友情提示:哥哥真的很疯很变泰,疯起来连自己都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