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番外:罪与钱(上)

6月9号。

高考后的第一天,平州一中初一到高二的学生结束短暂的高考假期重新开课。

高一三班的生活委员骆音第一个到教室,因为班级教室在前几天被征用做高考的考场,课桌椅全被打乱重新摆放。她作为班里的生活委员,今天早自习前的工作是将桌椅归回原位。

虽然是个瘦瘦的女生,骆音的力气可不小,这还得归功于三年间的大提琴训练,光是拎着琴盒四处走动就足以练就臂力了。

在透过窗户照进教室的晨光中,骆音开始忙碌,陆续有同学来到教室纷纷帮她搭把手,很快,教室里的课桌椅完美归位。

骆音忙出一身汗,拿了毛巾跑去教学楼东侧的洗手间稍作整理。

正好遇见蹲大号出来的林华,她捂着肚子脸色发白,见骆音站在洗手池前照镜子,便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用同样的姿势照起来。

林华来自高二年级,比骆音大一岁,很擅长跳舞,去年高中部的新春文艺汇演上和骆音的大提琴演奏合作了一支独舞之后,两人迅速成了朋友。

“怎么了?”骆音看着镜子里的林华笑了一下。

镜中的林华瘦瘦高高,身姿挺拔,长发梳了个高高的马尾在脑后,还戴了只在韩国艺人中很流行的长流苏耳环。

林华撇撇嘴,“大姨妈。”

骆音说,“我那有黑糖姜茶,奶奶之前买了一大罐让我带着,待会儿你来班里找我拿。”

“好!”林华的手搭上骆音的肩膀,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她,“奶奶好些了吗?”

骆音的脸上立刻布满愁云,摇摇头没说话。林华已经看懂,她是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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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放假的几天里,骆音一直在医院陪奶奶,骆音奶奶自从春天病倒住进医院,接着就发现了恶性肿瘤,已经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话说进了医院,钱就不是自己的钱了。面对每日的床位费、检查费、药费......家里已经拿不出更多的钱。前天,医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书,主治医生说,眼下只有肝移植才有活下去希望,请家属考虑。

骆音扒在医生办公室外偷听,大伯在里头说,我是她儿子,可以用我的肝,这手术要多少钱?

医生沉默了片刻,无奈地说不是你想捐就用你的,还要经过各种检查和配型才能确定,又算了一下,他报了个数,让家属准备一百六十万。

大伯当即就瘫在椅子上,喃喃说,怎么能要这么多钱啊......

骆音恍惚回了病房,奶奶醒了,正躺在病床上望着她。

“阿音......”

骆音赶紧跑到床边,拉起奶奶的手。

奶奶瘦了一圈,脸色土灰,脸上的沟壑比之前更深了,她抓着骆音的手又开始唠叨起要出院回家的话。

“不许胡说!”骆音笑嘻嘻地冲奶奶说,“奶奶,我刚才听医生说,已经找到治病的方案了!您就在这儿好好接受治疗,恢复起来那还不是一眨眼的事!”

“阿音,回去练琴吧。”奶奶又说。

骆音鼻子一酸,忍住就要掉下来的眼泪,抓紧了奶奶的手。

奶奶不知道,三年前她给骆音买的大提琴已经被她卖掉,换了一千来块钱补贴医药费。

可面对一百六十万元的巨款,骆音没有任何办法。大伯和大伯母都是工薪阶层,根本拿不出这个数。再说,家中已经没了积蓄,亲戚朋友间该借的都已经开过口,就连在外地读大学的骆贝贝也已经两个月没收到生活费,靠自己勤工俭学过活了。

于是昨晚回家后,骆音问大伯,肝移植这笔钱该怎么办。

大伯惊了一下,没想到骆音会偷听到这些,而后缓缓摇头,好半天才说,家里没钱了。

大人们商量,决定放弃治疗。

大伯说完,转身背了过去。

骆音猜大伯是哭了,在母亲重病时自己却无能为力,明明是个踏实本分的男子汉,却连自己的妈妈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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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时候骆音去厕所关上隔间的门,犹豫了半天拨通了一个电话。

响了十来声依旧无人接听,骆音正要挂断,对方接通了。

“喂?阿音啊?”

接电话的女人,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声音听起来却悦耳又年轻,是骆音的妈妈。

“妈。”骆音艰难地开口。

“阿音,现在在学校吧?你还好吗?妈妈在外面和朋友吃饭,晚点再打给你吧。”

见她就要挂掉,骆音气呼呼地握紧了拳头,赶紧说,“妈,有个事。”

“阿音,我待会儿再打——”

骆音果断抢了话头,“妈,是奶奶的事,医生说要给奶奶做肝移植,需要一百六十万......妈,你能帮帮我们吗?”

骆音妈妈沉默了,沉默了好几分钟,电话没挂,毕竟一百六十万不是个小数目,骆音便安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骆音知道,妈妈在爸爸去世后再嫁的人很有钱,听说是个开工厂的,骆音和妈妈虽然联系不多,但过年过节也会稍有问候,关系还算和谐。

妈妈离开家时骆音才两岁多,对她也没有什么印象,如今更多的是从朋友圈看到她的生活。妈妈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依旧年轻,常去世界各地旅游,还有个刚升初中的儿子,那个男孩会弹钢琴,会画油画,还会跳街舞。

骆音还在胡思乱想,电话那头突然说,“阿音,家里的钱都是应叔叔在管,妈妈这边,实在是拿不出什么钱来帮奶奶,嗯......所以......”

“知道了。”

骆音的心脏就像被人揪着猛捶了几下,心寒得喘不过气。她冷静地挂了电话,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突然觉得有点可笑,为什么要犯贱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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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了把脸再回教室,刚好遇到来拿姜茶的林华,她拿了东西又鬼鬼祟祟把骆音拉到一边。

“你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啊?”骆音心情不太好,不耐烦地问她。

“刚才在食堂遇到你们大提琴社团的周梦禾,可真是厉害,居然和韩天皓面对面坐着共进午餐......啧啧啧。”

林华冷冷说着,脸上浮现出轻蔑又不满的神色。

高一五班的韩天皓是这届校草,虽然是非官方称号,但名副其实。追他的人很多,从初一到高三,其中就有林华,而且她还属于紧追不舍的那一类。

结果这颗金瓜却被高二的小姐姐周梦禾给拱了。

“真的假的啊?”骆音皱起眉头,“我记得梦禾有男朋友的啊!”

每天放学后,大提琴社团都会集中训练半小时,为暑期即将举行的大提琴比赛做准备。周梦禾是社长,却疏于训练,总是偷懒溜到外面打电话,社团里有人问她和谁煲电话粥,周梦禾就会特不好意思地回答说,男朋友,在国外,他那边现在是深夜。

于是在众人羡慕的赞叹中,周梦禾就会浮现出些许得意的神色。

林华黑着脸小声骂了一句,“贱人。”

骆音尴尬地笑了,说不至于,可能他们就是关系好一起吃个饭而已。

“哼,”林华压低了声音碎碎念着,“我可有她见不得人的把柄。”

眼下骆音没心思八卦这些,又说了几句和事佬的标准台词。

“哪有同学吃饭凑那么近的?下午放学后我非得找她问问清楚,不把她从韩天皓身边赶走我就不姓林!”林华是个说一不二的人,黑着脸嘀咕。

骆音知道,林华和周梦禾不对付,这还要追溯到去年的文艺汇演上。当时林华的独舞节目需要一个大提琴独奏来配合,周梦禾毛遂自荐,结果林华去大提琴社团溜了一圈,最后把骆音给拎走了。

周梦禾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从此对林华爱答不理。

“你别冲动。”骆音叮嘱她,她知道林华是个暴脾气,周梦禾那种与世无争的软妹肯定会吃亏的。

“你放心,我就是问个明白。”林华终于笑了一下,“你呢?之前给你塞情书的神秘男生还没找到?”

骆音脸红了,避开了视线。

大提琴比赛和期末考试都迫在眉睫,骆音只得每天放学后留在学校用社团的琴拼命练习,等大家都走了她还在练,离开学校时天都黑了,她再骑自行车赶往医院和大伯母换班,照顾奶奶。

半个月前的某天,文艺楼的琴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突然听到敲门声,骆音打开门却并不见人,地上却多了一封信。

那是一只硬纸信封,里面是从作文本上撕下来的两页纸,叠得整整齐齐,打开之后满眼龙飞凤舞的字迹。

信上说,拉琴的学妹,从年初文艺楼建好以后,我每天放学时都能听到这间教室里传出的琴声,我偷偷想从门外看看你到底是谁,可坐在窗边的你只给了我一个背影,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我觉得已经喜欢上你了。

没有署名,没有其他意图,只是说喜欢。

骆音捏着信纸,心脏怦怦直跳,十六年,第一次有人向她表白!可这人是谁呢?随着奶奶的病情不断恶化,骆音也将此事完全忘在脑后,根本没心思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