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发来消息说她没进决赛,先走了,骆音也打算离开赛场。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背起大提琴盒走出剧场,外面居然已是瓢泼大雨。
骆音停下脚步,站在门口望着外面雨雾模糊的世界,印象里,这好像是她出狱以后见到的第一场暴雨。
平州有史以来最炎热的一个夏天终于要结束了。
骆音没带伞,只好拿手机打网约车,突然身后有人喊她,回头一看竟然是杜可。
“Hello!”他抬手朝骆音打了个招呼,派头十足。
骆音礼貌地叫了声杜老师。
杜可点头算是回应了,又说,“旱了三个月,也该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骆音说正要叫车。
“别麻烦了,搭我的车吧,反正我也要走。”杜可热情地招呼说,“司机取车去了,咱们就在这儿等等。”
骆音想了想,于是收起手机先谢谢他。
杜可的车很快出现在剧场外,是辆七座SUV,后备箱刚好放下骆音的琴。杜可低头用纸巾细细擦去身上的雨水,心不在焉地和骆音聊起比赛的事。
他说本想争取骆音进决赛,可谁知周梦禾投了异常票,所以特别遗憾。
骆音说没关系,毕竟自己好些年没碰大提琴了,最近才开始重新练习。
杜可抬眉,“哦?对了,你好像和梦禾认识?”
骆音愣了一下,想到刚才周梦禾那番话,冲杜可摇摇头说老师您误会了,我和她不认识。
杜可奇怪地“哦”了一声,又问,“你简历上说在做销售?具体是什么工作?”
骆音实话实说,自己在一家琴行卖乐器。
失望在杜可的眼底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说句实话,按部就班演奏的孩子我见得太多,严谨、准确却是缺乏激情,你是个特例,你懂得表达,所以从初赛开始我就挺看好你的。”
骆音受宠若惊,赶紧道谢。
“你想来我们乐团吗?”杜可再次开口。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骆音脱口而出,“平州市交响乐团?”
杜可点头,“虽然我们团暂时不招人,尤其是大提琴席位,人员很充足。但是我看你资质不错,你可以每天来团里跟着大家训练。再往后,如果拉得好肯定是有机会上场的,一旦被乐团聘用,还能享受正式编制和五险一金的福利。”
杜可的这番邀请说得很认真,骆音也听得很认真。
等他说完,骆音立刻连珠炮似的开始提问,“是必须每天去乐团训练吗?每天练习几个小时?要是不上场演奏就一直没有工资吗?”
杜可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连忙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精打细算的?就你这业余水平,别的先不提,首先就要天天苦练!”
Melodies的工作虽说一周四天,但也是满满当当的从早到晚,再说,跟着乐团练习并不能拿到工资,上场的机会却几乎无定数,她不打工去练琴,又靠什么来养活自己?
眼下,尤其是见过了周梦禾之后,赚钱似乎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了。
失望归失望,骆音只得和杜可说,谢谢老师,我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杜可叹了口气,脸色一变,笑得有点讽刺,“呵,真没想到你的眼界就停在琴行推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我倒好奇,现在的琴行,卖出一把大提琴,能给到你多少钱提成?”
骆音尴尬地笑着,没再说话。
再之后,杜可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车里的气氛一度沉闷到爆炸。很久之后,车终于停在Melodies的门前,骆音从司机手里接过大提琴,杜可在车内也没再同她说一句话。
最大的鄙视就是无视,她算是深刻了解到了。
Melodies里还亮着灯,骆音透过滂沱大雨依稀能看到坐在钢琴前发呆的罗茜,大雨打在她的头顶带来阵阵凉意。
她背起琴盒朝店里快步奔去。
这天,骆音的自尊心就像窗外大雨里地上的烂泥一样,被肆意地拍打践踏,最终糊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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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逸宁从录影棚出来已经是深夜,他看了眼手机,下午给骆音发过去的消息依旧没有收到回应。
之前从骆音那拿来的曲子已经制作完毕,周逸宁甚至亲自参与到词曲创作中,并计划下周录制Demo。时间一定,他立刻想着邀请骆音去录音棚。
可是骆音并没有回复他的邀请。
周逸宁撇撇嘴,索性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号码是之前骆音留在大提琴售后卡片上的。
响了两声,对方接通。
“喂?”骆音的声音很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听到她的声音,周逸宁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对那头说,“小孩儿,在干嘛呢?”
骆音小声嘀咕,“谁是小孩儿了。”
周逸宁笑了,“天黑要回家,喝酒乱发疯,说的就是你啊,小孩儿。”
骆音似乎没心情和他逼逼,语气有点急,“有什么事吗?”
周逸宁言归正传,“你干嘛不回我微信?跟你说,下礼拜三下午我新歌录Demo,时间地点回头小田发给你,你要准时过来啊!”
一通连珠炮过后,对方一阵沉默,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听到了吗?”周逸宁没好气地追问。
骆音轻声说,“我现在不太方便,晚点回你微信啊。”
她说完,迅速挂断了电话。
周逸宁一愣一愣的,皱起眉头盯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靠,小破孩儿,架子还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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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音挂了电话回到客厅,大伯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大伯母愁眉苦脸地连声叹气,骆贝贝因为临时加班还没回来。
见她回了屋,大伯母又是一句,“傻孩子......”
骆音低下头,盯着桌上的计算器心里冒火。
这笔账她算得纠结,那张银行卡里起初有两百万整,当年奶奶生病及后事开销用去了十来万,如今卡里还有一百八十九万八千四百六十七元。
等于说,骆音要归还这两百万给周梦禾,还得补上十万零一千五百三十三元,粗略来说就是十万块。
“这事儿你别和贝贝说,那孩子知道了肯定要翻了天。”大伯同大伯母嘱咐了一句。
大伯母皱眉点头,“是是是,贝贝那孩子肯定要说,阿音你都替人家坐了三年牢,凭什么还要还这笔钱啊?拿着它问心无愧好吗!其实啊,我也想不通......”
骆音低头不做声,沉默却让她的态度变得鲜明而强硬。
当年林华坠楼事件的背后是一场交易,两百万救命钱,用作骆音奶奶的手术费。周梦禾出手救助病重的骆音奶奶,骆音便拿出三年的大好青春替她背下了罪状。
可是骆音奶奶在她的判决书下来后没多久就去世了,那笔钱并没有用上,所以对骆音来说,也变得毫无意义了。
她想过出狱后再次见到周梦禾的情形,出来后第一时间也曾打听过她的现状。骆音单纯认为两人既然互相守护着秘密,一定还能像从前那样和睦相处,事实却相反。
周梦禾翻脸不认人,就连在私下里,都要将骆音死死咬成有罪之人。
从天而降的施舍与诱惑背后,总是隐藏了太多的不怀好意。
时间不能回退,很多后悔无比的往事在当下也无法挽回。但骆音坚信,眼下自己即使缺钱,也不能继续拿着这笔让她屈辱的巨款苟活。
见她沉着脸继续算账,大伯实在看不下去,起身进屋,出来时手里多了张银行卡。
大伯把卡递给骆音说,“这里头有五万多,贝贝妈攒下来的,本来是想着将来给贝贝结婚用的,可那孩子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有,你就先拿去填窟窿吧。”
骆音呆呆望着大伯,大伯母也在旁微微点头让她先拿着。
“我不要。”骆音说,语气很倔。
“阿音,大伯理解你,当年奶奶病危,家里乱成一锅粥,是我们对你在学校的情况关注太少才导致的。我们是你的亲人,可你不和亲人商量一下就认下罪,今天你要是不说,我们一家人还蒙在鼓里。”
大伯说了一大通,顿了顿,看了眼侄女,“可是一码归一码,咱们骆家人行得正,大伯支持你把这不清不楚的钱给退回去。就你打工那点钱养活自己都难,我们是一家人,你就拿着。”
卡已经被强行塞进了手中,昔日林华坠楼的场景不断在骆音的脑中闪过。她后悔,无比后悔,三年里的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当初的决定。
“当时......”骆音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开闸。
她双手捂着脸哭着说,“当时......我一心想弄笔钱......别的什么都没考虑......”
大伯说,“阿音,你是好孩子,你奶奶直到最后都相信你,老人家在病床上和我们说,阿音是个好孩子,那件事一定不是她做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骆音一听到奶奶,哭得更凶了,抽噎着说,“后来进了监狱,我才知道,根本不是想想那么轻松,每分每秒,都在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三天将播放番外校园篇,骆音的高中往事,欢迎收看!周逸宁将在番外结束后带着他的新单曲与大家见面!欢迎准时收看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