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新生

伊然和施灵像两只落汤鸡一样回到家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先钻进浴室去洗澡。

伊然在自己的房间里洗,而施灵因为所住的客房里面没有卫生间,她就在客厅旁边的卫生间里洗澡。

她来到伊然家的那个晚上,就是在这里洗的澡。

卫生间里干湿分离,施灵脱下浸透了雨水的衣服,发着抖站在花洒下,等热水浇到身上,雾气弥漫模糊了一整面玻璃,那侵入骨缝的寒冷才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手脚都麻麻的,像是在血液里加了跳跳糖的感觉。

简单洗了个澡,施灵又在旁边的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泡到脸色绯红,额头出汗才浑身舒畅地出来。

施灵裹着浴袍走出卫生间的时候,伊然正在客厅茶几上冲感冒灵。

听见开门声,伊然扭头朝施灵这里看了一眼,然后顺手又撕开一包感冒颗粒冲剂。

伊然把一整包药倒进空玻璃杯,拿着温水壶往里面倒水,又用勺子搅拌,只要颗粒完全融于温水,一杯水变成澄清的褐色。

“喝一包这个,预防感冒。”伊然把杯子递给施灵。

施灵走过来顺手接住,坐在沙发上将一整杯一口气喝下去。

不全是药的味道,还透着丝丝甜味儿。

喝完之后,施灵手捏着杯子,随口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家吃个午饭,怎么样?你给你爸妈看照片了吗?他们是什么反应?”

像是抢着回答施灵的问题,伊然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伊然拿起手机划开屏幕看了几秒钟,然后直接瞄到最后一句话,她眉眼弯了一下,将手机拿到施灵面前,笑着说:“你看,就是这个反应。”

手机上显示的是聊天对话框,备注名为妈妈。

是舒华发来的几段话。

“现在到家了吧?刚才一直没给你发消息,是怕你正在开车分神,回家洗个热水澡,喝一包感冒灵,多喝点热水,衣服穿多一点,这个季节最容易感冒了。”

“今天的事情是爸妈做得不对,我们也是怕你一个人孤独终老,怕你永远也走不出这个坎儿,不过既然她已经回来了,以后我跟你爸也不会再给你介绍其他人了。”

“灵灵那个孩子这些年应该是受了很多苦,你和她在一起一定要多包容包容她,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这样,互相迁就磨合着生活,好的感情不一定轰轰烈烈,细水长流才是大多数人的感情状态。”

“……等到你们都有时间了,你就把施灵带回家一趟吧,两个人决定在一起了,总归要见见父母的吧……”

施灵之前脑补的伊然爸妈拿她当仇人,恨不得掂着刀追杀她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反而是一些关心体贴的话语,施灵看着这些字,记性一向不太好的她脑海里竟然渐渐浮现出舒华的样子。

以前两家住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施灵去隔壁找伊然,舒华只要在家,总是笑盈盈说一句:“灵灵,又来找伊然啊?”

施灵在伊然的房间里一起写作业,舒华也会经常给她们拿一些种类繁多的零食点心,切好的水果什么的。

施灵的爸妈经常好几天不回家,每到这时候,舒华就会留施灵在她们家吃晚饭,还总是担心施灵吃不饱,劝她多吃一点。

施灵的口味和伊然一家的口味有些差别,施灵喜欢重口的一些菜系,而伊然一家吃得都比较清淡。

但是自从施灵经常在伊然家吃饭之后,舒华就会特意交代阿姨,让她给施灵准备一些偏辣偏麻的菜,照顾到她的喜好。

施灵不是个迟钝的人,她能看得出来伊然一家对她习惯上的迁就,她很感激。

施灵的妈妈和她爸爸一样工作很忙,母女之间感情交流很少,而且江弦是一个寡言少语,性格比较冷漠的人,所以,小时候母爱有一点缺失的施灵,曾经在舒华身上感受到过许多来自长辈的温情。

而现在,在舒华知道自己女儿喜欢她之后,还是对她这么的……

这么的宽容。

施灵只觉得无地自容。

她再一次痛恨自己,怎么就没有在自己最好的那段时光中和伊然在一起呢?

一定要到了物是人非的时候,一定要在自己满身淤泥的时候,才看清楚伊然的心意吗?

伊然看着施灵发呆的样子,以为她觉得舒华的最后一句话为时尚早,被吓到了,于是安慰她道:“我妈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见父母什么的,也太早了……”

施灵将杯子放到茶几上,手搁在膝盖上,认真地说:“不早啊,其实早就见了,小时候都见过那么多次。”

伊然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施灵是什么意思,她大胆猜测,难道施灵不排斥见父母了?

那是不是说明施灵和自己在一起指日可待了?

伊然为自己的猜想激动不已,她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施灵看不到伊然翻涌的内心,她又换了另一个话题:“你妈妈为什么说‘今天的事情是爸妈做得不对,不会再给你介绍其他人了’?难道他们让你回家是让你回去相亲?把相亲对象领回家了?”

伊然很佩服施灵,她猜得太对了:“你也太聪明了,那你再猜猜相亲对象是谁?”

施灵略一思索,一言难尽道:“不会又是纪玄玉吧?”

伊然看着她好像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觉得好笑:“就是他,而且这次他爸妈都跟着来了,那架势让人感觉他们要逼婚。”

施灵无语:“他也太难缠了,你应该都拒绝他好多次了吧?他怎么就是不死心呢?”

伊然叹气:“我是拒绝他好多次了,但他何止是不死心,以前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天天到五院去找我,严重影响我工作,我的同事们都知道他的事迹,他也不觉得丢人,还洋洋得意的。”

施灵忽然想到:“你今天不会在他面前也出柜了吧?”

伊然的爸妈都知道伊然喜欢的是施灵,今天伊然也告诉他们她回来了,那纪玄玉也在伊然父母家,他会不会也知道了?

伊然说:“没有,今天没有,以前也没有过,像他这种完全不顾及别人想法的人,就算我跟他说我喜欢女的,他恐怕也会觉得自己魅力大到能掰直弯女,他今天只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但并不知道是你,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虽然这样揣测他人不好,但是我真的怕他会对你不利。”

伊然越说越担心:“施灵,他知道我家在这个小区,他以前为了追我还来过好几次,我警告他之后他才放弃了来家里堵我,但是具体的楼层他应该不知道,不过你也要保持警惕心,你要是在小区里见到他,当成陌生人就好,不要和他有什么瓜葛。”

施灵“哦”了一声:“知道了。”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之后,伊然给了施灵一把伞和一个雨衣,让她以后出门记得看天气,或者干脆就带着伞以防万一,因为最近正是海城多雨的季节。

两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时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中午。

外面的雨也停了。

伊然带着施灵到楼下小区周围的商业街去吃了饭,还领着施灵在附近逛了一圈,告诉她哪家的饭好吃,以后可以经常来吃。

以及附近哪里有地铁口,哪里有大型超市之类的。

吃完饭回到家,伊然给了施灵两张早餐卡,这两家早餐店是小区内部的,伊然觉得这里的粥很不错,让施灵早上不想做饭的话就直接下楼去吃早餐,几步路就到了。

因为施灵早上喜欢赖床,所以两人没办法一同吃早餐。

伊然起得比较早,而且她还要去医院上班。

伊然明天就要回五院工作了,所以她今天就把吃喝住行的事情都跟施灵都交代好。

施灵觉得伊然跟个操心小孩儿的长辈一样,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施灵看着伊然滔滔不绝的样子,总有一种预感,早晚有一天,这个女人可能连她要穿什么内裤内衣都要操心。

那可就太惊悚了。

下午的时候,伊然又开车陪着施灵到她原来租房的地方把房子给退了,施灵看着自己几天以前还在住的逼仄狭小的房间,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她什么东西都没拿,把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杂物什么的全都扔了,就当是跟过去的生活告别,迎接新生。

在这过程中,她们还碰到了下班回来的吴玉美,她满脸笑容地看了伊然一眼,因为她早就收到了伊然转来的钱,一分不少。

之后吴玉美又用仿佛监狱长一样的口吻跟施灵说:“小娃子,你从此可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施灵“呸”了她一口:“你才是劳改犯!”

吴玉美上手就要去抓她,被伊然拦住,施灵躲在伊然身后,冲她略略略。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施灵和过去彻底拜拜。

伊然载着一身轻松的施灵回家。

回到伊然家之后,伊然又说了许许多多,但都是关于施灵怎么在这里生活,至于施灵要为此付出些什么,伊然一概没提。

对了,除了早餐卡,伊然还给了施灵附近两家连锁超市的购物卡,小区内健身房游泳馆的会员卡。

这架势,只要施灵不出远门,她就可以不花一分钱只靠刷卡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

施灵以为伊然为自己做了这么多,最后总要说一句你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你要努力,你要积极向上云云,就像父母给小孩买玩具之后,要以“爸妈给你买了玩具,你要好好学习报答我们等等”作为结语,这是人之常情。

但伊然什么都没说,就像是金主给自己包养的情人花钱,理所应当。

只是其他情人不会白拿钱,是要付出身体的,但是当夜幕深重,伊然和施灵互道晚安之后,就各自回房了。

这哪里是金主与情人,分明就是室友与室友。

施灵盖上被子,想着这纯洁无比的包养关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伊然去医院上班,施灵则睡到九点多,迷迷糊糊起床,下楼去伊然办卡的早餐店吃饭。

值得庆幸的是,两人都没感冒。

施灵吃完早饭就在家里窝了一整天没出门,中午用冰箱里的食材做饭,其余时间就看看电视,玩玩手机,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伊然则在医院里做了好几台鼻部整形手术,累得脖子和腰都是疼的,就着还有不少人前来预约。

伊然很擅长做鼻子相关的整形,她的手术名额已经排到了2022年。

到今天最后一台手术结束,下班时间早就过了,天也黑了,伊然满脑子都是施灵,她换好衣服,急匆匆坐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归心似箭。

只是总有人不让她如愿。

纪玄玉黑色外套黑色裤子,双手抱臂垂头靠在伊然的车上,看见伊然来了之后才抬起头。

他的眼睛里有红色血丝,脸上肌肉绷得很紧,眉毛下压,这一系列表情让他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庞此时略显扭曲。

他死死盯着伊然看了半晌,然后突然抬脚朝伊然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