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初二

“我们以前每周末都要去坐的摩天轮,你忘了吗?”

“……”

她不记得摩天轮,也就不会记得摩天轮和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施灵不是故意忘的,实在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你还能记得十几年前你经常做的事情吗?

施灵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回想了,但最终只能想起那个公园一点点的影子,模糊得如同蒙上了一层雾气,像是梦里的场景。

至于是不是和伊然一起去的,好像……是吧?

“……额,好像想起来一点。”

伊然看着施灵略显迷茫的眼神,像只懵懵懂懂的猫,刚才涌出的惆怅之情消退了许多,算了,这人以前记性就特别不好,还经常丢三落四的,忘了也很正常。

伊然从施灵手中把照片拿回自己手里,指着两个女孩儿身后另一块虚化的黑色背景,耐心地跟施灵解释:“你看,这里是一个鬼屋,鬼屋再往旁边就是摩天轮,只不过两者稍微有点距离,所以照片上就照到了摩天轮的一个座舱。”

施灵看着那块黑色,笑着说:“这是鬼屋啊?我刚才还在想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黑。”

伊然也笑起来:“是,那个鬼屋外观弄得乌漆嘛黑的,上面还有很多鬼脸,以前小的时候,从那里经过,还会被吓到。”

客厅的空调刚才被伊然打开了,现在暖风已经充盈了整个空间,施灵的脸上染上红晕,刚才在冰冷的地板上变得冰凉的双脚也开始酥酥麻麻的,浑身上下温暖极了。

施灵的眼睛很自然的始终弯起一个舒适的弧度,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跟自己悠闲地坐在一起,回忆着旧时光。

从她初三以来,好像人生中再也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刻了。

这种感觉太美好了,施灵想让这样的时刻尽量延长一点,于是她主动说:“那个公园还有什么其他好玩儿的东西吗?我都玩儿过吗?”

伊然看施灵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些,兴趣很浓厚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你基本上都玩儿过。”

然后她将只展现了公园一隅的照片放到小桌子上,手绕道脑后取下束缚了头发一天的皮筋戴到手腕,长腿曲起来,双手抱着膝盖,是打算长聊的姿势:“过山车,流星锤,激流勇进,碰碰车,溜冰,迷宫,划船,还有好多好多,那时候一到周末,整个公园都是放假的小朋友,好多游乐项目还要排很长的队……”

伊然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挠在人的心口,施灵安静地听着,细细回忆着自己早已模糊丢失的少年时期。

在伊然生动形象地描述中,那个记忆深处的老公园仿佛重现在施灵眼前。

湛蓝清澈未被污染过的天空,奇形怪状千变万化的云朵,大片大片绿茵茵的草地,上面盛开的灿烂的野花,柔软甜腻的棉花糖融化在舌尖,在阳光下显出彩虹颜色的泡泡漂浮在空中,海洋馆动物园门口舒缓的音乐,一些大型游乐项目上的尖叫声和下面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鬼屋门口刻意营造的恐怖音效,石桌前围了一圈观看下象棋的老人,摆满玩具的小摊,不深的河水之上游荡着的天鹅形状的小船……

施灵偶尔打断一下,表情很是认真地问一些幼稚的问题,比如一瓶泡泡水多少钱,动物园里有没有蛇,过山车有几个弯道,鬼屋里有没有真人扮演的鬼等等,伊然都一一解答。

施灵关于公园的记忆在伊然的口中缓慢复苏。

伊然也不知自己究竟说了多长时间,直到后面说到公园有东南西北四个大门的时候,一扭头,发现施灵已经睡着了。

伊然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也不过刚到九点,她看着歪头倚在沙发上,呼吸均匀的施灵,脑中那个活泼爱笑的少女,似乎和眼前这个人重合了起来。

她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施灵的睡颜,然后到施灵睡的客房把空调打开,枕头放好,被子掀开,回到客厅弯腰抱起沉睡的施灵。

她将施灵放到床上,被子仔仔细细盖好,一抬眸忽然发现,施灵的眉头不再像刚见时那样总是有意无意地微蹙着。

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指挥着伊然的身体,她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指放在施灵舒展的眉心,喃喃道:“不要再皱眉了,好不好?”

不知为什么,伊然总想去触碰一下施灵的身体,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两人之间空白缺失的十几年时光。

“也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已经睡着的施灵当然没办法回答她,伊然在她床边站了一会儿,就去洗澡了。

伊然不知道的是,因为是听着自己讲小时候的事情睡着的,施灵在昏昏沉沉中跌入梦境,梦里的施灵只有十三四岁,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是稚嫩青春的笑容,眉头从来就没有皱过。

伊然冲过澡躺在床上,因为昨天晚上一直没睡着,今天白天又做了几台手术,刚才还给施灵讲了那么长时间的故事,现在她整个人身心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于是很快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她竟然也梦到了初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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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春,海城市实验中学,初二二班。

上课铃响了,一秒钟以前还在走廊里吵吵嚷嚷大声喧哗的学生快速跑回教室,板凳桌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不绝于耳,初二二班班主任柳老师踩着铃声走上讲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漂亮女生,柳老师把教案课本什么的放到讲桌上,手撑着桌面看着全班同学:“安静一下,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一个学生。”

班里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个眼巴巴地瞅着新同学,柳老师说完侧过身看着女生:“你来简单自我介绍一下。”

新同学扎着简单的马尾,有些许碎发落在额头,一张脸是非常标准的瓜子脸,眼睛大大的,鼻头秀挺,嘴角微勾,脸蛋上是很自然的淡淡粉色。

女生因为是第一天转来,还没有校服,上身穿着一件粉白色的卫衣,腿上是天蓝色的牛仔裤,她冲着全班同学很自然地鞠了一躬,落落大方道:“你们好,我叫施灵,施耐庵的施,灵魂的灵,还有两个月就十四岁了,这也是我第四次转学了,因为爸爸工作的缘故,希望这次能跟大家度过一个完整的初中,谢谢。”

与众不同的介绍,看着是个漂亮又有趣的姑娘,这样的女生在哪里都很受欢迎,她的话音刚落,就有学生带头,然后班里其他人也都跟着鼓掌,热烈欢迎起新同学。

施灵笑了,她看向柳老师,主动问:“老师,我说完了,我的位置在哪里呀?”

柳老师在班里大概扫了一眼,看到一个女学生旁边的位置是空的,想起来这个学生是因为摔伤了腿而请了长假,于是她指着那个空位:“施灵,你先坐到伊然旁边吧。”

施灵顺着老师的手指看去,空座位旁是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秀气文静的女生,施灵看到那个女生,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她甜甜回应:“好。”

伊然的座位在第三排靠窗,是个很不错的位置,而她的同桌因为受伤好久没来了,施灵几步走到空位上,从桌下拉出凳子坐下。

一股清新的薰衣草味飘进伊然的鼻腔,她看见新同桌把书包塞进桌兜里,细腻白皙的手搁在课桌上,扭过脸小声问自己:“同学,第一节是什么课啊?”

伊然回答:“就是柳老师的课,语文。”

施灵又问:“你们用的课本是苏教版吗?”

伊然:“不是,是语文版的。”

施灵说:“那能不能让跟你一起看你的课本啊?我刚转过来,课本都没来得及换。”

当然可以了,伊然把自己的课本放在课桌中间,用行动代替了说话。

施灵凑近了些,近到伊然一扭头都可以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以及粉嫩的唇瓣。

新同学长得太好看了,像是电视里的白雪公主,伊然这样想着,忽然听到施灵对着自己的课本说:“哇,你的字可真好看,字如其人。”

伊然的课本上有她做的听课笔记,字体清雅俊秀,像伊然一样,犹如一朵洁白出尘的兰花。

伊然笑了:“谢谢。”

柳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施灵和伊然也就停止了交流,开始认真听讲。

直到下课,班里又吵闹起来的时候,施灵侧过身体,一脸神秘地问正在写字的伊然:“同学,你家是不是住在春和景明?”

伊然愣了一下,笔尖停顿下来,也侧过身看着施灵,她家确实住在春和景明,这是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别墅区,只是施灵怎么会知道呢?

施灵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认错,她刚才看到伊然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果然,确认过眼神,是昨天才见过的人。

施灵解释道:“我家昨天刚搬过来,就在你家旁边,我昨天在房间收拾的时候,往窗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你站在门前的桃花树下,我多看了两眼,就记住你了,不过你肯定没注意到。”

原来是这样,伊然明白了,她说:“对,我家是在春和景明。”

施灵感叹道:“我们这么有缘分啊!同班,同桌,还是邻居,对了,今天放学有人来接你吗?要是没有的话我们放学一起回家吧。”

伊然自上初中以来都是自己上下学,反正家离得不远,她爸爸妈妈说要培养她独立自主的能力,伊然说:“没人接,那就一起回去吧。”

“好,说定了。”施灵看上去很开心。

伊然扭过头继续写字,施灵则坐在座位上看着同桌发呆,过了好几分钟,快要上课的时候,施灵忽然又凑近伊然,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比如公园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