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污染区随之带来的难民是无止境的,联邦种族大熔炉里,没有一个种族敢肯定放出狂言:它能接受所有难民。】

【于是,难民生存困境便被多数上等公民无视了,没错,是彻底的无视。】

【资源共享,只出现在书写法则的人身上。】

辛夷苍白着脸,从病床上缓缓下地,机械医生下的医嘱很正确,她的术后情况很麻烦,强烈的光芒令她绷带里的眼睛异常疼痛,人造眼珠子不适的转动,金色璀璨的眼粒子光线紧张瑟缩起来。

她匆匆摸索到衣柜前,套上了审判庭的工作人员送来的执政官衣物,从大火中被救出来的崭新衣裳,有一件质地舒适的绵软睡衣。

她套了上去,绷带掩藏不住,索性脚踝处的烧伤程度不严重,她强行穿上毛茸茸的拖鞋后,至少从后背看来,没有那般怪异了。

只观背影,她是个正常人。

打开病房大门,辛夷缓慢的避过机械护士,等到拐到电梯下去的时候,高速电梯里的人造霓虹光吓了她一跳,眼睛反射性的流下酸涩的眼泪。

她瞥了一眼电梯里的时间钟。

边境官员此时还在上班,她有大把时间赶过去。

辛夷忍着黏热一步步到了医院大门。很快,有一位好心的陌生机械护士,为看不清脸的病人送来了雨伞。

【您需要遮阳伞吗?给您。】

【天女星主城医院欢迎您的下次到来。】

不,不,不,医院这种地方还是不要用这么浮夸的欢迎词。

辛夷往外看去,她手中脱力依靠在墙角。伞作拐杖用,她继续费力的看着时间。

一直注视着病人的小护士,立即从机械身体里拆除两根短的机械臂,屏幕即刻换成笑眯眯的颜文字表情。

【@_@】

出医院后,往来飞车的普通公民们,惊讶的从悬窗内向下张望,人行道上,一个孤独寂寥的身影,撑着伞拄着拐杖走的极慢。

辛夷垂着脑袋,冷热交加使得她瑟缩着。适时,她左右看了看,发觉行人佩戴的光脑,心想:出来的时候竟然忘记让人送光脑来,或者现在抢一个光脑也行。

她审视着浮空的车行道,多数私家车都怕麻烦不敢停下来载辛夷,只有免费的公交飞车,迅速停在了冒牌执政官的面前。

[洲际飞车免费运行中ing]

辛夷叹了一口气,她低着头进入了交通工具里,随意找了个离出口近的位置老实坐着。

她的视力还在恢复中,黑色的视野中勉强能辨认出人型,可能是代偿功能发挥作用,此刻她的听力十分敏锐。

也许是病人的绷带加睡衣的造型,引得公交车上的市民们,小声讨论起来。

“你们看到没,从那个医院跑出来的,是不是执政官又在搞幺蛾子呢?”

“不会吧,李委员长虽然关闭了出入境口,可他也没坏心到杵在医院赶人呢,不是说,这批医疗署的活人医生都是他强行拦下来的。”

有人戏谑道:“你怎么猜得到执政官想什么?他都如此不管廉耻政义收过路费了,这么缺钱,怕不是现在正在医院躺着数钱呢。”

路人恶毒的想着。

“指不定执政官……在医院数着没钱的病人名单,赶病人呢。”

但聊了没多久,路人乘客被第一行车道上的玩意吸引,惊讶的张着嘴。

“等一下,下面是什么东西,你看——”

什么东西?

“呵呵。”

坐在路人背后的辛夷无语凝噎,这个李道金的名声也太坏了。她当初如此冲动,想代替对方,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

辛夷绷不住情绪,视线继续往自己身上的医用绷带看去。

她烧毁了一切过往,值得吗?

指纹被磨灭…她的精神意志无法磨灭,仍然在无限摧毁、建立中,辛夷歪过头去,她昂着头想试图看清站牌名,脖子僵硬的发出“咔哒”声,整个肩骨脆弱的似乎能立刻骨折下来。

辛夷这番吓人的举动,让准备要下车的前排路人顿住了脚步,两个年轻人小心翼翼的探过头来,他们穿着便服认不出具体院校,应该是军校生。两人好心问她:“您还好吗?”

“我们能帮什么忙。”

学生们面面相觑,免费公交车里的公民组成,常见的除了老人,便是年轻学生。

辛夷听到头顶声响,她微不可闻的点头,回答道:“我想去边境防御工作站。”

去边境?

那里这么危险,有什么好去的,军校生们面色苍白。

“别管这个怪人了,下午的课很重要的。”

“它真的行吗?一个病人坐公交车。”

两位军校生匆匆下了公交飞车,他们在离开之际,告诉辛夷距离边境工作站台,至少要经过十个大站。

在他们眼中的怪人辛夷,低声感谢了两句,她坐姿笔直,始终没有瘫在座椅里。

浮光掠影,机械玻璃的反光处,军校生们终于看到她另半边渗血的绷带伤口。

更高个的男学生讶异。

她难道真的是被医院的人赶出来的?

[遭了,忘了加怪人的光脑ID了。]

[医疗署的人莫不是丢了病人。]

[你有病吧,加它干什么。]

[你才有病,军校生的礼义廉耻都被你吃了。]

两人忽然死寂般的沉默。

这个时候,她去边境,莫不是去送死。要不然就是去看望地方军的亲人。

他们在与怪人搭话前,还在光脑里奚落了一番辛夷。

想起来,现在整个人心情极为复杂。

花费了一些时间,辛夷赶到了边境设立的临时政府工作站,她这幅怪人模样一下了公交,就被不远处门口看守的保卫机器人注意到。

红光一闪,机器人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

而辛夷在飘雪的冬季中,拐着机械棍,打着一把精致的阳伞,整个人又滑稽又可怜。

她不是第一次来边境工作站。

辛夷长吸一口气,望天长叹。严寒里,她的腿僵住了,牙齿也打着寒颤。但她没有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

紧随其后,她借助安保机器人的力道努力弯腰,让耳后的基因锁被识别到。

三秒后。

闪着警戒红光的安保安静了。

【验证身份成功!】

【欢迎您的到来,执政官李道金先生。】

在执政官进入工作站威严的大门时,安保机器人X-0614,及时向地方军军官-莫蒂亚,发送了李道金的位置。

两人再次相遇的时间极短。

莫蒂亚将银发束进帽檐里,再一抬头,走了两步,就从瞭望塔看见了满是绷带补丁的执政官李道金。

莫蒂亚长官咂舌。

他问他的副官。

“你觉得这位执政官,现在来边境站,干什么来的?”

副官虚伪一笑。

“长官,大概他生病了也不忘来此奚落您,施加压力。”

莫蒂亚斜依着墙,他饶有兴趣的眼眸亮了起来,“不对,李大委员长,可能是提前接到中央星的信息,准备就地自首。”

军官紧了紧腰带。

副官有些紧张。

“长官,可在行政职位上,他比你大半个级呢。”

真的要抓李道金进监狱,也不差这一会儿时间。

莫蒂亚就这样淡定的凝望着执政官走进他的视野。

他徐徐走下攀援梯,还不忘呛声副官。

“怎么可能,表面上我们可是平级的。”

“您都说了是表面上……”

副官白了年轻的士官一眼,很快他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在瞭望塔内站定。

【华纳森长官,每日军讯——】

“叮咚”一声,前线日常军报传来,副官随意瞥了一眼光脑讯息,他没放在心上。

副官华纳森往下看去。

莫蒂亚背手,施施然出现在了辛夷眼前。

她眼神冷淡,面色自若,可惜绷带掩盖了她的伤口,也掩盖住了她的多数表情。

辛夷沉稳说道:“现在我要开启出入境口通道,该怎么做?”

哈?

执政官要开启边境出入口通道,不再全面限制领空。

没听错吧。

李道金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算李家现在改过自新了,经济犯的罪行也不可能消除了,这位执政官的账户,恐怕都被监察部门审核成马蜂窝了。

莫蒂亚脸色大变。

他装作谄媚的迎上去。

“这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天女星的出入境锁,可是绑定了你的身份ID。”

莫蒂亚打着“现在不逃什么时候逃”的想法,催促着执政官上到二楼办公室,去人工关闭天女星的防护罩。

说是防护罩,其实就是由超音速舰船环绕星球的音波武器,在飚速状态下,会形成状若实体的蓝色防护罩形态,驱赶污染物的同时,也折断了难民跑路的后路。

极为锋利的重叠刀片,在边境大刀阔斧的亮着,谁敢这个时候没事找事去送死。

许是辛夷走的太慢。

莫蒂亚在上楼前,直接横抱起了印象中愚蠢的执政官先生。

对,一个横抱,将辛夷轰的一下嘞到了肩膀上。她眩晕之际,绷带怪人紧皱着眉头,不满的同时,感觉到身体突然如释重负,尤其是脚尖宛如上岸针扎的小美人鱼,痛感异常咻的一下减少了两分痛。

不得不说,辛夷这个疯女人是真的狠。

她连脚掌纹都不放过。

没有多久时间,辛夷进入二楼办公室,强撑着精神,将耳朵后的基因锁停在了验证身份的设备前,蓝光频闪。

下一秒,在工作人员和军官们的视野中。

设备正常运转。

【验证身份成功!】

【二次验证失败——注销重设密码。】

辛夷重新录入新生长的指纹、瞳纹、掌纹,刺激的强光涌来的刹那,冒牌执政官先生的眼眶,再度泛起酸涩的泪水。

她的绷带被工作人员掀起。

伤痕累累、未完全修复好的增生疤痕展开。

莫蒂亚的眼瞳瑟缩了一秒,没想到执政官因为火灾,伤的如此严重。

停在验证设备前,辛夷顿了顿,似乎是被什么事件困扰,沉思了片刻,就此用执政官的身份,关闭了大半个自动巡航舰队,防护罩即刻关闭!

【执行操作ing】

【成功——】

她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冷冷哼了一声,不知道在咒骂谁。须臾间,执政官费力咳嗽,身体混沌不堪失力瘫倒在了莫蒂亚长官身前。

重重的落地声,在众人耳边奏响。

此时此刻,没有人为她欢呼,工作站的人和地方军长官-莫蒂亚,还想质问执政官,“为什么不全部关掉防护罩?”

“李道金你只管领空区域的半边,所有人都会涌入这个卡口的。”

你难道还想让天女星陷入踩踏狂潮?

辛夷倒在地上,微弱呼吸间,她想起了血淋淋可怖的踩踏场面,陷入痛苦的执政官先生,“他”拳头紧握全身僵硬,用最后的力道回复所有不解的人。

[这并不是个……普通级别的污染区。]

来自难民区的底层人民辛夷,她在濒临绝境前,推测出了污染区升级的秘密。

此时的莫蒂亚,并不明白执政官“李道金”的话。

但在五个小时后,他杀红了眼、夺过队友的武器后,终于懂了可怜的执政官说的话。

因为,天女星的污染区等级,在瞬息之间升级了!

百年难遇的高危污染区。

比特大污染区的等级还高一个级别!!!

恐怖而荒诞的念头,彼时在莫蒂亚心里炸开。

“李道金只关了半面防护罩,居然是对的。”

这半面防护罩阻止了难民,也阻拦了怕死的污染物。

“他”救了天女星40%的普通公民。

天呐,无人能预料到的高危污染区,居然是这位一直以来、被谩骂敛财的昏庸执政官预测到的。

原来的执政官李道金,无心插柳柳成荫,上任赴职两周以来,好好的保护住了这片土地的所有人。

于无边幽暗中,辛夷的基因锁发出了微小的光芒,她的精神力正处于暴动混乱的风暴期间。

【母亲,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那下次争取不犯同样的错误就好了,辛夷……】

母亲温婉干净的脸,悠悠出现在大树前边。

矮小的辛夷一直追着母亲的身影。

她流着悔恨的泪水。

妈妈,我不该主动牵起你的手,步入难民潮中抗议。

被叫做母亲的女人笑了笑。

母亲回望着小辛夷。

【也许你并没有做错。】

辛夷大哭着,愤愤的冲进了母亲温暖的怀里。

不,母亲,她做错了。

在她闭上眼的瞬间,脑海里闪过跌倒断气的母亲、冷漠的路人嘲讽、莫蒂亚长官的第一次伸出援手、火灾前她冲动的谋杀举动、火灾后她狠下心来的疯狂举止。

【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