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说没就没了!
忽如其来的夜色笼罩下,一簇摇曳的焰光闪现。
路笺捧着那瑰异的黑火向她走来,明明是与夜色一致的光,却不仅能照亮四围,还能把他身上繁复的配色一一显出,教迟问具象理解了什么叫五彩斑斓的黑。
她张了张口,没组织好语言,胡乱问了句,“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翻涌着黑雾的火花在路笺的掌中一收,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黑暗中只余两处萤火似的微光映在迟问眼里,她适应了片刻,意识到那对微光竟然是路笺的眼睛。
大脑一边飞速在转,一边又仿佛过载一样阻滞,迟问找不到一个符合自己认知的说法。
倒是断音们很有职业素养,短暂惊骇过后,皆又群起。
路笺想跟迟问说什么的,被身后的动静扰了,便干脆就地开了个大,踏着开裂的岩地,扬起衣摆一步一削,掌风落下便溅一泼血。
须臾清场,迟问借灵识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法阵,现场只余四名神使,分别定在四个阵眼方位。
另有几个活物尚有生息,但只一人还在动弹。
是睚眦,他手中聚着雷,步伐有些错乱,可还是凝起了不小的灵力,挣扎着注入了其中一个阵眼。
路笺背向着他,轻描淡写地翻起手在指腹一碾,砰,那二神子竟直接碎了。
啊,就说了,路笺是来驱神的。
“酷。”迟问拍拍手,表扬自己。
抽了张神秘隐藏卡,却养成了仓管吉祥物,她可真行。
好在这乖崽他自强不息,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宠物小精灵变成大杀四方的黑化狂妖也不过二十几年,不愧是天选——啊不——鸱选之子。
品种神秘,妖力不受神之加持,不与月相盛衰,这种设定,召迟问来却非是要报那始乱终弃之仇,仅仅只是,想她了。
迟问突然腾起一股奇妙的保护欲,这必须是纯爱啊,纯爱批站起来了!
“来了,别怕。”路笺的声音伴着一簇黑火缓缓踱来。
这家伙周身的气焰依然很嚣张,却半分也不曾侵向迟问,他的控场能力一直很优越,无论是自控还是御敌,都能收放自如。
只不过很显然,他喜欢把自己置于【放】的状态。
如此邪祟,却记得迟问昨日胡扯过的:她看不见时会害怕。
所以刚结束了杀戮,路笺便即刻捧了把火过来。
境灵不合时宜地开了腔,“哼,主人眼里只有他。”
叨完这句,它就借着路笺驱向自己的黑火,用迟问的眼睛看到了最近阵眼处的神使。
只一刹,物化灵便换到了那断音身上,“这墙,我非要推倒。”
山前的氛围一转,那股诡异的喜悦竟又渗了出来。
“二位殿下,可再助我一力?”境灵在那端高声问了一句,已经碎得不成模样的睚眦也不知为何还能应上,居然真又引下了数道天雷。
这次的雷击终于有了昨日的那般气势,是正经的天外来物,威压十足。
天雷击在殿门之外,借着阵中又起的气旋如火一般燎起,拔地而上,结成了一个巨大的风雷牢槛。
电光闪烁,照亮了山前整一片残地,雷暴结界往里不断缩来,将迟问和路笺拘在其中。
不妙,倒不是迟问突然看懂了神仙打架,而是她感觉到了路笺的气场在断崖式地削弱。
境灵注入阵中的是什么,她说不清楚,只知满场的氛围从阴至阳反复横跳,似在拉锯,最终以路笺单膝磕在地上告终。
气氛稳了下来,山门一派欢乐祥和,天色渐明。
境灵依然藏在那个神使身上,“三辰魂祭,感谢主人当初想出这么个阴损阵法,可太管用了呀。”
噢,三辰魂祭啊,迟问的脑子像个点读机一样,听到这几个字就记了起来。
此阵就算是在三辰殿,也是禁术。
魂祭嘛,顾名思义,燃布阵者之魂供法阵运作,但三辰魂祭更绝,是将阵中一切生灵及其血脉至亲全数揽集,在场的不在场的,一个不拉,皆逃不脱。
现杀,现炼,汲魂取灵,薅尽死者的一切价值,包括尸体。
如此代价,只为困杀眼前这一只,今天状态不好的大妖怪?
站在天境的角度看这事,迟问觉得很寒酸。
所以她要站在路笺这边看。
“实在冒昧,各位打得这么酣畅,我不能锦上添花,反要催你们谢幕,真是失礼。”迟问适当表示了一下歉意。
然后就地蹲下,朝身旁的路笺歪歪脑袋,“介意吗,我出手帮你了噢。”
“请便。”他头也不抬。
“喂喂,你个抛兄弃姐的倒霉孩子!都这时候这局面了,你还帮他?你有没有良心!”睚眦也不知道在哪,还能吵吵。
与此同步而至的还有更猛烈的风雷气旋。
持续的雷暴搅得山门的气压忽高忽低,若非身上有神体碎片支撑,迟问估计自己得爆裂而亡。
“良心?”迟问站起身挺直腰板,“有啊,正因为我有,所以我要帮他,毕竟他是我一手养大的小可爱。”
而不只是路笺,这些因为神仙打架莫名其妙被控成傀儡,在三辰魂祭中亲手把自己和亲人的命数断送的神使,也是她的信徒。
断音除了无条件听命于音主,余下一切都与常人无异,他们是完全清醒着绘下了这个杀阵,此行之折磨不亚于刀口舔蜜。
“以前我是不是跟你们一样变态我不知道,但现在我想当一个好人,一个健康的偶像。”迟问幻出招魂幡来。
启境干仗的规模太大,她其实看不懂这些神啊灵的之间是个什么力量体系,但迟问窥了路笺两次,每次都觉得他很丧。
丧嘛,阴间特产,她有的是。
困着两人的雷槛气压诡异,迟问身负风灵,站都站不太稳,但还是花了两秒,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动场上新死的亡魂。
按理说,这些断音死了便不会再受音术所控,若汲魂用之,恰好是又凶又戾的大好肥料,给路笺这食人花最最合宜。
但迟问有良心嘛,所以算了。
她念了句可有可无的法咒,转起手里的魂幡,“本来想把境灵绑了送你的,但眼下这份礼,你应该更喜欢。”
猩红的魂魄擦着纯白的织带奔出,一瞬四散,雷电禁制根本慑不住它们。
满场的电击炸响掺入了惨绝人寰的嘶嚎,路笺再次身如鬼魅,原地一纵,片刻便将迟问放出的游魂尽数掠杀,拆吃入腹。
草木异动,风起云涌。
有用?那就好。
迟问横起招魂幡回护自己,再次回到观众模式。
她放出去的,其实是自己从业八年的私藏,是她走夜路时顺手捡的孤鬼野魄,要说有多厉害倒算不上,但绝对要多阴戾有多诡谲,要多哀怨有多凄凉。
荒魂入不得轮回,没有一丝意识,游在世间也是为祸,送给路笺正好。
不知何时已破出雷槛的小仙兽转眼已立在了法阵正中,他周身再次涨起黑焰,但这回没再吞天闭日,只象征性地给自己鬼火色的双眸打了个光。
啧,能控光?他该不会是……奥特曼吧!
如凶兽低吼的震鸣倏地笼住山门,路笺身上的氛围触底反弹,蓄势待发。
一阵轻快的弦音回应了他这番摧枯拉朽之势,囚牛也不知躲在了哪个角落,是零是整,迟问只能听见她奏的乐,没找见人。
但山门的焦土上立起了不少“人”。
地上被路笺拆得稀碎的断音竟在琴声中漂浮着跃起,随意聚在了一处,组着根本不属于同一人的尸身,以一种十分不符合生物学逻辑的姿态与速度朝他袭去。
不能把弄意识,就驭尸起舞嘛,这帮神果然不干人事,迟问刚才那点良心现在成了笑话。
她没忍住,骂了句不堪入耳的,下一秒便险些被雷击命中。
“没大没小!”睚眦痛斥。
路笺再一次闪现眼前,空手一截拦住了天雷,晃起身来又吐了口血。
电光照射下,那本就可怖的彩绘面具愈发狰狞,驰魂夺魄。
他这手是二向箔吗?
迟问已然没有情绪再震惊了,“你不必管我,把他俩摁了,快。”
“别着急,先回你的见面礼。”
他说完五指一拢,还藏在紫袍神使身上的境灵惊声一叫,仰面摔下。
一股黑气绕着那断音的脚踝一提,生生将境灵从神使的身体里拽了出来,拖进了这边雷鸣不止的结界中。
电光灼得它惨叫连连,奈何这物化灵浑身都是黑的,看不出半点伤势。
路笺单手擒住境灵,扼得它连惨叫都再发不出,更使不上劲做任何反抗,只能由着人家把自己砸在地上。
“没脸没皮,还怪招摇。”路笺手上没有卸劲,只嫌恶地冷哼,“啊,不如我给你弄一张脸吧。”
他的手扣上了自己的面具,那虚妄的鬼脸竟在这会儿变成了实物,被路笺一摘,反手摁到了境灵脸上,“永生永世,烙着它,不许揭啊。”
黑火在境灵脸上燃起,裹着那个彩绘面孔,淬出了诡异的青色磷光。
路笺松开它站了起来,任境灵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嘶嚎,没再看它一眼,只是扫了扫雷槛外满场的舞尸,然后缓缓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