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咱没必要……”迟问都磕巴了,“你还好吗?”
他面具之下淌出的那抹红是血吧,是他自己的血吧,这家伙吐血了啊!
路笺不以为然,拍了拍手上的焦灰与血污,“你好就行,快回去,我可没法总顾着你。”
迟问非常识相地躲了回去。
在场居然有两名神子,这是她没料到的。
虽然因为限神令的存在,这两位到启境来都只能借个凡体行走,但堂堂神子,灭只妖怪还要这般周折,拖了二十几年不说,这会儿动手还又是断音又是趁弱的,太不上档次了。
让迟问突然觉得回去上班很没劲。
【主人,你这思想很危险。】
一只冰凉的小手倏地握住迟问晃出裙摆的脚踝。
黏糊糊的黑色人形从碎裂的青砖里钻出,被迟问抬脚勾了起来,境灵咧开嘴阴恻恻地笑出了声。
“噫!”太丑了,迟问毫不犹豫,直接又给踩了回去。
境灵就跟泥巴似的,挤进砖缝后又从另一个裂纹里涌了出来,贴上透明罩子顺势往上一滑,重新又站出了个人的轮廓,“主人可认出那是自己的姊兄?”
迟问认不出,但能猜,“囚牛和睚眦。”
“嗯,幸好来的是这两位呢,跟你没什么仇。”境灵的脸上除了嘴,并没有其他五官。
“哟,那谁跟我有仇啊?”迟问十分配合地接话。
物化灵望着罩子外感慨,“你们这些有脑子的,都爱计较,明明偌大个天境就九位神子,还非嫌多,走了一个,便想算计着让人家永不得归。”
迟问夸张地倒吸了口气,托起氛围,“一家人,该相亲相爱才是。”
境灵同意,“可但凡主角,都得有个恶毒姐妹,名不正言不顺的,哪都不如她,却处处要跟她争。”
“懂了,所以是……”除了囚牛,女神子还有嘲风、狴犴和负屃。
要碰就碰个大的,迟问知道谁最厉害,“负屃啊,负屃要算计我?”
境灵:“是你,你算计她,你是那个恶毒妹妹!”
“啊,舒服多了。”迟问释然,她先动的手啊,那很合理。
境灵:“主人,严肃点,你现在凡胎一个,神体碎得到处都是,只缺一块就永不得归了,人家哪里用得着正面动你。”
可迟问就只怕被正面动,她现在很金贵,“好的好的,感谢你的提醒,你也不必太过为我忧虑,多担心担心自己嘛。”
境灵:“唉?”
“你是不是想出去呀?”迟问看它一直望着外面。
“是啊,路笺现在外溢得好严重啊,原来除了脑子,这家伙的身体也跟漏勺一样。”境灵说着忍不住扭了起来,“看样子随时都会倒的墙,谁不想推呢。”
“去呗。”迟问说完,直接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失去视觉的境灵嘎一声尖叫,被一只大手扯了出去。
路笺扣住它黏糊糊的小脑壳,轻声笑道,“请不要擅自跟我的观众互动。”
叭唧。
人形轮廓被怎么拍成了溅在罩子外的黑泥,迟问没来得及睁眼看,但她对杀戮本来也无甚兴趣,左右是不能播的,她还是想看点政策允许的东西。
“我想揭盖了。”她探出脑袋,对路笺说。
“这么好奇啊。”小仙兽的声音听着有些疲。
“好奇得很,你身上蹊跷太多,与我先前的期许很是不符。”
她对于关乎路笺的一切,其实是有过于具体之……妄想的。
“不符还看。”路笺旋出去颇远,又一路杀了回来,两边的耳饰晃得厉害,是一双坠至锁骨的三色流苏。
跟他腰带两端系着的穗子刚好对应,都是浅檀、雪青和黛紫的配色,跳脱却不突兀。
再加上那一头彩色辫子,倒是……生动活泼。
“不看也行,省得没到误终身的程度,反要失望。”迟问故意推拉,又顺手借着满场新死的亡魂,窥了路笺一次。
她明白有些家伙就是能在这种状况下得到快乐,甚至能杀红了眼愈战愈疯,可路笺不是。
他不属于迟问的任何一种认知,他眼下的心境一如既往地稳定,或者说……稳中带皮。
“阵快好了,回去待着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兴奋值才稍稍往上提了一点点。
接着便打了个五颜六色的旋,跳回了即将完工的大阵之中。
迟问坐回罩中,突然搞清楚了路笺非要在这一天应敌的逻辑。
就像是个天赋异禀学霸,在感冒发烧隔壁还装修的时候,突然很想刷一套地狱难度的真题,如此而已。
他是明知自己横竖考得过的,所以此番行径的乐趣只在试试能考几分。
甚至,在这种处境下来道超纲大题,恐怕才是他最最期待的挑战。
慧眼啊,迟问实在佩服自己,能把这玩意捡回去当小仙兽驯养,实是慧眼啊。
极强的灵压扑面而来,穿透了路笺给的保护罩。
一声涩极的闷响倏地荡出,大地摇震,紧接着山体欲裂般地开始持续轰鸣。
迟问仿佛被巨石压身似的憋闷,而与此同时,几束锋锐的气柱突然从法阵内圈扑出,朝路笺疾袭而去。
他本就在金光大作的阵内游走,遇袭亦不躲不闪,只抬手一横,抛出了一片凝着黑气的浓雾。
两团于迟问看来完全不知何物的东西撞在一起,碰出的震波朝四围荡开,她只觉一股热极的气流窜到面前,将她囫囵一抛,从保护罩里径直掀了出去。
噢,原来回去待着也会有事呢。
迟问好歹是练了一下午的身法,落地时维持住了稳妥的姿势,奈何根本就没人注意她降落得是否得体,全场的焦点从始至终都在路笺身上。
迟问也懒得再回罩中,便往前走了几步,坐在石阶之上,正好是囚牛的对面。
对方刚好一曲终了,歇了歇手,打量了一眼迟问,用小奶音感叹,“哟,还真是一模一样。”
不远处的睚眦嗓门极大,“神体入胎,哪长得出别的模样,不然你也碎一块试试。”
“我才不傻,跟她似的自毁神体。”囚牛打了个呵欠,肉乎乎的手掌却停在了嘴边,一副说错话的模样掩住了口。
她口中的自毁,跟刚才睚眦的呵斥相悖,鸱吻到底是天帝罚毁的,还是自行了断?
迟问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思考自己的大号是怎么消掉的,无论是法阵的灵压还是路笺周身愈来愈烈的不明气场,都让她十分难顶。
神使们布完阵灵活了许多,开始配合着阵中的杀招合围路笺,欲意将他困死在正中。
倒有一个穿着紫袍的年轻人例外,不护着阵眼,也不参与进攻,只在外层转悠。
“嘿,聘礼!过来!”迟问朝他喊。
境灵一愣,没想出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但就迟问而言,这物化灵的伪装也太明显了,它藏在人家神使身上,双眼无神得像承境周三晚十的地铁里加班回家的打工人。
“怎么样,疼不疼呀?还推不推笺娘娘啦?”迟问打趣。
“不疼,我是死物,哪里会疼。”它走过来抱怨,“不过主人好偏心啊,那东西怎么就比我好了呢,你为什么帮他?我是第一个接触你的啊,你没点雏鸟情结吗?”
“对不起,境境,但有时候出场顺序根本不重要。”迟问十分真诚地回答,然后开始画饼,“但有时候,蚊子血和朱砂痣,也不过转念一瞬。”
太文艺,境灵没听懂。
“总之,你还有机会的。”迟问站起身,一边观望战局,一边盘算着如何把她的聘礼送出去。
身为合格韭菜,境灵刚被割了一茬,又马上支棱了一茬,“好嘛,主人懂得就好,主人只有境境了呢,境境会永远陪着主人的。”
它默认路笺会葬在这三辰山门,而事实也近乎如此。
此阵的杀气与威压盛极,且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愉悦荡在其中,十分违和,却又与阵中的一切紧密镶嵌。
睚眦引的天雷碍于替身的体质,只得两三成威力,但配合着法阵中不断扑出的风卷,倒也攻势极佳,只是它们妨碍路笺的同时,也在不可避免地伤及旁侧的断音神使。
傀儡们被物尽其用,进攻愈发猛烈,路笺的活动范围被越限越死,却也不知他是不是有什么怪癖,都这个时候了,击杀节奏仍是一个一个精准打击。
“请问,需要我帮你吗?”迟问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
“待会吧。”路笺懒洋洋的声音穿过尘土回应了她,调子居然还能是缱绻的。
但也带上了喘。
哟,他终于累了。
“不等,讨厌等,尤其讨厌等你。”迟问原话奉还。
她看得出路笺打乏了,毕竟这个阵摆明了是针对他的路数而布,他也摆明了晓得,可就是耐着性子让这阵画完了。
健忘还缺心眼,果然是漏勺脑子。
漫天惊雷轰得山门连片焦土,被劈开来的岩地坍的坍碎的碎,一如那些已然毙命的神使。
“那便不等,依你。”他答。
倏地,满地狼藉下挣出了一簇簇黑火,那焰光诡谲,缠着阵中的气流疾上,顷刻便烧得它们偃旗息鼓。
黑火燎完阵流,又朝着路笺的方向聚去,紧接着层层旋开,裹着爆裂巨响四散荡出。
乌炎泼墨一样染来,在迟问脚边堪堪停住,她只觉空气里的氧都被抽了个干净,就在这时,一道耀极的雷击闪下,本该是又一阵地动山摇,迟问却只听到一声轻轻的脆响。
嗒,谁打了个响指,竟拉下了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