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李桃歌登门拜访,得到消息的鹿贺二人已然来到刺史府求见。
都是世家党的旁系,见了主家少爷,姿态摆的极低,不仅呈上厚礼,还卑躬屈膝坐都不敢坐,直到李桃歌劝了几次,二人才将屁股放在椅子中,放也只是放了半拉,另外一半悬空。
鹿怀夫是怀字辈,同鹿怀安鹿怀休同辈,生有鹿家祖传的狮鼻阔口四方大脸,笑起来眼眸消失不见,似乎是好相处之人,其实在保宁军中以凶猛出名,手中落月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武力在保宁军中数一数二,所率领的斩月营,乃是不多见的铁甲重骑,正是有他撑起场面,将种子弟才能在保宁军有立足之地,否则,早被宫家四兄弟逐渐蚕食。
鹿怀夫挪动大腚,极尽谄媚笑道:“昨日才听说公子随同巡察大军来到固州,激动的一夜没睡,证明祖宗们还是惦念安西战事,派您来主持大局。”
李桃歌含笑道:“出皇城之前,在府里才见过鹿公乘鹿爷爷,他说八大世家子弟亲如一家,应当携手同行。”
鹿怀夫望向南方,双眸闪烁着泪光,喃喃道:“有些年头没见过老祖了,真是想念,光想让他老人家抽一顿鞭子,又疼又舒坦,若是公子回到京城,请给老祖捎句话,就说不肖子孙鹿怀夫,叩请老祖来保宁喝杯酒。”
“一片孝心令人动容,我会将鹿大哥的心意转告。”
李桃歌问道:“之前我流放至镇魂关,鹿怀安将军多有照拂,你们名字仿佛,和他相熟吗?”
鹿怀夫挤出一个惨淡笑容,“实不相瞒,怀安是我的亲弟弟。”
李桃歌神色一凛。
鹿怀夫轻叹道:“家里本想让怀安在镇魂关熬完资历,然后来到保宁军谋一份差事,没想到躲过了骠月铁骑,没躲过郭熙的屠刀,至今尸骨还留在外面,未曾回归宗祠。”
李桃歌面容浮现轻冷神色,说道:“当时破城之际,鹿将军不降,不跑,反而欲派亲卫护送我出城,宁肯自己战死城头,这份恩情,桃歌始终记在心里,当踏过碎叶城之后,我要亲自将鹿大哥尸骨送回鹿家。”
鹿怀夫诚挚道:“多谢公子。”
李桃歌堆出一个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怀夫大哥,不用拘礼,怀休将军喊我小桃子,您也喊我桃子即可。”
“万万不可!”
鹿怀夫惊慌道:“小弟同公子是生死与共的袍泽,亲昵无妨,怀夫若是同他一样,会坏了规矩礼法,老祖知道后,会活活把我打死。”
“那……好吧。”李桃歌同意道。
八大家族都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底蕴深厚,极重尊卑礼法,说白了就是固执到死板,想要他们挣脱世俗枷锁,比杀了他们都难受,整个世家党中,只有一个张燕云另类,见了自己族长都敢破口大骂,可人家那是拎着脑袋用不世之功换来的,谁能效仿?
贺举山出自儋州贺家旁系,气度儒雅,有股谦谦君子风,见到二人聊着热乎,自己也不好意思插口,只能一个劲陪笑。
李桃歌冲他和善道:“贺大哥,来之前,八大世家家主齐聚一堂,我也曾见到了贺家家主,若是有想说的话,小弟可代为转告。”
贺举山笑道:“待公子荡平安西之日,贺某随同公子一同返京。”
李桃歌半开玩笑道:“看来贺大哥料定郭熙没几天活头,想回去受封领赏。”
鹿贺二人朗声大笑。
李桃歌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宫子齐已经答应我,瑞王嫡系军会听我号令,咱们自家带出来的将士,肯定不比他们差吧?”
鹿贺二人对视一眼,骤然起身,抱拳道:“唯公子马首是瞻!”
李桃歌撩起薄衫,“若是二位大哥得空,随我去趟平岗城。”
恩威并济,软硬兼施,这些都是从张燕云处偷师而来,用云帅手腕来收拢人心,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其实是李桃歌太小瞧李氏相府的金字招牌,即便不使用计谋,这些外放武官照样乖乖听话。
搞定宫子齐和鹿怀夫以及贺举山,相当于将固州城里的十七万保宁军攥在手心,尽管还有一万左右的陆丙嫡系,对于大局而言已然不重要,只要这些人听从军令,共同铸成一把大刀砍向漠西走廊,征讨郭熙算是成功一半。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戈壁滩逐渐降下燥热,寒冷随之裹满这片苍凉土地。
一队几十人的骑兵来到山坡,举目远眺,雄伟壮阔的平岗城尽收眼底。
虽然离得很远,可依稀能瞧见郭字大旗迎风飘扬。
李桃歌用马鞭轻轻敲打膝盖,盯着城池看了好一会儿,依稀从大旗感受到郭熙猖狂笑容,越看越烦,忍不住问道:“这座城藏有多少安西军,有谁知道?”
来到前线巡视,不仅鹿贺二人护卫左右,还将宫子齐一并带来,李桃歌要的就是一团和气,无论装的还是真的,起码在他面前要收起桀骜不驯的爪牙,谁敢流露出不满情绪,将成为他杀鸡儆猴的开门一刀。
三人平日里为了权势争来斗去,确实是恨之入骨的仇家,但能混到五品将军,岂能是憨傻之徒,于是自打出了固州城,三人有说有笑,插科打诨,宛如多年挚友。
给公子演戏么,当然要尽心尽力。
听到李桃歌询问,宫子齐率先抢了风头,“禀公子,平岗城是安西都护府第一道大闸,平时驻扎两万余安西军,城里百姓大约五万有余,这几日郭熙将防线锁的很死,探马无法得知城内确切消息。”
李桃歌面无表情问道:“攻破这座城,需要多久?”
三人瞬间呆滞。
之前陆丙率保宁军在平地交战,尚且吃了败仗,攻城?军械粮草充沛的话,一人可抵十人,只要敌将脑子没病,哪有胜算。
思来想去,谁都不敢接过话茬。
李桃歌轻声说道:“多日之前的惨败,使得安西军士气大振,我军士气挫败,如今巡察使柴大人亲自监军,急需一场大胜给圣人和百姓报喜,否则再拖下去,咱们谁都没好果子吃。所以我不管损伤如何,代价多大,五日之内,必须要在平岗城头插入大宁旗。”
三人面面相觑。
五日之内攻破平岗城,相当于昼夜不停用命去填,得损失多少士卒?这十七万大军,不见得能将护城河填满,全死光了都未必能进入城门。
鹿怀夫硬着头皮,忐忑不安说道:“公子,攻城之战,不同于平地交锋,需要备好破城器械,士卒养好精神,再用大军切断对方援军,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能放心去攻打城池,若冒失去打,损伤非同小可,顶多打下两座城池,这十七万保宁军就拼光了。”
李桃歌挑起眉头,沉声道:“三位将军的胆色,似乎不如我这位文官,假如怕死不敢攻城的话,本公子愿身先士卒来打头阵!”
宫子齐郑重其事抱拳道:“保宁军又不是无人可用,何须劳烦公子冲锋陷阵,末将立下军令,五日之内,要么城破,要么提头来见!”
李桃歌挥起马鞭,在黄土中抽出一道印记,缓缓说道:“本公子将亲自督战,如若有人敢违抗军令,斩。”
少年一个阴沉的斩字,令三名保宁军主将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