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祁垣万万没想到徐瑨会这样,当即有些恼火:“你给我喂的什么?”

徐瑨在离他咫尺的地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

“毒药。”徐瑨道:“吃完三颗就死了。要不要再喂你两颗?”

祁垣:“……”他虽然生气,但不糊涂,这东西想也知道是治病的。

再想刚刚徐瑨的样子……祁垣后知后觉,“轰”的一下红了脸,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以后每日三次。”徐瑨敛了笑意,声音也低沉下来,“你若不吃,我就喂你。”

这一晚两人相安无事,徐瑨虽是过来陪他睡觉,却不像在号房一样抱着他。俩人始终似靠非靠地半挨着,祁垣自从被喂药之后整个人就有些恍惚,下意识地想躲开一些,又怕徐瑨多想,自己扭捏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徐瑨竟然还没走。

房间里多了一扇屏风,为自己遮着外头的视线。

床头的小桌上放了碗清粥,徐瑨已经换了身衣服,正站在窗边,捧了本在看。如今距离秋闱不到三个月了,任彦和方成和他们都要参加乡试的,自然紧张了起来,但徐瑨又不参加,祁垣不理解他为什么还看书。

不过此时春晖溶溶,窗外石榴开的红艳,徐瑨又是一身玉色襕衫,眉清目朗,宛如谪仙,这样在窗边捧卷而读倒跟幅画似的。

祁垣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徐瑨察觉,微微转过脸,冷不丁跟他对视了一眼。

祁垣有些尴尬,一想昨晚这人凶巴巴的,心底又闷,恹恹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徐瑨便合上书,自顾自地走过来,温声道:“今天日头格外好,你上次说想跟我泛舟同游,我已叫游骥去通州准备了,等你身体恢复一些,便带你去玩。如何?”

祁垣一动不动地,也不说话。

徐瑨又道:“那次你劝我戒色,我当时却连名妓的脸都没细看,如今想来也有些遗憾。听慎之说通州也有不少教坊司的歌妓,你大约会喜欢,到时候给你请几个来作陪。你喜欢老一些的还是小一些的?”

祁垣没吱声。

徐瑨自言自语:“是喜欢小的?”

祁垣:“……”

“比你还小的……不太好吧?你才多大?”徐瑨故意道,“不过也不是没有。你若喜欢小的,就点点头,我让人早点打听,好生安排。”

祁垣头一次听他这么聒噪,心想谁喜欢小的?但他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胸口的那口颓废之气渐渐转成一股闷气,他只得闭着眼忍着。

徐瑨见状,惊讶道:“看来逢舟兄不喜欢了。”他话音一转,却又为难起来,“莫非你喜欢老一些的?是要多老呢?”

祁垣:“……”

徐瑨问:“三十多岁的如何?满意你就点点头。嗯……看来逢舟不满意。”

祁垣:“??”

“那就四十……五十……六十?”徐瑨大惊,“莫非是要七十岁的?”

祁垣:“……”

“七十岁……都没牙了吧,还如何唱曲儿?”徐瑨犹豫起来,不住地念叨,“七十,七十……”

祁垣起初还忍着,心想让他自己自言自语算了,但这会儿徐瑨嘴里反复念着“七十岁”,好像他真的非要找个老太太唱曲儿似的,祁垣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

他忽得转过身,忍不住道:“你才七十!”

徐瑨一直在他床边上坐着,见他这样,反倒是一笑:“我七十岁的时候,你若想听我唱曲儿,倒也不是不行。”

祁垣知道他是故意的,气鼓鼓地瞪着他。

徐瑨含笑回视,唇角微微勾起,祁垣再看一眼,却又不受控地想起昨晚喂药的那幕。当时他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那小侯爷拉着书童亲嘴的样子,所以反应才慢了半拍。

想到这,祁垣忽得心虚起来,匆匆垂下眼,整个人也不自觉地蜷起,脸上浮起了一片薄红。

徐瑨看他这样,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将桌上的清粥端了过来。

“谨之兄说你那日急火攻心,吐了口血,所以他按着粥方上讲的,特意去山上采了四向的侧柏叶,捣汁澄粉,又跟药童借了炉子,一早熬了这柏叶粥出来。”徐瑨低声道,“你是自己吃,还是要我喂?”

祁垣一愣,看了他一眼。

这么大一碗粥!

他还要喂?

单是想一下那样子,祁垣都要臊死了。

谁知道徐瑨想了想,竟忽然道,“你两天没吃东西了,还是我喂你好了。”

祁垣瞪大眼,裹着被子往后蠕动了一下,连忙摇了摇头。

徐瑨问:“那你自己吃?”

祁垣:“……”

徐瑨是不会让自己死的。如果不吃饭,除了饿肚子也没什么用处。祁垣心里虽然烦闷,但也知道现在再闹也是白折腾,顶多让方成和和徐瑨都不得安生,死是肯定死不成了。

前几天的时候钻了牛角尖,这会儿平静下来,再一想,且不管别人如何,倘若自己死了,云岚岂不是就要遭殃了?到时候那蔡贤让干儿子入赘过去,依云岚的性子,恐怕会闹个鱼死网破。

自己已经这么倒霉了,何苦再拖累一个好姑娘。

他自己分析过来,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认命地坐了起来,委委屈屈往前挪了挪。

徐瑨原本打算今天跟他死磕了,见他这样,倒是有些意外,干脆拿勺子舀了一点出来,温和道,“你身上没力气,还是我喂你好了。”

祁垣愣了下,盯着那勺子看了眼,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想多了。

他两三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儿虽然肚子痛,但也没什么胃口,所以每一口都喝的很慢,跟小猫似的一点点的舔着喝。

徐瑨也不催促,只耐心端着碗,看他时不时露出粉色舌尖舔舔嘴巴。

祁垣喝了不到半碗就不喝了。他这几天一直闭嘴不言,一时间不太习惯说话,只用眼睛巴巴地看着徐瑨。

徐瑨便把碗放下,扶他坐好,又从怀里取了一枚药出来。

“汤药太麻烦,你又不爱喝,我让太医做成了丸药。”徐瑨把药丸递过去,心里忽地一动,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问祁垣,“你自己吃,还是要我喂?”

祁垣下意识地咽了口水,皱眉看了看那药丸。

丸药虽然没那么苦,但也没人爱吃这个的。他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能不能商量下不吃药,就听徐瑨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要我喂了。”

祁垣愣住,抬眼看他。

徐瑨却径自剥了那药丸的绵纸,放入了口中。

他们本就离得近。徐瑨含了药凑过来,眉眼低垂,祁垣脸上一红,下意识地便闭了眼。

俩人软而热的唇瓣相接,徐瑨的动作似乎慢了一些,待喂到祁垣嘴里时,药丸外层的蜂蜜已经化开了,俩人嘴里皆是半苦半甜。祁垣忙不迭的往下咽,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方成和才听完早课,急急忙忙跑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徐瑨面红耳赤地倒水,祁垣苦着一张脸只冒泪。

见他冲进来,那俩人都是一愣。

方成和更愣。

他本来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让祁垣说话的,甚至做好打算,不行就告诉祁垣家人,来俩人看看。谁知道一晚上过去,祁垣竟突然好了似的,看着也有了些活人气儿。

徐瑨先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问他:“方兄,有糖吗?”

前几天方成和为了哄祁垣吃药,买了些蜜饯,幸好今天还带了几块在身上,忙翻出来都给了祁垣。

祁垣眼泪汪汪地含了一块。

方成和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徐瑨。

徐瑨倒了水过来,在一旁解释道:“我昨天找太医换成了丸药。”

说的跟祁垣之前不肯吃药,是因为汤药难喝似的。

鬼才信这个。

但祁垣能想通就好,方成和松了口气,忙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配合着徐瑨的说辞赞了几句。又坐到床前,笑着对祁垣说:“我一会儿还得回去,这会儿过来,是告诉你个消息。”

祁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方成和道:“季考的结果下来了。今早上大家在彝伦堂集合,祭酒挨个念的。”他说到这顿了顿,才道,“但没念你的名字。”

祁垣原本含着蜜饯解苦,听这话忙嚼吧嚼吧把蜜饯吃了。

“没我的名字?”他哑着嗓子问。

“怎么哑成这样了?”方成和道,“是,没念你的名字。倒有多嘴打听的,听说是教官收卷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你那份污了,所以唯独缺了你的。”

这事情太巧了。

祁垣想起那天的教官始终站在他的身后,眼眶一热,鼻子忽然就酸了起来。

“那教官可受到牵连了?”祁垣担忧地问,“不会被罚吧?”

“听说祭酒把他训斥了,又罚他回家思过两天。”方成和拍拍他的肩膀,顿了顿,鼓励道,“你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去看看教官,好不好?”

祁垣这人心软,又有些孩子义气,不愿别人因自己吃亏倒霉,所以方成和故意把教官回家休息,说成回家思过。

果然,祁垣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好。”

方成和松了口气,他是借口出恭跑出来的,不敢多留,见祁垣答应了便转身要走。

祁垣却又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方大哥。”祁垣抿了抿嘴,忽然道,“我不想在国子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