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夜(七)

周一清晨。

桑黎川要赶早上七点的飞机,提前飞往北京给一家人探路,估计还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通知一家人搬过去。

北迁的事没那么快。

昨晚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大有毁天灭地的架势。

可吵完架后桑黎川仔细想了想赵毓芳对他的助益以及后院太平对于男人事业的重要性,便又放下身段低三下四哄了赵毓芳一晚上。

赵毓芳也不是真心想要这个家分崩离析。

她还指望着桑黎川干成一番大事之后跟她共享富贵尊荣,没必要给桑黎川施加精神负担,这样对她也没有好处。

因为是亲近的人,她知道桑黎川身上有多少坏毛病,但是桑黎川的业务能力是得到外界广泛认可的,再怎么说也是个知名企业家,她在外依然要维持丈夫的良好形象,顾及他的颜面。

搭伙过日子嘛,有舍才能有得。

夫妻俩都冷静下来以后,家里又是一副和和美美的景象了。

厨房的用人就近请的闽南本地人,除了海鲜和养生靓汤做得不错,做其他菜都特别喜欢油炸和勾芡,不太符合赵毓芳这个祖籍在江浙一带的人的口味。

所以早餐,赵毓芳偶尔也会亲自下厨,弄点好消化的清粥小菜给孩子们养胃。

桑黎川常年在外面应酬,整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伺候着,肠胃是长久用油和酒泡着的,回家吃点这样清淡适口的小菜,幸福得不得了,对赵毓芳的厨艺赞不绝口。

“还是家里好啊,随便吃点简单的,这不比下馆子好多了。”

赵毓芳听了直翻白眼。

心想你嘴上说着家里好,也没见你隔三岔五往家里跑,饭局是一顿都没少。

不过她睡饱了心情不错,不想一大清早就跟桑黎川吵架,什么都没说。

桑黎川是吃舒坦了,桑珏却戴上了痛苦面具,胖乎乎的小脸皱成了一团,表情别提有多滑稽了。

她最讨厌的食物有两样。

一样是稀饭,一样是青菜,赵毓芳却不顾她的感受将两者凑到了一起。

一开始她听桑黎川夸这青菜粥好吃,想着在桑黎川面前装装样子,好好表现,争取让桑黎川在临行前满足她一个心愿。

没想到这青菜粥实难下咽,她含在嘴里一小会儿就想吐。

无奈赵毓芳见了瞪着眼睛望着她威胁:“你敢给我吐一个试试。”

吓得她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

咽完以后她又一如既往地打算向桑黎川撒娇讨巧,想让桑黎川护着她,免了这一“酷刑”。

没想到昨晚同床共枕之前,桑黎川答应了赵毓芳一系列不平等的要求,其中就包括不惯着桑珏挑食、投机取巧、偷奸耍滑这些坏毛病。

桑黎川大清早的也想图个耳根清净,收到赵毓芳犀利的眼神,不敢造次,装作吃饱了的样子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桑逾吃起东西慢条斯理,很是秀气。

和桑珏吃到她自己不喜欢的食物时有一比。

中途赵毓芳去旁边接了个电话,桑珏马上一把将桑逾的碗抢过来与自己的对调,不成想桑逾吃得比她还要慢,碗里剩的比她剩的还要多。

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弄巧成拙了。

她再想换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赵毓芳接完电话回来了,就在她身边坐下来,全程盯着她把碗里的粥吃完。

有时候桑逾真的很佩服老天对于世间万事万物的掌控和调度。

要不然也不会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恰好睁开眼瞧一眼,让恶人自食恶果,让正义得以伸张。

用过早餐后,桑黎川被司机送去机场,赵毓芳则开出家里的另一辆车送两个孩子去上学。

桑逾时常会对赵毓芳感到钦佩。

在她的眼里,赵毓芳拥有的技能五花八门,涉猎甚广,于是她得出结论,赵毓芳似乎比桑黎川更能干一点。

写作文的时候大家都会写自己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爸爸,但她却每一次都写她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小妈。

虽然赵毓芳只是她的继母而已。

姐妹俩都在公立的育才小学上学,因为转学的时候只有公立学校才能给她们办规范化的手续。

桑珏上小学一年级,桑逾上小学六年级。

她们的学龄虽然差了五年,但同样都是少先队员。

或许是周一要升旗的缘故,门口有学生会的成员在检查是否穿了校服,以及是否正确佩戴了红领巾。

校服是赵毓芳让人叠好了放在姐妹俩床头的,故而姐妹俩都有穿。

但是红领巾不是每天都检查,赵毓芳也就没那么上心。

桑逾养成了好习惯,每次将红领巾摘下来都会塞进书包的夹层里。

可桑珏的习惯不怎么好,丢三落四,对珍贵的东西没有概念,不论多贵重的物品她都会随手乱放,此刻找不到红领巾在哪也正常。

脱离了赵毓芳的视线以后,桑珏这个小恶魔也就解除封印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夺走了桑逾本就打算让给她戴的红领巾,把桑逾抛在校门外,自己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校门。

桑逾无奈地叹息。

大不了就是被记录下来,报送到班主任那里,再扣扣班级量化考核分。

应当没有更严重的后果了。

桑逾抱着最坏的打算来到校门口,没想到进门时,站在门口的小督察员目光没在她身上,而是略过她,投在了她身后的一个男同学身上。

她侥幸逃过了检查。

又一次被忽视了。

赵毓芳送她们姐妹俩上学,通常会早个十几二十分钟,以免她们丧失时间观念,养成迟到的恶习。

所以桑逾不紧不慢地来到教室,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

她到教室时候,许多同学都在奋笔疾书。

多半是周末家长不在家,学业没人监督就玩疯了。

昨天夜里挑灯夜战依然没能赶完大工程,今天早上便带到学校继续建设。

毕竟集体的智慧总是大于个人的。

桑逾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看了身旁的空位一眼。

直到她即将要离开这所学校了,她身边的位置依然原封不动地空着。

她开学来的时候便是如此。

作为转学生,班级里的原著成员都对她抱着好奇的心态,也曾有不少人来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但都因为她不善言辞和交际,渐渐疏远了。

几乎每一次转学都是一样的结果。

有老师提出过要给她换个位置,以及给她安排一个同桌,都被她礼貌地拒绝了。

如果对方不是自愿的,她也不希望强人所难。

她这些年里一直没学会如何融入集体,对于面前的这种孤寂的状态她也早已适应,甚至开始享受起这种无人打扰的孤独。

困扰当然也是有的。

总是会有一些对她不了解的人暗自揣测她,比如在背后信誓旦旦地说她一定是因为人品有问题才没有朋友。

其实这两者之间是没有必然关联的。

偶尔会有一两个跟她稍微有过一点接触,被她施予过帮助的人为她说话。

她一般记得的都是别人给予过的善意,那些扑面而来的恶意,她从来没有放在过心上,始终保持着遗世独立的高傲。

任课老师们经过协商后定下的收作业的时间是第一堂课下课之后。

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乖乖将各科作业摆放在左上角,等待小组长帮学习委员收,然后各自到室外自由活动。

今天要额外上交的还有家长签字的月考试卷。

桑逾和往常一样,把作业放在课桌上,就去走廊上旁观同学们跳皮筋了。

结果中途回来了一趟,发现小组长粗心地漏掉了她的试卷没有收。

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见到她三张都是满分的卷子,觉得没有必要收上去给老师检查了。

不过桑逾认为自己并不比其他同学特殊,还是应该把卷子交上去。

既然没有和大部队一起呈交,那她就自己送到老师办公室里吧。

还没到老师办公室门口,桑逾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对话声。

其中有一个声音出自她的班主任。

“这次教务处重印的花名册没再把我们班的那个转校生落下吧。”

“你说的哪个?”

“还能是谁,桑逾。我们班除了她没有其他转校生。”

“什么?这小姑娘是转校生?哇,厉害啊,转校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也该有点影响吧,学习成绩还能这么好,真是难得。希望她这个成绩能一直保持下去。这样直升到咱们学校的初中部,可是不可多得的优质生源,说不能还能冲个清北呢。”

“她可不止转了一次,三不知还要转到别的学校去呢,这可不好说。”

“哎呀,那可便宜别人了,好可惜。亏你还这么用心。”

“好苗子到哪都能成才,只要能茁壮成长,就不可惜。”

“郑老师格局真大。”

“别闹,过誉了。”

桑逾听到班主任这么说,不由百感交集。

郑老师是个好老师,教书,更育人,不仅将她的英语水平提升到了新的高度,还曾引导小小年纪的她如何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地在众人面前用异国语言演讲。

如果她升入初中以后还是郑老师教就好了。

但是若让她在郑老师和江憬之间选择,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江憬。

郑老师教授了她直面世界的方式方法,而江憬却用了了几句话,重塑了她的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