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江海平和江憬抵达京西国际机场。
一出航站楼,父子俩就被一群接机的人给包围了。
来接机的人穿着熨烫平整的职业装,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迎上来,个个热情似火。领头的锲而不舍地为自己的公司争取最大的利益。
“江董江董,我们恭候您多时了,您就看在这么晚了我们还风雨无阻地在这地方等您的份上,容我将具体的方案简要地为您讲解一下。相信您听了之后一定会对我们有全新的认识。我们公司也是真心为孩子们着想,诚心诚意地想要促成这件事,将您的理论通过具象化的表达投入到实践当中。恳请您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小人物,不然我们回去也不好交差啊。”
天气预报上写着降雪,气温也到达了零下三四度,但是他们回京的时候只是在绵绵阴雨之中夹杂了些许冰雹。
江海平仰头望了一眼低垂的天幕,伸手接了一把从天而降的雨丝,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一团白雾从他口中呵出,在空气中氤氲飘散。
“这么冷的天,难为你们这么辛苦了,但是你们要跟我谈的事,还是暂缓吧。你们应该也知道,我最近在筹办几所学校的事,实在是抽不出闲暇时间。我跟你们黄总也是老相识了,确实有多年的交情在,可我也不能不切实际地给出承诺,一直拖着你们。回去跟你们黄总说吧,不要让你们再跟进这个项目了。”
“江董,其实今天我们黄总本来是要亲自来接您的,但他家里临时出了点事情,脱不开身,不然他此刻一定就站在您面前了。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换个您方便的时间,让黄总亲自来作陪。”
江海平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他回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江憬,故意问他:“你明天早上还有课要上是吧?几点来着?”
江憬毕恭毕敬地配合道:“早上八点。现在已经过了门禁时间,回不了宿舍了。所以我明天五点就要从家里出发赶去学校。带我们那门课的教授特别严格,迟到半小时就要按旷课处理,签到的方式也很别出心裁,通融不了。”
江海平要的就是他这些话,转而对那些纠缠的人说:“你们看,我儿子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要尽早回去休息了。我知道你们这些底下做事的人不容易,也不是我执意要为难你们,确实是不方便。”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使劲用热脸贴冷屁股就不礼貌了。
这群人闻言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眼里瞬间没了光彩。
江憬虽然于心不忍,但也知道分寸,没有替这些苦命的打工人在江海平面前求情,紧随江海平一道离开。
等摆脱了这群人,坐进了来接他们回家的私家车里,江海平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是不是觉得他们很可怜?夜里十一点了还在外面奔波。他们或许已经为了这个项目熬了几个通宵,可我却用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否定了他们这些天来全部的努力,使得他们前功尽弃,我是不是特别残忍?”
江憬沉着冷静地说:“仁慈悲悯是建立在对事物的全貌有清楚的了解之上的,我只是一个对这件事知之甚少的旁观者,您做事一定有您的想法和考量,不论我对他们抱有怎样的看法、对这件事持怎样的态度,最终做决策的还是您。我既不必负责任,就没有相应的发言权。”
江海平听到他完美无缺的标准答案笑了笑,不置可否:“你和黄颢还有联系?”
江憬闻言看了江海平一眼。
江海平见状说:“你别误会。我不是迂腐的老古董,不会因为我们这辈的恩怨纠葛影响你们这代人。但是还是要提醒你,这个小伙子心思阴沉、深不可测,我不建议你和他交往过密,最好还是离这样的人远点。”
江憬不以为意:“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的人品我了解,我不相信他会对我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您和黄叔分道扬镳我深表遗憾,但是我和黄颢,不会走二位的老路。”
“算了。”江海平也不大想插手管他们年轻人的事,“对了,我怕你下午带着两个小丫头玩没吃饱,上飞机前特意嘱咐家里的阿姨给你煲了鱼片粥,还吃吗?”
“回家再说吧。”江憬说着捏了捏眉心,“我有些困了。”
他们的车从西郊驶入老城区后,道路就变得狭窄起来,成了单行道。
道路两旁古旧的建筑鳞次栉比,红墙褐瓦一眼望不到尽头,昏黄的路灯照在湿哒哒的柏油路面上,光点随着视角移动。
雨幕中淅淅沥沥的雨丝融入浓稠的夜色里,高大的老树枝叶摇颤,凄风冷雨里透着彻骨的寒凉,可路边种植的鲜花开得繁盛又娇艳,撑伞搂抱在一起的情侣言笑晏晏,接孩子回家的人彼此照应,浓厚而淳朴的生活气息里,留存着市井原始的风貌。
不一会儿,他们的车就到了大院门口。
门口站岗的安保人员正在礼貌地阻拦路人拍照,见到他们这辆车的车牌,没上前询问就敬礼放行了。
春节期间张灯结彩制造的氛围到一个多月的今天还保留着。宽阔的主干道上,每棵行道树上都缠绕着暖黄的灯带,枝头挂着流光溢彩的小灯棒。
江海平也是许久没回来这边住过了,见状对坐在前排副驾的助理说:“明天白天跟负责户外灯光布置的人说一声,把这些灯都拆下来。他们可能都忘了这件事了,太浪费电了。”
“好的江董。”
沿着主干道向前行驶,透过稀疏的乔木可以看到一幢幢耸立的建筑。
体育馆、操场、食堂、礼堂……
整个大院形成了一座封闭的独立社区。
这里是江憬从出生到初中居住和生活的地方。
两分钟后,他们的车穿过了整整齐齐的楼房,来到退休老干部专属的独栋花园洋房区。
这儿的花园洋房没有各大地产商盖的花园别墅那么大,百来平米的占地面积,院子小得走个两三步就能出门。
他们的车在一户院墙外排满盆栽的门前停下。
助理下车给江海平撑伞,司机也要下车给江憬撑伞被他拦下了。
他接过司机手中的伞,下车打开,推开未曾上锁的院门,将江海平接了进去。
大院的治安没得说,以至于家中的门一直没换成防盗门,锁也没换成指纹锁。
一扇刷着绿漆、裹着铁锈的老门伴随着“吱呀”一声被江憬拉开。
随即一只通体雪白的小母猫从门缝中钻出来,用冒着金光的眼睛望着他,而后立着尾巴在他裤脚蹭来蹭去。
江憬收起伞,一把将小母猫举起来,把路让开的同时温柔地跟猫说起话:“白雪,外面下着雨呢,不能往外跑。不然归你自己舔半天毛,我可没空给你洗澡。”
江海平顺手打开客厅的灯,一边和他擦肩而过一边提醒道:“你爷爷说它怀崽了,近来脾气不大好。你别逗它,当心它挠你。”
“哦?怀了?”江憬闻言定睛一看,小母猫的肚子的确有点鼓,便连忙将小母猫放回地上,追上江海平问,“阿姨煮了鱼片粥?”
他们刚才回来的时候家里漆黑一片,阿姨遵照江海平说的没有给他们留灯,这会儿估计都睡下了。
他这么一问,弄得江海平也不敢断言了,对他说:“我们回来得晚,家里的阿姨和你爷爷应该都睡下了,别吵醒他们。你自己去厨房看看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这话说得和废话差不多。
江憬没发表什么意见,径直朝厨房走去。
他没有唤猫的名字,“白雪”却自觉地跟着他走,像液体一样在他的双///腿///间钻来钻去,俨然把他当做了路障类的玩具。
江憬被它影响到,走几步就顿一下,哭笑不得道:“平时不是摸都不让人摸,怎么我一回来就这么黏人?”
小母猫“喵”了一声,准备去浴室洗澡的江海平听见他说话的动静也扬着音调“啊”了一声,问道:“你说什么?”
江憬连忙说:“没什么。我跟白雪说话呢。”
江海平无语:“十天半月不跟你妈联络一下,倒是跟动物有话聊,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江憬难得垮下脸:“我一跟她说话她就劝我从政,怎么聊?她分明知道我只对科研感兴趣。”
江海平有过从政的经历,跟儿子心有戚戚,也不太支持妻子的想法,可在家事上他一向不太做得了主,听了叹了口气。
江憬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不想闹得太僵:“许久没在新闻频道看见她了,您知道她最近去哪了吗?”
江海平公务繁忙,对妻子的具体行踪并不是完全了解,模糊地说:“好像是在南非陪当地政府的考察团。你最好抽空跟她打通电话,免得她挂念你。”
江憬就跟江海平打商量:“那您先把我修双学位的事跟她知会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我再跟她联系。”
这要放在别的家庭,儿子有修双学位的能耐,做父母的高兴还来不及。
可江憬修双学位,意味着给自己留后路,大概率不会听从父母的安排了。
那一心想让他从政的母亲能高兴吗?
这就是件谁提谁挨骂的事儿。
江海平避之不及:“这我转达不了,你自己跟她说。”
说着便着急忙慌地溜了。
江憬淡定地瞥了眼脚边正专心致志舔着毛的小母猫,舒了口气,神色难明地拎起它,话里有话似的说:“自己生的崽自己养,别丢给别人,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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