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退学

陈晏起的话带给叶鹭的冲击,比刚刚楼道里血腥的一幕还要大,她脑袋一片空白,感觉自己有生以来从未度过过这么跌宕起伏的一天。

从晨起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出发,在公交车上遇到暗恋对象的前女友,再自以为是地将一部别人不要的手机当做宝贝,破天荒独自跑到游戏厅和人PK,最后又亲眼目睹亡命之徒上门示威陈晏起……

现在,陈晏起在开她和伯凯的玩笑。

叶鹭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偏离原始的轨迹,越来越多她觉得陌生,遥远的人和事穿插进来,像是要把她打破重组,又像是某种隐晦引诱。

在听到陈晏起的话的瞬间,伯凯也红了脸,但他却一反常态地没解释。

“还站那干嘛?也不嫌脏。”陈晏起漱完口出来,发现还是见没人动弹,他神态懒散地催促,看不出是冲着谁讲话。

叶鹭慢慢地抬头,眼前的伯凯已经快步上前。她正在犹豫时,伯凯突然回过头,不容置疑地要将她一齐带向陈晏起家。

她下意识去看陈晏起的表情,他一看就刚醒不久,脸上还带着点起床气,此时,他耷拉着眼皮看了眼伯凯捏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抬起手臂挡在了她的面前。

“晏哥?”伯凯诧异地望向陈晏起,似乎没想到他会阻止叶鹭,他连忙说:“我们一起的……”

他话还没说完,陈晏起就扬声打断,“你擅自往我家里带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伯凯瞬间被陈晏起捏住了短处,上次佟霜软肉硬泡他两三个月,他也是看陈晏起像是动了心的,这才想着帮忙准备“惊喜”,哪知道“惊喜”变成了“噩耗”,前一天还佳偶天成的一对,转眼就黄了。

他当时还以为陈晏起是开玩笑,直到看到佟霜肿着眼睛说“的确分了”,他才敢信。

到现在,他们几个都猜不出俩人是因为什么崩的。

事实上,陈晏起每次分手的原因他们都不知道,但神奇的是哪怕是分手,这些女孩也都没人说他不好。

后来陈晏起救了叶鹭,伯凯虽然嘴上总说叶鹭不好,但他私心里其实总觉得陈晏起对叶鹭是有些特殊的,他说不上来,但只要叶鹭在场,陈晏起的似乎总是会比平时反常一点点。

但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已经很难得了,至少他对佟霜就没这点特别。

此时,看着陈晏起这么断然地拒绝叶鹭,伯凯心里的意外大于尴尬,他不好意思地朝着叶鹭干笑,正想说点找补的话术,就听到倚在门框上的陈晏起朝着叶鹭说,“早点回家,晚上别乱跑。”

陈晏起说完就进了门,伯凯站在中间,下意识摸了把沉甸甸的书包,然后抱歉地朝叶鹭道:“那你赶紧回学校,路上小心哈。”

随着陈晏起的门关上,楼道里又只剩下叶鹭一个人,她被狠狠提起又重重抛落的心,在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后,此时终于尘埃落定。

叶鹭收回看向陈晏起房门的视线,她想,果然就不该心存幻想。

看着宋枝枝门上的颜料和油漆,上面“杀人偿命”四个字,正好和对面的“欠债还钱”遥遥相对,叶鹭发愁地叹了口气,她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和钥匙,一边开锁一边检索,很快就有对应的清理攻略跳了出来。

宋枝枝这间出租屋,除了练舞之余偶尔也会办个小趴,因此小卧室里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物品,叶鹭很快就找到了处理油漆和颜料的材料,她端了个板凳并一盆水,将门靠里打开然后一点一点地开始清洁。

她免费使用了宋枝枝练舞室这么久,一直都没有感谢她的机会,这次被无故牵连,就当是她这个使用人尽一点点心意吧。

叶鹭扫了眼陈晏起的屋门,帮他清理的念头一闪而过,半晌,还是果断回了头。她先用医用酒精将油漆喷洒在油漆表面,等待浸润的过程中,隐约便听到对面陈晏起和伯凯的对话。

她下意识觉得偷听不太礼貌,但楼道就这么窄的地方,小区里的墙体隔音又实在太差,她想装聋作哑也能力有限。

叶鹭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边的活计上,但不知怎的,那一头的谈话声越来越大,她哪怕捂着耳朵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陈晏起的房门突然被拉开,叶鹭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伯凯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他大概也没料到外面会有人,嘴里还振振有词地道:“名次滑到倒数第一的又不是我,被班主任走访的人也不是我,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你爱咋咋地。”

叶鹭只大概听到他们聊到上课,考试,高考志愿,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到老师走访这么严重。

她听得心惊肉跳,又疑惑伯凯念叨的到底是陈晏起,还是谁?

叶鹭正想着,就看到陈晏起也从门里走了出来,她下意识往后倒退几步,直到脚下骤然踩空,她这才想起自己还站在高高的凳子上。

陈晏起本能地快步上前,差一点就够到叶鹭时,突然看到她死死地握住门把手,然后以一种堪称柔美的姿势回坐到了了板凳上。

他抬头看了眼叶鹭被吓得略微惨白的侧脸,见刚刚还火气爆棚的伯凯正关切地询问叶鹭的情况,忙趁着无人注意,将悬空的手指缩回了身侧。

“不是让你早点回家,怎么还在这。”

叶鹭从凳子上下来,闻言就看到陈晏起照旧远远靠在门框上。

他还是只穿着那件藏蓝色的宽松睡衣,缎面柔软的布料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明明领口扣的严严实实,却给人一种种莫名的慵懒和性感。

叶鹭能感觉陈晏起很不高兴,也许是出于她对他指令的违背?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陈晏起,要管别人,先管好自己吧。”

伯凯难得顶撞陈晏起,还连名带姓地呼喝,见他对着叶鹭咄咄逼人的样子,突然把书包转到身前,再也不顾及他的脸面,直接掏出一叠厚厚的材料砸进他的手里。

“差点都忘了,老班让我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你。”

伯凯一份一份地往外递,像极了公开处刑。

“这是十三套周考试卷。”

“这是你这段时间落下的科目作业和练习册题。”

“这个是一份寒假社会实践登记表。”

伯凯瞥了眼陈晏起被摞满的手掌,然后在书包里探了又探。

这么多作业和考试积攒在一块,哪怕陈晏起是全年级前三,也很难吃得消。叶鹭好奇还有什么,突然看到伯凯有些犹豫,他求助似的瞅了眼自己,最后跟掏导-弹似的从夹层抽出一张纸。

“这是……”伯凯犹犹豫豫地把纸张放在陈晏起试卷的最顶部,“学校给你的警告处分通知。”

叶鹭一怔,只听伯凯硬着头皮说,“老班说,让你写五千字检讨下周当着全校师生面前念,如果到时候你还不去上课,就等着被开除学籍。”

开除学籍?这么严重?

叶鹭猛地抬起视线,心里总觉得自己理应说点什么,关心也好,劝慰也好,哪怕只是虚伪的客套……

可当她扫过陈晏起那副满不在乎的脸,只看到他单薄眼皮下满眼漠然,随意搭在试卷上的手指起起落落,叶鹭想起此前他拒绝自己进门的态度,突然后知后觉地认清,自己其实并没有发言权。

他们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她有什么资格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呢?更何况,就像佟霜说的,她对陈晏起这个人,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一个人,你都不清楚他的目的,哪来什么立场评判对方对错。

最重要的是——叶鹭冷静下来想,哪怕他逃课,旷考,被开除,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叶鹭努力说服自己,就在伯凯的视线下抱起板凳,头也没回地关上了房门。

楼道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叶鹭靠着门板坐在地毯上,临出门时换的校服口袋里的蓝色手机缓缓滑落,她侧过身,正好看到消息栏弹出来的几个动态。

叶鹭没动,直到楼道里再次传来伯凯的哀嚎声,确定陈晏起关上了门,伯凯也负气而走,她这才捡起手机,点了进去。

她其实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内容,但此时,叶鹭觉得自己心里有点乱,想分散下注意力,她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施岚波的主页。

狭窄的手机屏幕里,九宫格里全是一家三口的自拍照。

叶鹭点开大图,明明只是平平无奇的合照,有的图片里甚至都没有人,只有三个大小不一的比V手势,可她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潮。

那是滨城很有名的滑雪场,一到夜里,还有冰舞表演和烟花秀。

叶鹭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每年生日,爸爸就会带她去各种景点。

她也喜欢冬天,喜欢堆雪人打雪仗,喜欢坐雪圈,喜欢在滨城的雾凇奇观里做鬼脸,喜欢被人牵着手摔倒又爬起来,然后相视一笑。

可现在。

除了她自己,没人记得。

叶鹭望着照片许久,忽然觉得此时的自己,比任何时候都孤立无援。

她蓦地就想起了陈晏起,听伯凯说他父亲生病住院,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是学校医院两头跑。

再加上佟霜说的那些话,叶鹭突然就觉得,也许外表云淡风轻的陈晏起,心里偶尔也会觉得很孤单,很难过吧?

天塌下来,没有大人帮他们挡着。

他们本可以慢慢长大,却只能背负重担,踽踽独行。

叶鹭站起身,选了一支从未跳过的高难度舞蹈,她赤着脚在镜子面前练到半夜,直到重拾舞台上的那种信心,跳到小腿都肿胀起来,才肯放过自己。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床,只有一块坐着休息的软垫,叶鹭从浴室里冲完澡出来,刚准备躺在上面凑合一晚上,就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摩擦声。

叶鹭看了眼时间。

半夜两点十分,谁会在外面?

她扭过头,脑海里突兀地浮现起下午和伯凯过来时,小区门口鬼鬼祟祟的那帮人。

难道是冲着陈晏起来的?

叶鹭惊惶地穿好衣服,然后蹑手蹑脚地踮起脚尖往外看,猫眼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她记得楼道里是感应灯,那么多人过来不应该没有反应,她心想着,又看了一眼,这一回对面门上红白分明的痕迹瞬间映入眼帘。

叶鹭回想方才的视角,蓦地睁大了双眼——她刚刚看到的,压根就不是漆黑的楼道,而是有人正往里看的眼睛。

109和108室因为没有门牌,总是会被人搞混,之前过来的人肯定也是分不清,这才宁可弄错也没放过。

这得是多大的仇怨啊。

叶鹭又想,也不知道晨起能不能挺过来。

门外的吵嚷声渐渐变得清晰,叶鹭她死命扣住手心,只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

“这两户到底哪个是姓陈那小子?实在不行就挨个叫门,我就不信他能龟缩一辈子。”

“小点声,这附近还有派出所。”

“抓就抓了!反正我们也活不成了。”

“大不了一起去死!我一条命换老总儿子的,回本了!”

叶鹭听得心惊胆战,几乎百分百确认来人就是冲着辰起,冲着陈晏起来的。

他们要干嘛?示威?绑架?还是……杀人。

叶鹭后背一阵阵地发凉,忽然她听到外面又传来一阵明显属于年轻人的轻快的脚步声,她忙起身透过猫眼往外看,就看到门口攒动的人群全都朝着楼道另一头看了过去。

“哟。”熟悉的声音在楼道响起,叶鹭听到陈晏起清晰地笑道:“这是谁家亲戚来串门?”

叶鹭脑袋里嗡地一声,感觉心脏想被人狠狠抓住,她屏住呼吸仔细听,却发现陈晏起出现后,楼道里的人除了意外,竟然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难道……他们压根没见过陈晏起!?

叶鹭眼睛一亮,甚至都没来得及细细推敲,迅速做好表情管理,就从玄关处拉开了自家的房门。

楼道里幽暗的灯光和房间里的明亮交叠,陈晏起也已经走到了人群中央。

在看到叶鹭的瞬间,陈晏起的脸色略微一变。

叶鹭注意到陈晏起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他手指略松,似乎想要采取什么行动,她心里一横,咬咬牙,在所有人开口前,大步朝着陈晏起走了一步。

她睡前拆了头发,此时长发披在肩头,整个看起来恬淡安静,她疑惑地看了一圈,这才开口道:“哥哥?你怎么才回来?”

叶鹭眨眨眼,有些腼腆地问,“这几位叔叔阿姨……是你邀请来的?”

“你是这户的?”

人群里,打头的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迷彩外套的男人率先开口,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看到扶着门把手的叶鹭,又打量站在人群里十分懒散的陈晏起,“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是谁?”叶鹭微微皱眉,撒娇似的拉了拉陈晏起的手臂,“哥你认识他们?”

陈晏起静默片刻,视线扫过叶鹭一本正经的脸,像是放弃挣扎似的,穿越人群走到她的身边道:“不认识。”他说着,又做出一副热心市民的样子,道:“需要帮忙吗?我是这里109的住户。”他指了指叶鹭,喊得十分熟稔:“这是我家妹妹。”

楼道里的灯光忽闪忽闪的,人群里的高壮男人不耐烦道:“不需要。”

“我们只是过来找个人。”中年女人的态度稍微温和点,看到叶鹭一副娇怯怯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这么晚了,你们早点回家,没事别乱跑。”

叶鹭拽着陈晏起往里走,她本以为这件事可以暂时收场,却发现陈晏起似乎并没打算就这么离开。

“我们小区的监控和玻璃是你们砸坏的?”

陈晏起语气平淡地说出最致命的话,叶鹭几乎以为自己要功亏一篑,就在人群里的主心骨朝自己审视过来的瞬间,他继续说,“破坏公众财产是违法行为,如果你们是被人怂恿的,可以去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如果是有什么隐情,只是想要个公道,出小区左拐一百米就是派出所。”

男人恶狠狠地剜了眼陈晏起,“多管闲事。”

陈晏起将手伸进黑色塑料袋,与此同时旁边的几个男人也都摸向了袖口。

叶鹭屏住呼吸,只见陈晏起顿了一下,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叠普法手册,他递给打头的男人,像是随口道:“给我妹妹买蛋糕的时候,正好拿了几本,看看。”

他抬手看了眼叶鹭,转头搂住她的肩膀,两个人刚要进屋,门板突然被男人满是厚茧的手轻轻掰住。

“你见过108的住户吗?”

男人的目光浑浊又疲惫,他哑着嗓子道:“我们是他家亲戚,原路过来投奔的,要是有他的电话,我们会很感激的。”

“叔叔,这户人很少在家的。”叶鹭声音很轻,刻意放软的语调让人听了毫无防备心。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诉苦的人:“他们家不知道得罪了谁,这几天天天有人过来扔垃圾,就连我们家也跟着遭殃。这不……我们忙活了一晚上,大半夜的,我哥哥才有空专门出去买点夜宵,幸亏明天是周末,要不然都没办法好好上课。”

“你们也是一中的学生?”人群里有个中年女人看了过来,见叶鹭点头,又回头扯了扯男人的袖子,叶鹭听到她小声说:“今天周末,不可能没人。我明明看到有人在阳台上。”

男人立刻警铃大作,盯着叶鹭看了一会,又将视线挪到陈晏起身上。

“我也想买蛋糕,你买的什么?给我们看看。”

陈晏起侧身对着窗口,身上的睡衣外面只裹了件羽绒服,寒风微微掀起他的领口,冷白的皮肤泛着淡光,明明是冬雪势盛的夜里,可他却给人一种比雪还要冷几分的感觉。

“不方便。”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叶鹭身侧,淡淡地开口。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叶鹭紧盯着陈晏起手里的塑料袋,整个人都紧绷到极致,千钧一发之际,忽然隔壁房间有人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看到楼道尽头站满了人,他迷迷糊糊地喊了句:“这么晚了,晏哥你干嘛呢?”

叶鹭整个人都跟着震了一下,她下意识惊恐地望向陈晏起,没想到陈晏起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将她轻轻一带,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被陈晏起护在怀里,在楼道里人群反应过来后的疯狂袭击下,回到了房间里。

房门被拍的震天响,各种诅咒谩骂在头顶回荡。

叶鹭后背顶着门板,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直到附近民警赶过来,楼道里才忽然恢复安静。

警察的问询声中,叶鹭才后知后觉地颤栗起来,她慌里慌张地抬起手,柔软的指腹捏到陌生冰冷的骨节,她侧目看过去,这才意识到,从刚刚进门到现在,自己竟然一直都紧紧牵着陈晏起的手。

叶鹭正想松开,忽然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你们没事吧?人都带走了,收拾一下,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叶鹭本能地乖乖答应,回过头,看到陈晏起平静的眼底,她突然觉得,今晚的一切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叶鹭诧异地抬头,就看到陈晏起侧身朝她看了过来,他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说:“胆子很大啊,敢替我作主张。”

他虽然是责备的语气,但神情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畅快,过了会,他又秋后算账似的道:“还有,刚刚管谁叫哥哥呢?”

叶鹭整张脸都烧的通红,黑暗里,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演戏而已。”

陈晏起着意看了眼叶鹭,语气有些委屈上:“那我岂不是被你白占便宜了。”

从派出所出来,天上又开始簌簌落雪。

叶鹭低着头,看雪地里陈晏起的脚印,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她走的全神贯注,以至于眼前的人停住了也没注意,撞到陈晏起的瞬间,叶鹭捂着脑门后退半步,又被他轻轻地拉了回去。

“我的路,很不好走。”

陈晏起见叶鹭没戴手套,身上也只穿着一件一中的校服,于是又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裹在她身上,然后才问:“你这么跟着,不觉得很累吗?”

叶鹭分不清他是字面意思,还是意有所指,但此时她心里早就没了那份执着。

以前,她总想着要和陈晏起能有个结果。但事实上,她发现感情的事情真的不是勉强就可以,所谓的结果并不一定就是终点。

既然陈晏起不是非她不可,那退而求其次,如果能在仅剩的几个月里,她可以陪他走完这段旅程,也未尝不是一种美好结局。

“走完这段路,我们都会各奔东西。”

叶鹭抬起头,雪花恰好落在她的眼睫上,她坦率望向陈晏起:“最后一程了,能不能别管我。”

陈晏起微愣,继而忍不住笑了:“你还嫌我多管闲事?”他说,“我非要管呢?”

叶鹭低着头,眼神异常坚定,“很多路,只有走了才知道对不对,就算两个人的步调不同步,也没关系。”叶鹭轻声说,有点赌气的成分,“朋友之间,不就是这样吗?求同存异,殊路同归。”

陈晏起的注意力停在“朋友”两个字上,眼底掠过一抹笑意,他手指微挑,将一直提在手里的蛋糕递给叶鹭,“给你的,带回去当早餐吃。”

叶鹭怔怔地望了眼蛋糕,意识到这就是他入夜去买的东西。

大半夜的,陈晏起跑去买这种甜食干嘛?

联想到做笔录之前,陈晏起手里厚厚一沓材料和音视频文件,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陈晏起并不是真的忍气吞声,他早有准备,所以才故意在楼道里拖延时间,让监控拍到那些人的正脸,存了音频证据,又等到警方过来。

“所以,你故意激怒伯凯,也不让我去你家,是因为担心我们卷进来会出事,对不对?”

陈晏起轻笑,目光落在叶鹭头顶,隐隐还有些后怕。

他知道叶鹭没走,却没想到她敢冲出来。

那些人是厂里的待裁工人的家属,长期等待的焦虑和闭塞地区的流言让他们丧失理智,因此才不远千里,长途跋涉过来讨一线生机。

要是换做是真正的坏人,叶鹭一定会凶多吉少。

而这些危机,是他带给她的。

陈晏起沉默着往前走,叶鹭在后面吃力地跟着。在发觉叶鹭有些跟不上他的步调时,陈晏起脚步略停,又不动声色地慢了下来。

昏黄的路灯下,白雪伴着风游走。

陈晏起停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他微微低下头,碎发在眉骨微微拂动,见叶鹭挪过来,开口道:“听伯凯说,你今天心情不好?”

“啊?”叶鹭疑惑地抬头,目光正对上陈晏起的眼睛。他的眼睛狭长昳丽,看得久了,总让人有种酒醉下坠的感觉。

“五星级难度的跳舞机,险些都被你给踩烂了?”陈晏起曲腿靠在路灯杆上,语带里带了轻微的调侃,见叶鹭垂着头不说话,他突然说,“其实我心情也不好。”

他怔了一下,像是没料到自己会脱口而出。

叶鹭屏住呼吸,生怕错过陈晏起的一个语气。

她静静地等着,可直到路边最一盏灯熄灭,陈晏起再也没说话。

“你心情不好,然后呢?”叶鹭捏着陈晏起的羽绒服衣角,仰头看他的时候,莫名好像又回到了上次在体育馆楼顶。

那时候,是他陪着她哭。

现在,也许她可以做个合格的聆听者。

“明天有空,找个地方放松一下。”陈晏起看了眼满世界的白雪皑皑,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做笔录的时候,叶鹭一直望着相册里朋友圈的几张照片发呆。

他俯下身讨教:“你有推荐的项目吗?最好能应景一点。”

叶鹭迟疑了半秒,半晌,她试探着问:“你这是在邀请我?”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知道想到什么,陈晏起从兜里拿出手,在叶鹭头顶轻轻地揉了一下,“不愧是我家妹妹。”

叶鹭下意识往后一缩,整张脸都陷进陈晏起外套上的的大毛领里,她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

但如果是梦,也许她可以被允许贪心一点,放肆一点,胆子大一点。

“那,”叶鹭眼巴巴地望着陈晏起,许愿似的道:“滑雪。你觉得怎么样?”

陈晏起伸手拍掉叶鹭帽沿上的的雪,将叶鹭的长发细心地挪到一边,然后将加绒的帽子整整齐齐地戴在她的头上。

他看着她冻得发白的脸颊被绒毛包裹,渐渐显出浅淡的粉晕,这才将手踹到兜里,略显挑剔道:“有点无聊。”

叶鹭失落地低下头,只听到对面的陈晏起又说:“那就去滨城吧,”

作者有话要说:三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