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弦月在此一刹暗淡,落下的雨珠浸润青石地面,而风里,晏无书袖袍翻飞,似是招展开的黑色羽翼。
他朝底下投来一瞥——准确地说,是看了诗棠一眼。后者冲他微微点头,他又将目光移到萧满身上,然后才离去。
曲寒星从廊上走到院中,语气分外感慨:“要是这一剑落下去,直接把名花倾国底下的儋耳给一并摧毁了,不知该有多好。”
“若真如此,名花倾国必然被毁,到那时,皇城里的大阵察觉到危险,说不定便启动,来对付我们了。”莫钧天站在他身侧,淡声说道。
“是我思虑不周。”曲寒星抬手在额头上敲了敲。
萧满甩袖走入庭院,疾步往外:“去通知守备军与司天监。”
魏出云祭出云舟。
一行人登上云舟,周姓道者隐去身形,踏着飞剑行在云上。
半刻钟后,司天监的人马与守备军的人手到齐,自神京城西出发,往北面的名花倾国去。
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辰,街头巷尾挤着数不清的人围看杂耍猴戏,当耍杂技的口吐火焰,或是引着猴儿飞身钻过火圈,登时迸发出如雷的欢呼和掌声。
神京城的另一头,舞龙舞狮的亦开始游行,大人将孩童举在肩上,年轻人牵着家中妇孺,纷纷走上街头,登上阁楼观看。
无处不是一派繁荣的景象,可这些走上街头的,又有几人知晓藏在盛景之下的暗流?
萧满站在云舟边缘,眸眼瞬也不瞬注视着脚下灯火,沉声说道:“到了明日,便是万人空巷的局面了。”
“我们一定可以把事情解决的。”
“若是……我是说如果解决不了呢?到那时,我们可是离儋耳最近的人。”
“我设想过那样的结果,所以,提前准备了一手。”
“嗯?”
“锵锵镪——”曲寒星从乾坤戒中掏出一大叠符纸,“花高价搞到的传送符,虽说没法直接传送回孤山,但离开神京城是不在话下的。”
“可真有你的。”
司天监的人飞来一道传音符:“随时做好战斗准备,有消息称,清隗教的人要来阻拦了!”
萧满一行人行在云上,司天监、守备军双方领队策马,带着一众修行者疾行路中,行至半途,倏见利箭破空!
射的不是人,是马。用的更是普通羽箭,射向非致命位置,目的是什么一目了然。
策马者立时拉紧缰绳,再猛然侧身,同座下马匹一道向着路面翻倒,避免了一次即将发生的踩踏,紧跟着弃马拔刀,与人群中涌出的清隗教众战至一处!
兵戈声、叫喊声、仓皇逃窜的脚步声混杂一处,更有小孩无措地站在路中啼哭。
陈明礼挥剑砍倒一个清隗教人,快步过去把他捞起,再一丢,丢到街旁某个妇人怀中,做完这事,立刻回到战局之中,与清隗教拼杀。
“这是来了多少人!”曲寒星见街上起了干戈,急声问。
“三十一。”萧满张弓搭箭,瞄准某处。
一箭出,改口:“三十。”
钱三顿觉头大:“娘的,怎么这么多!”
马五:“还行,都是守一境,走,下去帮忙。”
不消他说,魏出云已操纵云舟降落,除了萧满,所有人都带着剑跳到街上。
孤山弟子前去援助,局面却是迟迟不见扭转。守备军与司天监死了人,清隗教亦死了人,可无论如何,都冲不破对方的防线。
战至后来,清隗教甚至来了数个归元境修行者,人人手持法器,以一当二。
“他们是什么品种的韭菜,割掉后长新的长得这么快。”曲寒星与莫钧天背抵背,呸出一口血沫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咻——
一支利箭擦着他头顶过去,回头一看,赫见一个清隗教人被穿了喉。
曲寒星忙抬起头:“谢谢满哥!”
萧满没应他,换了个方位,继续张弓。
“周前辈为何不出手?”钱三与马五赵六两人结剑阵共进退,连着杀了数名敌人,忍不住问。
马五道:“前辈是我们这里的最高战力,对方来的不过是些小兵虾米,我们当然不能派出王将!”
钱三语气悲愤:“周前辈对我们太有信心了吧!”
话虽如此,但手上剑招不停。
“不能都被困在这里!”陈明礼杀到魏出云身侧,红着眼对他大吼。
魏出云立时明白他的意思,问:“我们若撤走,你们能够顶住?”
“顶不住也要顶,真当我们是绣花枕头呢?”回答的是司天监众人的领队,言语之间,飞出一道符纸,另一只手在虚空中迅速写了一串什么,似要当街起阵。
“萧师兄、魏师兄,你们小队继续去名花倾国,我们留在这里支援!”赵六说道,“等把这伙人杀光了,再来找你们汇合。”
魏出云沉思片刻,抬头看向上空的萧满。两人交换眼神,萧满来到街上,抓起曲寒星和莫钧天,带着他们回去云舟。
街面渐远,萧满冲着虚空喊了一声,“周前辈。”
“贫道在。”周姓道者从云中现身。
萧满看向他:“到什么程度,你才会出手?”
“我在他们随身携带的玉玦上留了一道剑意,足以保证他们的安全。”周姓道者慢条斯理道,:“再者,也该借着此事,杀一杀神京城的傲气了。”
“好。”萧满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
曲寒星想起方才的战局,一阵无言:“神京城方面出动的最高也不过是归元上境,这皇城……太弱了吧!”
“到不至于。”萧满忆起昨夜在皇城中所闻所见,摇头说道,“若非他们密谋周详、人数众多,单就一个太玄境入神京,造不成威胁。”
“光一个邪教余孽,就能把偌大皇都搞成这样,这国家不会是要完了吧?”曲寒星撇嘴。
名花倾国是皇家之地,但并不靠近皇宫,寻常无甚作用,只在盛典之上开启,守卫不如何森严,上空罩下一个结界,便是所有的防备。
云舟一路向着名花倾国而去,途中没再遭遇拦截,司天监进行了打点,结界不曾阻拦他们。
此处还残留着晏无书先前落下的剑意,凌厉凛冽,甫一接近,便是后背生寒。周姓道者捏了个决,才叫抱虚境的几人不至于瑟瑟发抖。他们在此地绕行一段,总算走到高台底下。
这大抵是修建名花倾国时留下来的暗道,路面与四方墙壁极其粗砺,近河处长满野草青苔,壁上不挂照明用的灯盏,显然,从未安排过人巡逻检查这里。
魏出云取出一盏灯。
这条暗道通往更深的地下,起初略显狭窄,但到了后来,逐渐宽阔,从各处的痕迹来看,是新挖不久。
几人小心翼翼前行。这暗道诡异极了,提灯散发出的光线只能照亮些许范围,仿佛有什么将光吸收了去。
“这里不太对劲。”魏出云道。
曲寒星满不在意:“不对劲才正常,若是对劲,反而让人心头发毛。”
一行人继续前行,暗道里除去脚步声外,唯有断断续续的,不知从何处传来,又似近在耳畔的水滴声。
“加快脚步!”周姓道者沉声说道,“否则我们赶不上。”
“这里有什么吗?”萧满问。
周道者:“路不对。”
萧满几人干脆跑起来。他计算着时间,跑了将近一刻钟,狭窄的路豁然开朗,面前出现一个极为空旷、能够被称为洞窟的地方。
“清隗教真会钻空子!”曲寒星打量一番说道。
莫钧天露出不屑之情:“这也说明苍国自身不行,有空子让人钻。”
洞窟内有风吹来,萧满侧耳一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下一刻,赫见洞窟内现出数道身影。他们与方才在街上拦路的清隗教众打扮相似,身穿黑袍,用兜帽挡住大半张脸。
曲寒星见到这些人,立刻拔剑:“我说怎么没再遇到拦路的,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萧满一探对方境界,不由沉下脸:“都是归元境。”
周姓道者走到四人身前,抬手向后一摆:“退下。”
萧满四人向后退去,把地方让给周姓道者,可他一剑方出,又见洞窟那头闪来一道人影!
这人很胖,胖到寻常的椅子大抵容不下他的屁股,但动作却是轻盈,也不见如何出手的,轻描淡写便接下周姓道者的一剑。
随后落地,露出一个笑容,满脸肥肉都在抖动:“你一个太玄境,打我这群归元境的手下有何意思?来,我和你过招。”
话语落定时分,悍拳即出!
风都凛冽。周姓道者面色一凛,手腕翻转,抬剑相挡。
两个人化作两道残影缠斗,劲气余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碎石渣屑横飞。萧满见状,稍微往旁侧让了些,抬眼看向洞窟另一头。
去路仍被拦住,那里有五个归元境。
且都是归元上境。
萧满敛下眸光,花了半息时间思考,侧目问其余三人:“要不要试试越两重境界杀敌?”
“可以一试。”魏出云微眯起眼,手握紧剑柄。
曲寒星与莫钧天无不道“好”。
四人结成剑阵。
他们是孤山弟子,使的是孤山剑法,结成的阵,自然可称为孤山剑阵,虽比不上孤山真正的大阵,但多多少少具备了些形与神。
去势极猛。
可到底还是落了下风,毕竟对手是五个归元上境,单凭数量,便输了一筹。
萧满面不改色,抬掌向上,掌心间燃起一簇凤凰真火。
整个洞窟的温度在此一刹升高,他素白衣角无风自动,眸眼漆黑,但额心纹路赤红。
他单手持剑,朝着对面五个归元境走去,身法看似极慢,但下一瞬,便从视野中消失了。再出现时,覆手成掌,猛地拍向对手之一的胸膛!
寻常修行者怎耐得住凤凰真火灼烧?片刻不到,此人化作灰烬。其余四个归元境立时后退,魏出云几人看准时机出招。
他们抢到了进攻的节奏,但境界上的差距仍是硬伤,四个归元境对视一眼,寻得机会脱身,迅速变换位置,同样结阵!
抱虚境结出的剑阵如何与归元境的杀阵相比!四个归元境,四剑化为一剑,含着无尽的杀机逼面而来。
萧满再燃凤凰真火,但对方速度更快!
剑光就要落下。
忽然之间,萧满想起上一世他以凤凰真火焚烧雪意峰的画面。深冬的雪意峰上覆满白雪,一把火猝然升起,相当刺眼。
而这一刻,洞窟内亦有一道光华猝然升起,夺目刺眼!
那点光芒自萧满眉间窜出,于瞬息内扩散蔓延,如同一道洪流,澎湃涌向即将落下的那一剑,轻而易举化开,再奔向那四个归元境。
落在此处的剑意无声聚集,凝成点点流光,猛地刺向他们。
杀刃无形,过之封喉。
分明是杀人的场面,却炫目华丽到了极点。
咚!咚!咚!咚!
四道倒地的声音在同一个节拍上响起,拦住他们去路的人皆化作幽魂。
曲寒星握剑的手在抖,激动万分:“满哥,你竟如此厉害!”
“不是我。”萧满低声道。是那夜他与晏无书解决佛龛封印一事时,晏无书点在他眉间的那道剑诀。
却在此时,跟周道者缠斗不休的胖子突然向萧满几人出手。
周道者的反应快到极致,或者说,他一早料到这人会有此心思,闪身过去拦下,将晏无书交给他的那根锤子丢给萧满,厉喝道:“走!”
胖子冷笑出声:“就怕你们走到了,也没有时间了。”
“走!”周道者又道。
萧满几人转身就走,曲寒星寻出几道轻身符,往每人身上都拍了一道。
众人行速提升不少,一路上未曾遇见岔道,他们一路疾奔,约莫过了一刻钟,路到了尽头。
这是一方平台,在画像上见过的儋耳就立在平台边缘,它的身后,河水从高处落下,溅起丈高的水花,晶莹透亮。
灵气端的是充足,浓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儋耳已然启动,周身缭绕着幽光。
“那胖子不是说即使我们走到,也没有时间了吗?”曲寒星感觉莫名其妙,朝着来时路看了一眼。
莫钧天走到儋耳面前,仔细打量着,并道:“别管他,许是想诱骗我们。”
萧满亦朝儋耳走去,可放踏出两步,又立刻退回,站定原处,沉着声音问“我们走了多久!”
曲寒星道:“就半盏茶的功夫。”
“不对。”萧满垂眸道。
他听见远处传来钟声。
当、当、当……一下一下敲着,无论是敲打的力度,还是间隔的节奏,都极熟悉。
他们来到神京城已有几日,每日晨间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是神京早市开张时,敲响的钟声。
但神京城开市,不就意味着——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萧满蹙着眉,“那条路果然有蹊跷!”
“什么?”曲寒星大为震惊。
莫钧天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侧耳细听。
“……清隗教准备得可真是周全。”曲寒星复杂的神情只持续短短一刻,旋即恢复表情,摆手道:“这是早市,而非晚市,现在我们来到儋耳面前了,就是直接捶上去吗?”
“吴前辈说是。”莫钧天道。
曲寒星撸起袖子:“好,就让我们一锤子把它捶碎!”
萧满从乾坤戒中取出锤子,递给曲寒星。
曲寒星双手持着,深吸一口气后,猛地朝儋耳挥去。
咚!
一声巨响,四面起烟尘,可待得看定——
儋耳立在原处,巍然不动。
“可能要多捶几下。”曲寒星笑了声,咬咬牙,再度挥锤。
巨响落地后,儋耳表面起了一处凹陷,但没破。
“我来。”莫钧天朝曲寒星伸手。
一次、两次、三次……
数不清第多少次,无论是刺、劈、砍,抑或者斩,无论四人同时发力,还是独自执锤,但都差了一点。
萧满站在儋耳面前,轻叹一声:“只差一点就能把它砸烂,若是这锤子品阶再高一些,便能成功了。”
神京城南,各地的花车皆已在此停放妥当。天还未亮,秦姐便催着众人起身梳洗,可直到上了花车,都没见到萧满与莫钧天,她气得头疼,来回踱步:
“箫儿和小天还没来?”
“真是的,这个时候去哪儿了!”
诗棠朝着名花倾国的方向望了一眼,挤出一个笑容,前去安慰秦姐:“您别急,他们很快就回来的。”
却闻一声嗤笑:“外人果然是外人。”
紧跟着又有人道:“还好姐妹们从没指望你们三个,便是你们不来,我们也能跳完整支芙蓉阙下。”
“长得不如何,跳得也不如何,说白了就是跟着咱们来神京城沾光的。不要脸的婊子,凭白给了好些银钱。”
说话之人是袖舞回的领舞与她的拥护者,诗棠气得红了脸:“你们怎么能这样说!若没他们,你们指不定已登上西方极乐了!”
领舞者又是一声笑:“连咒人死都说得这般扭捏,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名门大小姐?”
不多时,神京城开市的钟声敲响,萧满与莫钧天仍是不见踪影。秦姐不理会诗棠,同袖舞回众人说起改舞的事。
诗棠看着她们的身影,恨不得甩手就走。
可倏然之间,巨响声从城北接连不断传来。
咚!
咚!
咚!
来自名花倾国所在的方位,连带城南的路面都跟着震颤。花车上摔倒了不少人,响起一片骂爹骂娘的声音。
咚!
咚!
咚!
声音还在继续,诗棠捏着手腕间的佛珠,生出一股不详预感。
昨日晏无书单独找过她一次。
彼时她在驿馆庭院中闲逛,晏无书招呼都不打,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对她道:“小姑娘,可否请你将不闻钟借出。”
诗棠尚且吃惊于他的现身,又听得晏无书补充:“当然,不一定会用到。”
“那是萧满他们任务要求找到的东西,你要拿去干什么?”诗棠不解问。
晏无书:“用它来提升一件法器的品阶。”
“那不闻钟不就没了?”诗棠瞪大眼。
“不一定会用上。”晏无书笑道,顿了顿,又说:“和摧毁儋耳有关。”
诗棠清楚儋耳的作用,闻言略作踌躇,问:“可我借给了你,萧满他们的任务又如何算?”
“我是他们的师长,他们这回任务通过与否,我有决定权。”晏无书轻拂衣袖,说得肯定。
“真的?”诗棠仍是怀疑。
“真的。”晏无书道。
诗棠眼珠子一转,想了想,说:“那你发誓,如果不闻钟真被用了,你不许判定他们任务失败,不仅如此,还要给他们一个好评价。”
“好,我发誓。”晏无书点头。
修行者极其重诺,对天发誓,若有违背,必遭天罚。诗棠见他如此,折身往那棵海棠花下走:
“行吧,我把西江月的信物拿给你。”
“不用拿给我。”晏无书却是摇头,“当你觉得需要的时候,拿给萧满。”
盈满庭院的夜桂香犹在鼻间,诗棠心道他们砸了那么多下都没停,想必是需要用到不闻钟,当下不做多想,提着裙角来到花车边缘,直接翻出去。
她身后立时响起一声怒骂:“外人,果然是外人!”
诗棠才不管袖舞回的人如何说,可落地时不小心踉跄了一步,眼见着就要摔下去,幸亏路旁有人出手相助,伸手扶了她一把。
“小姑娘,就算有急事,也别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跳。”出手之人赫然是沈倦,他笑着对诗棠说道。
“谢……”诗棠退后一步、抬头道谢,待看清这人面容,微微一怔。是那晚先她一步买下鹿角面具的人,这人生得极好看,桃花眼弯成扇,含满笑意,让她一时间难寻词藻形容。
但这不是诗棠愣住的主要原因,她与萧满等人相处已有几日,多多少少学会了如何分辨出修行者与普通人。眼前这人,极有可能是个修行者,虽着黑衣,但气质出尘,诗棠想他应当不是清隗教的余孽,脑中划过一个念头。
“公子,你可是修行者?”诗棠压低声音,谨慎地问。
沈倦亦放轻声音,谨慎回答:“姑娘好眼力。”
“那可否请公子帮我一个忙?”诗棠伸出两只手,边比划边说,“我给你报酬,你要多少我都给!”
沈倦语带笑意:“你先说是什么忙。”
诗棠道:“送我去一、二、三……三个地方!”
“小事一桩,无需报酬。”沈倦点头。
“先去驿馆!”诗棠说得很急。
她以为这人会如萧满那般,带着她飞一会儿,孰料仿佛话音才落地,就到了驿馆的庭院中。
“公子你真是……太厉害了!”诗棠瞠目结舌。她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冲沈倦福了一礼,快步跑去海棠花前,把那枚信物拿出来。
回到沈倦身前,又道:“下个地方是西江月。”
沈倦:“好。”
又是眨眼不到,诗棠曾来过一次的店铺出现在面前。
“公子你可真神!简直就和当初救我的那位女侠一样!”诗棠惊呼一句,带着信物进去,还出萧满给她的那枚乾坤戒。
沈倦来到她身侧,问:“好了,第三个地方是哪里?”
“名花倾国底下。”诗棠道。
却听沈倦说:“那里有结界。”
“啊?你说得是……”诗棠反应过来,面上浮现失落之色。不过这样的神色没持续多久,她想起曲寒星给过她一张传送符。
或许可以用那个。
她正想着,沈倦再度开口:“可挡不住我。”
原来这家伙方才说话只说了一半。
又是一个弹指的功夫,诗棠周身景致第三次置换。她发现这位公子简直送佛送到西,直接把她送到了距离萧满几人仅有丈许远的地方。
萧满四人围在那根锤子旁,都愁眉苦脸。
诗棠朝他们走了一步,想起还未曾道谢,谁知转身看去,那人已无踪影。
修行者果然还是好心人居多。诗棠在心里嘀咕。
萧满发现不远处的诗棠,初时以为自己看错,确认过后奇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曲寒星亦抬头看过去:“不是,你怎么来的?”
“我路上遇到了一个可厉害的大侠!”诗棠比了一个高大的形象,小跑到众人面前,把乾坤戒交给萧满,“不说这个,我来给你们送不闻钟,不是说可以用它提升法器的品阶吗?我觉得应该能用上。”
萧满与曲寒星对视一眼,又看向魏出云与莫钧天。
他们都读懂了对方的眼神:“用吧,它本来就是个祭器,用来提升别的法器的品阶,就是它造出来的目的。”
就在这时,周姓道者提剑走出洞口,来到平台上。他剑上染着血,身上多处受伤,神情略显疲惫。
“这是你们任务要求找到的东西。”周道者看了几人一眼,低声说道。
“周前辈,您打赢那个胖子了?”曲寒星见到他,满脸堆笑迎上去,“可要用些伤药?快快快,坐下来休息”
周道者摆手不提此事。
曲寒星又言:“周前辈,任务上说的是要我们找到,却也没说一定要我们带回去啊!”
“周前辈,请您为我们做个见证,这件法器,它名为不闻钟,现在,我们找到了。”
他一口一个“周前辈”,语气中带上恳求之意,周姓道者点点头:“好。”
“多谢周前辈!”曲寒星拱手执礼。
“但有一个问题。”萧满把不闻钟取出来,隔着那团灵气将它拿在手上,而另一只手是沈倦提示找到的锤子,语气严肃,“这件祭器,我们要如何喂给它。”
众人都沉默了,一时之间,此处位于哗啦水声。
“用祭器提升法器,需要在特定的装置里面,才能进行。”魏出云道。
诗棠便问,“市面上可以买到吗?”
“可以是可以……”
魏出云话还没说完,就被诗棠扯起衣袖,“那还说什么,赶紧走着啊!我出来带了好多钱,保管够!”
这并非钱的问题,而是需要到特殊的地方才能买到,但他们对神京城不熟悉,难以下手,魏出云抿唇,转而想到宫中定然有,或许可以去借。正要开口,听见周姓道者说:“我来。”
萧满见过晏无书是如何提炼法器的,当下便知周姓道者的想法,上前将不闻钟与锤子交到他手中,行了一礼:“多谢周前辈。”
周姓道者受了他的礼,又言:“但要耗上不少时间。”
“若时间不够,我们想办法拖延。”萧满道。
几人各自找地方坐下。周姓道者以指勾出一道阵法,继而从被砸得表面凹凸不平的儋耳上引了些灵气过来,开始进行提炼法器。
“这里灵气很充足,应是能赶上。”周姓道者宽慰众人。
诗棠昨晚担心了一宿,靠在墙上,眼睛一闭便睡去。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醒后很饿。
萧满拿出一个小瓷瓶:“辟谷丹,味道不怎么好,但顶饿,你吃吗?”
“能不饿就行!”诗棠忙不迭点头,然后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约在申时。”萧满一直注意着外面报时的鼓声。
诗棠又睡去。
曲寒星打了一会儿坐,起身踱步,转到周道者面前,看看那根锤子,然后又去儋耳旁边,拿了根寻常锤子出来,给它一锤子。
如此循环往复,许久后,忍不住问:“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了?”
萧满眉心不着痕迹蹙起:“酉时了。”
再过一阵,这深深深不知几许的地底,传来零星的欢呼声。
莫钧天腾的一声起身:“祭典开始了!”
与此同时,一阵机括咬合的细碎声响从儋耳腹中传出!
曲寒星离它最近,吓得赶紧挪开:“这不是……不是要炸了吧!”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儋耳内部又传出响动。
萧满看向另一边,沉声道:“周前辈,还要多久!”
“一个时辰。”周姓道者答。
“一个时辰,够所有表演团游一遍街了……”曲寒星急得团团转,末了,想起自己留了传送符这一后招,赶紧将东西取出来,纷发给众人。
等待的过程中,时间总是走得很慢,焦虑无疑将这种感觉加深。
萧满从诗棠那取回自己的佛珠,念着清心咒,一颗一颗拨动,强迫自己定心。周道者又从儋耳上引了些灵气,试图加快速度,过了片刻,道:“一刻钟。”
但咔嚓咔嚓的机括咬合之声不断从儋耳内部传来,声音称得上清脆,却犹如擂鼓般,落在众人心上。
“能在上面罩一个绝音结界吗?”曲寒星不断挠脑袋。
周道者摇头,语气无奈:“寻常结界奈不何它,除非师祖亲自来。”
萧满抿唇,做出一个决定,起身道:“不如让街上的人都闭口。”
“除非祭典停下,可那皇帝老儿不愿停止祭典。”曲寒星一脸愁苦。
萧满冷静地说:“这凡间之人,总喜欢在看杂耍、戏曲的时候叫好,越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越能得到吹捧和掌声,但若有人表演吹奏与歌舞,在观看的过程中,却会闭口不言。”
旋即看向诗棠:“诗姑娘,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诗棠亦起身。
萧满不错目地看着她:“我们去上面,我吹笛子,你跳舞。”
“可是,我们已经上不去花车了。”诗棠却觉得难办。
“忘了我们的所在之处了吗?”萧满微微一笑。
她眼前一亮:“名花倾国!”
可转瞬想起什么,又颇为失落:“但是……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我们就跳个舞,很难把人吸引过来。”
萧满:“我来解决这个问题。”
“那条通道上的玄机已被解除。”周姓道者出声提醒。
萧满执礼道谢,带着诗棠直接御风而去。
来到地面才知,整个神京城似被点燃一般,浸没在绚丽灯色之中。无处不是耀眼的,花车缓缓前行,上头的人着各式的妆,花瓣与彩纸洒落,如同下着一场绵绵不绝的雨。
万人空巷,喧嚣满天。
停在中央大道上表演的是一个马戏团,他们带来了熊、象、虎,光是这几者,便引得寻常百姓震撼,莫说还驯兽师还带着它们表演。
位于北面的名花倾国无人注目,萧满带着诗棠走上去,低声问她:“准备好了吗?”
诗棠轻咳一声:“我随时都可以!不过真的行吗?”
“相信我。”萧满轻笑,转而又言:“不过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诗棠问。
萧满垂下眸,流露出些许羞意:“你上回买的面具可还有剩?我不太想被这么多人看到脸,想要一张。”
“恰好留着一个。”诗棠笑着点头。
她从法器里取出的,赫然是那张鹿角面具。萧满略一吃惊,“你没寄回家?”
诗棠摸了摸面具上的鹿角,解释道:“这对角太长了,放箱子里我怕会折断,就没有。”
“多谢。”萧满已得知那晚想赠他此面具之人的身份,没有疑虑,接过覆在面上,尔后取出竹笛,放在唇畔,轻轻吹响。
笛音清脆。
是山间泉水响,一点一滴,沁润心脾;是林间鷇音起,一鸣一啼,清脆纯净。
这声音悦耳,干净。
天空里传来鸟雀扇动翅膀时发出的声响,有翼一族自四面八方而来,盘旋飞动着,将名花倾国环绕。
它们的鸟羽鲜亮艳丽,在灯火渲染之下,仿佛是天上仙人织就的彩绸。
第一个发现此景的是被举在父亲肩头的小孩,她扯了扯父亲的头发,又拍拍母亲,将手指向名花倾国:“爹,娘,你们看,那里好漂亮!”
第二个发现的是高阁上正与人拼酒的公子,他先是一愣,旋即放下酒盅,起身站到栏杆前。
一家三口齐齐看去。
公子身侧的人看去。
拥挤了整条街巷的人看去。
整个神京城的人都看去。
但见名花倾国上,有人着白衣吹笛,引得百鸟来贺。他面容被一顶鹿角面具遮挡,但袖摆飘飘,仿若谪仙。
容色秀美的女子随乐声起舞,振袖轻旋,足尖轻点。鸟雀们来到她脚下,搭就一座桥梁,她似在传说中的鹊桥上跳舞
所有人都为之一振,继而屏住呼吸,生怕打搅了这如梦般的仙景。
时间一点点流逝,拂过诗棠起落的衣角,从萧满的竹笛上掠开,无声远去。
诗棠闭上眼,萧满闭上眼,他们都不去忧虑,因为忧虑已无作用。
一刻钟,便是一盏茶,一柱香。
让那茶香四溢,让那烟雾飘起,再让这满城辉煌灯火,将期待的、紧张的、担忧的、喜悦的心情燃尽。
笛声婉转,舞姿清丽。
灯辉落满城,映得天上月失色,却暗淡不了此间风华。
流逝掉的时间收拢成线,化作滔滔不绝的历史上的一笔。
茶香与烟雾散尽的那刻,灯花噼啪炸开,烛火摇曳轻晃。
曲终。
舞定。
皇城之内人未散。
就在那衣袖落下,就在那宵风回转,就在那双眼睛睁开之时,一声震天之响从名花倾国底下传来!
轰——
河水掀起波澜,人群生出惊叫,满城花枝叶影乱颤。
然后波澜退去,惊叫消失,花与叶随着风定而定。
鸟雀们清啼一声,朝着萧满执礼,往各方飞还。
诗棠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四下环顾一番,冲向萧满,将他紧紧抱住,声音哽咽,几乎要哭出来:“谢谢你,萧满,谢谢你!”
萧满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况且这人还是初次见面便恼羞成怒,说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姑娘。他脸微微有些红,却没拂诗棠的意,轻轻拍了拍她后背:“我们成功了。”
“我来开庆功宴!就在城东那家酒楼,还是我请客!”诗棠放开萧满,拿袖子摸了把脸,“走吧,去寻曲寒星他们!”
萧满“嗯”了声,带诗棠离开名花倾国。
曲莫魏三人已被周道者带到地面上,曲寒星正挥着锤子朝他招呼。萧满笑了笑,和诗棠一道过去。
诗棠豪气云天地将方才的话又说一遍,曲寒星立刻拍手道好,魏出云祭出云舟,但就在此时,萧满神情倏变。
“怎么了?”魏出云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极快察觉到萧满的异样。
萧满敛下眸光,慢慢地抬起手,在虚空中做出一个抓的动作。
落尽他手里的只有风,但萧满知晓,他抓住的不仅是风。
还有一道契机。
不知从何而生,可偏偏就是起了,让他清楚地察觉到,晏无书遇到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