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唇轻抿

晏无书小范围踱着步,折扇轻敲掌心,在记忆中搜寻线索。

倏尔,他想到什么,不动声色端详诗棠几眼,偏头问萧满:“方才裹住不闻钟的灵气出自你之手,你还把我拉到这丈许开外、不让靠近,做这些防范,是不是因为,它不能被生灵接触?”

萧满暗道一句眼光毒辣,但目光不挪不动,一直停在不闻钟上,不分给晏无书半点,轻声道:“只有诗姑娘能够。”

“看来小姑娘体质不一般。”晏无书语气似有些感慨,跟着,又说一句,“这法器也是不一般。”

萧满听后立刻转头。

他动作稍大了些,背后乌发被掀起一刹,虚虚散散,在半空里落下光弧。晏无书见了就笑:“它的确只是一件低阶法器,普普通通,无甚作用,但与此同时,还是一件祭器。”

重音落在最后两个字上,话语里的笑意收了些。

萧满眉梢轻蹙。

祭器的祭,取自献祭之意。这是一种专门用来提升法器品质和等级的法器,制造起来并不容易,除了需要相当难度的技艺外,还要有极大的机缘与极佳的运气,才能寻得制造的材料。

他思索着,晏无书又说:“祭器很是难得。如不闻钟这般天生拒绝生灵、独独接纳灵气的,尤甚。它的品质极佳,用来养炼高阶法器、使之更上一层的成功性极大,因而引起争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既然这么宝贝,从前怎么不见人上虎鼓山来偷?”听完晏无书的话,诗棠睁大眼,满脸疑惑。

“因为从前除了你,没人带得走它。”晏无书道,“现在萧满想到了方法,并把它带下山,所以暗地里窥探的人便现身了。”

诗棠眼珠子一转,很快替那些歹人想出个法子:“上山威胁我不就行了?”

“你家宅院外布有阵法,外人无法轻易通过。”萧满耐心与她解释,“再说,或许他们也不知晓你能够触碰不闻钟。”

“说得也是,那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诗棠被萧满说服,眸间流露出几分得意,旋即意识到不妙,将捧在手上的不闻钟往外递了递,道:“如此说来,由我保管它,岂非格外危险,也格外冒险?”

之前她以为不闻钟不过是个普通法器,所以听说萧满他们路遇歹人后,只当是话本中的桥段出现了,虽有担心,但并不紧张,甚至还有几分激动,如今了解了不闻钟的底细与价值,便觉得自己捧了个烫手山芋,忧虑与害怕一股脑涌出。

晏无书笑笑,宽慰她:“无需担心,必要的时候,我会出手。”

“什么时候才是必要的时候?”诗棠问,转眼又想到答案,音量拔高不少:“不会是危及生命的时候吧?”

晏无书不说话了,诗棠心头一紧,看向萧满,细细一观神色,发觉果真如此。

诗棠想:若是真到了有生命危险的时刻,万一这人晚了半拍,岂不是就没命了?

她皱了皱鼻子,脚不自然地动了动,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看回手里的不闻钟,盯了一会儿,脑中灵光一闪。

“不若这般,吴前辈,您是萧满他们的师长,听说还是他们任务的监督者,想必十分公正,所以可否请您,帮忙代为保管?”她将眉稍舒展开,稍微朝前走了半步,甜甜笑道。

萧满第一次见到这姑娘装得如此乖巧,不由偏了头,轻轻笑了声。

这一笑极短,漆黑的眼弯成扇,星月辉光碎成细屑,消融了脸上惯来的冷淡,看上去明艳万分。

晏无书捕捉到这一幕,舌尖不觉顶了顶上颌,可倏尔之间又想到,萧满似乎很久没对他笑过了。

他垂眸,不过心思瞬转,立刻又抬起,冲着诗棠点头:“有心计,不错。”

语气里有几分赞扬,但眨眼后话锋一转:“与其交给我,不如等到了神京,花些钱,将东西存到西江月去。”

“西江月?”诗棠问。

晏无书答:“一家专为客人看管贵重物的店铺,雇了许多高手,不必担忧东西丢失——当然,就算丢失了,也能拿到赔偿。”

“噢……”诗棠失落地垮下肩膀,“那真是多谢吴前辈指点。”

萧满重新聚起一团灵力,将不闻钟罩住,再把钟收入玉盒、放回乾坤戒中。诗棠戴着乾坤戒回去屋中,院子里唯余他与晏无书两人。

风过无声,星辉月光似水倾洒,照得脚下的青石板格外亮。晏无书的衣摆却是深黑,起起落落回转风中,光芒滑过缎面,映出精致的暗纹。萧满瞥了一眼即过,转身走向自己的那间屋子。

晏无书站在原地没动。

风也不停。萧满走出两步,折身看回他,问:“还不走?”

“你还有事要问我。”晏无书笑了笑,微侧身,正对向萧满,拿在手里的折扇转出一朵漂亮干脆的花。

萧满心中的确存有疑虑。他唇轻抿,一番措辞,开口:“孤山一开始知道任务中要找的不闻钟是一件祭器吗?”

“你知晓我没在白华峰弟子堂待过,所以我说不好。”晏无书慢慢道,“不过我曾听说过一点,低阶弟子们在试剑大会前的这一次历练,若是抽到了寻找物品的任务,最终那件东西会奖还给任务者。”

“作为法器,不闻钟无甚可取之处;作为祭器,价值非比寻常。但若回孤山结清任务时,孤山会把东西作为奖励还给我们……如此一来,这应当是个巧合了。”萧满低声分析。

晏无书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萧满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细思其中可有错漏,末了,道:“总之,先去了神京再说吧。”

这只是一句对自己的低喃,话音落地,垂下衣袖,步入屋中,合上门扉。

星光月影依旧,从街上飘来秋桂的香幽幽透着甜。

晏无书抬头,漫不经心朝客栈的方向望了一眼,抖开折扇,从院中隐去身形。

翌日天气仍然晴好。

袖舞回做的是夜间的营生,赏风赏月不赏晨时烟霞,没有早起的习惯。萧满跟着贪了会儿懒,没在天亮的时候便起身,不过早间那顿饭食没落下,还是去的昨日那家面铺,要了碗烩面片儿。

到了下午,跟在秦姐身边那个妇人召集楼里的姑娘练舞,萧满和莫钧天看似平静地走上台,实则内心麻木不已。

幸而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两日,待到第三日,袖舞回要去祭典上表演的那批人开始收拾启程,前往神京了。

云台镇就在神京西侧,离得极近,早间出发,下午便到了,却不曾想入城时遇到了困难。

袖舞回来的人不算太多,但姑娘们的行装极重,加之舞衣珠花头钗,马车足有六辆。这样的队伍,在入城关卡处停停走走实属正常,但自上一回停下后,竟是半刻钟不再往前。

诗棠掀起帘子,往外看了好几眼,总算辨出情形:“有人与我们争道。”

萧满跪坐在软垫上,虽垂着目,却无时无刻不注意着外界动静,闻言“嗯”了一声。

同袖舞回相争的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舞团,人数不比袖舞回少,领头那辆马车上坐的妇人气势不比秦姐差,双方似乎是老对头了,在城门外遇上,谁都不愿相让,便造成如今的局面。

“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诗棠叹了声气。

出发前云台镇天气骤凉,她穿得多了些,不料来到神京,日头又冒出来。她不似萧满他们那般能够运转灵力调节,这会儿又不便更衣,在马车上待的这半刻钟,热得额上背上全是汗,不由生出埋怨。

她干脆把帘子卷起来,这样能透些风。

“还好没有吵开,否则太失体面了。”诗棠小声道,可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宁可双方吵一架,争出胜负,也好过这般!”

萧满从乾坤戒中取出一物,对诗棠道:“把这个拿在手上。”

这是一个圆不溜秋的、通体呈莹绿色的东西,有些像玉,但细看又不是。诗棠疑惑:“这是什么?”

莫钧天投来一瞥,道:“你拿着就知道了。”

诗棠伸手,甫一出碰上,面上的憔悴忧郁便散了。

“好凉快!”她惊呼。

“这是孤山的一种果子,吃起来味道不如何,但表皮冰凉,可以用来纳凉。”萧满温声解释。

诗棠忙不迭道谢。

又过半刻钟,车队终于前行,是袖舞回的秦姐用了某些手段,争赢了。

“袖舞回的姑娘们爱吵架争斗,看来都是这位老板娘带的好头。”莫钧天摇头说着,话语中透出嫌恶意味。

他们来到神京的驿馆。

马车禁止入内,所有行囊都需放下来,由人亲自带进去。

萧满几人根本没带多少东西,一身轻便。袖舞回的东西则多,他们一行拢共就几位乐师是男子,此刻忙活个不停,而那些姑娘们高傲,半分不愿动手。

萧满弹指轻点,略施小术,帮了一把,待乐师们将东西卸下,秦姐带着众人准备进门时,忽闻驿馆中传来两三个耳熟的声音。

“是、是钱三、马五和赵六!”莫钧天听出他们分别是谁来,显得有几分焦急,“我记起来了,他们的任务是来神京祭典上帮忙!”

“什么?祭典里有你们的熟人?”诗棠一听,来了精神。

与诗棠神情不同,莫钧天一把抓住萧满手臂,拉着他走向角落,“快快,我们背过身去,别被他们瞧见了!”

“不必太紧张,他们不一定认得出。”萧满压低声音安慰。

但就是这时,钱马赵其中一人陡然抬高声音,兴奋地道:“诶,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