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应该找上虎鼓山的那个小姑娘了。”
云台镇外向西十里,久无人住的农家小院中,一个老道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好的鸡,打开、扒下一条腿,边吃边对院子里的另一人说道。
另一个人瘦得像猴,坐在塌了大半的院墙上,抻直腿,伸了个懒腰,说:“咱们已为他们想好解决问题的方法,接下来便等他们将钟拿出来。”
老道抬起头,蹙着眉,神情苦恼:“可问题是,拿出来后,我们要如何夺取?这批孤山低阶弟子附近,可藏着一个高境界的带路人!”
“你们是说他吗?”
第三个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跟着,咚——
一声闷响落地。
一个壮汉将扛在肩上的灰衣道者丢到地上,笑得有些嘲讽:“这次来的是个归元初境的小子,对付起来,可不要太容易。”
瘦猴蹿过去,捏起灰衣道者的下颌,左看右看打量一番,问:“不杀了他?”
壮汉摇头:“他能够当带路人,说明在孤山有一定地位,犯不着为了一件祭器,杀他惹怒孤山。我下的毒足够他昏睡半月,那时咱们早带着不闻钟回了,谁也找不到。”
“说得也是,孤山出来历练的弟子向来有折损,但若杀了带路人,便是惹上大麻烦。”吃鸡腿的老道点头,“但还是把他丢远些吧,看着碍事。”
那瘦猴直接踹了一脚。
灰衣道者被直接踹进废弃猪棚中,脸上身上沾满泥灰,不是萧满他们此行任务的带队者白师兄又是谁?
“走,镇口守株待兔去。”壮汉说道。
虎鼓山。
鸟雀啾啾啼叫,庭院中盛满秋日明媚的阳光,偶尔掠过的风晃乱树影,萧满他们四人站在一块儿,同诗棠相对。
沉默蔓延过境,停留不过须臾,萧满他们几人交换眼神,道:“便如你所愿。”她拿不闻钟作为筹码,纵使百般不愿,他们不得不应下。
闻言,诗棠弯眼笑起来,拍拍手道:“那就说定了!”
曲寒星一想到有可能扮女孩子就头疼,痛苦地拿折扇敲打额头。魏出云与萧满对视一眼,上前一步,问:“你说不闻钟只有你能接触,可能证明?”
“啊?”诗棠被问住,显然从未思考过这一点。
她在庭院中小步走动,低声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说法,我们家世代守着这个规矩,没人敢去尝试。”
接着脚步停下,看向萧满四人,说:“若你们想试,我也不拦,反正它放在这好多年了,除了空占一个地方,也没起过什么作用。不过要是不闻钟因此坏了,可不能赖我头上,答应我的事还是得照办!”
此言一出,曲寒星和莫钧天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但互相看了看,都不敢去冒这个险。
就在他们打算摇头拒绝的时候,萧满开口:“那就去试试吧。”
“满哥?”
“萧满?”
曲寒星他们都惊讶地看过去。
萧满笑了笑,语气不似玩笑:“除诗姑娘外,无人可接触,这不是很奇怪吗?既然是法器,总归由某个人造出来,若无人可触碰,岂非造它出来的人亦不能拿?”
当昨夜听诗棠说起这点时,萧满便生出疑惑,想过是否要寻个方法去试探。何况他们总要一试,否则怎么将不闻钟带回去?总不能让诗棠一并跟着。
诗棠只关心自己提出的条件,当即应下说好,带他们去昨晚那栋阁楼,一扇接一扇推开长窗。
不闻钟仍在昨日的位置,一片秋叶落到它身旁,但无人去扫。
曲寒星他们都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不闻钟,好奇打量一番,低声说起什么。
诗棠不催,过了许久,才道:“你们都是修行者,可曾看出什么?”
“……这个法器太普通了。”曲寒星摇头,“普通得完全看不出门道来。”
“这世上,极致者总归不凡。”萧满目不转睛盯着不闻钟,往前走出一步,“我去试。”
他一跃而下,落到院中。
不闻钟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安静无声。
萧满小心翼翼走向它。
一步、两步、三步……就在他距离不闻钟仅有半尺时,变化突生!
法器之所以被称为法器,乃是因为能够聚集、吸纳灵气。
有灵气,便意味着会产生灵压。此时此刻,萧满与不闻钟相聚不过咫尺,不闻钟周身灵压倏然加剧,朝着自身猛然挤压!
“停下!”
“别往前了!”
“那口钟上的灵力波动紊乱了,再接近,恐怕会自行解体!”
阁楼上的三人大声喊道。
萧满飞身后退。
这一退让,不闻钟上灵力停止波动,院中忽然喧嚣的风与它一同止歇。
萧满蹙了蹙眉,回身望着诗棠,问:“那你呢?”
诗棠以行动作答,飞快跑下阁楼,走入小院,从几案上把不闻钟拿到手上。
这法器周围的灵压稳定至极,仿佛诗棠不存在般,不曾受到半分影响。
没时间惊奇,众人都来到小院,站在距离不闻钟甚远的地方,或皱眉或深思。
“这可怎么搞?我们要如何把它带回去?”曲寒星无奈摊手。
“放在盒子里行吗?”莫钧天掏出一个木盒。
萧满让诗棠将不闻钟装进木盒,再度尝试。
——那木盒直接被灵压给撕碎了,狂风一吹,灰屑漫天。
他迅速退开。
魏出云紧紧凝视着那口钟,似在自言自语:“有没有可以存放它的法器?”
“乾坤戒如何?那里面不就相当于一个‘无人之地’?”曲寒星有了一个想法,“诗姑娘帮我们把它放入乾坤戒里,我们带回孤山!”
莫钧天抱着手臂:“到时候如何拿出来?”
曲寒星抬头望天:“……这是个问题。”
天上有鸟飞过,曲寒星看着看着,脑中灵光一闪:“人不能,那鸟呢?猫呢?兔子呢?”
诗棠摇头:“这里有阵法,鸟兽进不来。”
“那我去捉一只。”
曲寒星说完立刻行动,从外面逮了个野兔,用术法控制着,接近不闻钟。
可惜结果不遂人愿。
他嘀咕着不如中午就吃烤兔算了,转念又想到个方法,抬眼看向诗棠:“不如等跳完舞,你跟我们回孤山吧?”
“我并不想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诗棠的唇角抽了抽。
“恐怕这是任务的一环节,让诗姑娘帮忙,会被扣分。”莫钧天叹了声气。
说到底,这次的历练任务,何尝不是一次选拔?白华峰及各峰都派了人出来,任务从头到尾都由人跟着,谁办得好谁办得不好一目了然,若是哪里做得不足,直接影响之后的试剑大会。
小院里有一阵子无人说话,萧满慢慢垂下眼皮,摘取腕间的菩提手串,有一搭没一搭捻动。
夫渚藏在其中一颗佛珠中,萧满感觉到它溜了出来,钻进袖间。
它是魂体,并无肉身,但行走之间,会带出细微的灵力波动。
……灵力波动。
灵力波动?
萧满撩起眼皮,漆黑的眸定定看向诗棠手里的不闻钟:“我再试试。”
不闻钟实在是一件奇怪的法器,风能靠近,雨能靠近,一片落叶能靠近,人与兽却不能。
因为人与兽皆食五谷,有心思会意动,不够纯粹干净吗?
这般想着,萧满向不闻钟弹出一点灵力。
铛——
一声响自钟上传开,轻轻慢慢漫过小院,散至山林之间,声清音脆,动听悦耳。
不闻钟本身没有出现自行崩坏的趋势。
试探成功。
萧满舒了一口气,手上五指展开,做了一个似抓,又似放的动作。
院中风再度变得狂乱,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溢散在山间的灵力自四面八方汇聚到萧满掌上,华光耀耀,刺眼眩目。
他让诗棠放下不闻钟,站到远处,自己则托着手心的灵力光团,逐步走过去,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上。
灵力越来越多,待到体积倍于不闻钟时,萧满做了一个“罩”的动作。
不闻钟被这团灵力遮盖笼罩,萧满朝前再走一步,伸手。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错目注视那方。
一个刹那,灵力光团之下未生任何变故。
一弹指,不闻钟立于几案,不动不摇,寂静依旧。
一分辰光,风过落叶响,萧满隔着那团灵光,将不闻钟拿了起来,轻轻晃了晃。
铛、铛、铛。
不闻钟不再是那口位于无人之地,无人敲响的钟,它的清音随风,漫过遍野山岗。
“大事解决了!”曲寒星大声说着,一屁股坐到地上,抖开折扇往脸上扇风。
诗棠跟着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道:“既然解决了,但还是要由我保管,等我在祭典上跳了舞,再给你们!”
“互帮互助嘛,是该这样。”曲寒星点点头。
其余人亦无没有异议。
“还需要一个东西封存起来,否则灵力会散。”魏出云看着萧满手上的不闻钟,认真说道。
“我有考虑。”萧满低声道。
萧满把不闻钟放回几案上,从乾坤戒中取出一个玉盒。
这玉盒的作用与那日晏无书给他、用来装放魂草的木盒一样,当盒盖盖拢,无论里面是灵力、魂力抑或旁的,都能封存不散。
自然,也是晏无书给的。
他尽力不去回忆这些,把灵力包裹之下的不闻钟装进盒中,再取出初到白华峰时,容远帮他领到的那枚乾坤戒,将玉盒放进去,交到诗棠手上。
“这样方便你携带。”萧满道。
“行,那我们镇上汇合!”诗棠弯眼笑道。
“嗯?”萧满对她的提议表示不解。
诗棠压低声音:“就是你们先走,我偷偷跑出来的意思啦!”
此话一出,萧满不由对诗棠此行目的加以猜测,不过没有拒绝这一点,把坐地上的曲寒星拽起来,由诗棠送他们出去。
下山途中,他们开始商量谁扮作女孩子陪诗棠去袖舞回。萧满自己已是人选之一,便没参与,由他们互相“谦让”。
云台镇镇口有间茶肆,萧满与诗棠约好在此地碰头,等到了地方,要了三碗茶一碗白水,这场“谦让之战”还没打完。
萧满坐下喝水,听曲寒星抖开折扇,情真意切说明自己扮不好女孩子的三百个理由。
魏出云听完之后,淡然饮茶:“有符纸在,就算不变装,袖舞回的姑娘们也识破不了你。”
“那你怎么不去?”曲寒星反问。
魏出云:“……”
曲寒星再一指萧满:“你看看满哥,接受得多坦然!”
这回轮到萧满:“……”
眼见着要被扯下水,萧满放下碗,正欲说什么,忽感一阵不妙。
倏然之后预感成真,但见一道凌厉气劲自西面袭来,气势汹汹,直指他们几人!
萧满反手抓出剑,夫渚鹿比他更快有动作,从袖口一跃而出,落地化作原身模样,抬起前蹄,猛地踱向地面。
却只是堪堪防下了这道气劲。
阿秃被震得向后退了数步,神情似有苦痛,四股战战,引颈怒啸。
它颈间法器上流光一闪,下一瞬,对方再出悍招!
萧满眼疾手快甩出佛珠,将阿秃兜回,魏出云祭一道符纸,争取出时间,四人迅速避至他方。
轰——
符纸与对方浑厚的掌劲相撞,街面青墙震裂,乱石飞滚。
待得烟雾散尽,终于看清对方模样。
是一个单手拎了根鸡腿,身上满是污渍油迹的老道。
萧满蹙起眉。
阿秃被晏无书用法器抑制住了境界,如今是守一上境的修为,这样都抵不过来者,只能说明——
“归元境?”萧满问。
“是三个归元。”一个壮汉出现在斜对角,肩上扛着一根铁锤,纠正萧满的说法。
与此同时,另一个瘦得像猴的人于门楼顶上现出身形。他晃晃悬空的腿,笑着说:“所以你们,就束手就擒吧。”
萧满他们都在抱虚境,就算魏出云前些日子有了破境的趋势,但归根结底,不曾突破,便还是抱虚。
归元境与抱虚境之间隔着一个守一境,高了足足两个大境界,难怪先前不曾察觉到什么。
和这样的人对上……
萧满不动声色,将手里的剑换成了弓。长弓银白如霜,流转淡淡幽光。
门楼上的瘦猴见之一笑:“这武器挺漂亮,品阶似乎极高,归我了!”话毕蹬腿跃下,抓出一把刀,朝萧满斩去。
这一刀去势极狠,沛然刀气之下,整条街都在发抖。
腕间佛珠震颤,夫渚心有不甘,极力冲撞禁锢。曲寒星掷出暗器,满目通红。魏出云与莫钧天各自出招,但——
皆被远处的老道一招化去。
萧满站在原地没动。
他沉眸凝思。
须臾,抬眼。
掌心窜出一簇真火。
刀锋逼近。
就在这时,一道剑气自东方而出,划破长空,凌然落下!
此一剑气来得兀然又嚣张,裹挟凛然透寒气息,让人如置寒冰雪原上。
瘦猴被当空掀飞,重重砸向门楼,再一弹,摔到地上。满地灰尘被激起,他身上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但没死。
一个人站到萧满面前,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把他掌心里的火按下去。
再偏头,冲着地上的人笑了笑,问:“你说什么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