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姿的话音方落宋卿卿便轻笑出了声,她长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说是如桃花流水般风流从容也不为过,笑的时候她仍坐卧在软榻之上,面上也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看着生姿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咱们生姿真的很聪明呢!”
一点就透,可比那谁好太多了了。
…等下,比谁好来着?宋卿卿又顿住了,她记忆缺失的实在是厉害,偶尔记起些事那也是模模糊糊抓不住头绪,还好她本不是一个过多纠结的人,知道记不起来便也没有多想,又继续跟生姿说话去了。
除了相貌上的优越以外,宋卿卿的声音也是极为好听的,如刀切良玉般清脆悦耳,尤其是在放缓了语调之后,总会给人一种被她宠爱着的感觉。
生姿是个小姑娘,本来就脸皮薄,又接二连三的被宋卿卿这么一夸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脸蛋红彤彤的,惹人怜爱:“小姐你可就别打趣我了,我都是顾盼姐姐提醒的……”
她那一副娇羞可爱的模样让宋卿卿一整天的坏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闻言便支着下巴故意调侃道:“这样啊?那生姿的意思就是你顾姐姐比我厉害?”
站得老远来被卷入话题的顾盼:“……”
我不敢。
“没有没有!”生姿不经逗,真以为宋卿卿在意这事,于是立马快步走至宋卿卿的跟前真心实意地好好的夸奖了她一番,说的都是诸如些什么“小姐在生姿眼里是最聪明最厉害”“我长大了也要成为小姐这样的人”之类的话。
真心自然是发自真心,不然宋卿卿也不会越听脸上的笑意也就越明显。
“好啦,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才是最好的那个人了。”宋卿卿摸着生姿的小脑袋,笑盈盈道。
心情看上去很好。
见宋卿卿被哄好了,生姿有些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跟着道:“小姐小姐,你还没有说厨子和店小二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杀了何泽坤的人是专业的杀手,那厨子以及店小二想必就不是真凶了,可看宋卿卿的态度好像也并没有把这两个人排除掉一样,生姿搞不明白,故而便趁着这个机会问出了口。
“当然有关系啊。”见生姿对这案子感兴趣,闲着有些无趣的宋卿卿便坐起了些身子,如师长般对着生姿道,“他们二人也有想过要杀死何泽坤,不对……”
宋卿卿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应当不是真的想要杀了何泽坤,大抵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教训之类的,只是阴差阳错了。”
顾盼仍站在窗台那里背对着宋卿卿与生姿,如一颗沉默的大树般一动不动,只听着,而目光却看着远方那隐约间升起的烟火。
雨天放烟火,且只有一枚,转瞬便如烟飘散——像极了某种信号。
生姿并没有察觉到顾盼那边的情形,只对宋卿卿的话听得极为认真。
宋卿卿:“昨夜何泽坤因为甜咸豆腐脑一事在客栈大堂大闹了一番,后来被众人奚落,恼羞成怒之下对着厨子和店小二时言语之中多有威胁,店小二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但观他昨夜愿为周承五出头,且在客栈老板规劝之后仍愤愤不平这两点上来看,这人性格是多仗义,且自尊心强。”
“而周承五则不同,他热爱自己的事业,又因为年少时的境遇故而便将客栈当作自己最后的归属,又认死理,是最容易走上弯路的人。”
对于这些生姿都是明白的,只是她不理解的是:“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是她去打探的厨子的情况,自然对厨子的事也是比较了解的。
确如宋卿卿所说,周承五幼年受尽宠爱,而年少时却遭逢大变,自己最敬爱父母将他告到了公堂之上,夺了他生员的身份,毁了他所有的前程,其中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想象当年不过十八九岁的周承五在被逐出家门又丢了前程,走投无路之下是有多绝望,而客栈的老板却在那个时候收留了他,还让人教会了他一门谋生的手艺……等一下。
生姿顿时恍然大悟道:“…对啊,他心中对客栈的归属感很强,也很感激客栈老板当初对他的收留!”而在这种心理之下,何泽坤却在大堂之上对客栈老板多番辱骂,且在摆出自己官吏的身份之后更是有扬言要让客栈开不下去。
周承五并不复杂,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各不相同,当唯独一点却是一致的,那就是他认死理。
认死理,所以被何泽坤威胁之后他才会觉得对方是真的要针对客栈,民不与官斗,这大抵就是他当时为什么在最开始不愿意磕头认错,而后来在何泽坤低声说了句话之后便立即低头的缘故。
他不得不屈服何泽坤的权势,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的,可心中却因恐惧而起杀心。
宋卿卿肯定了生姿的想法,继续道:“他自然是心中不平的,所以夜里才会专门为何泽坤做了饭菜之类的东西让店小二帮忙送过去,里面应该下有药物,致死不至于,但让何泽坤吃点苦头应该是有的。”
何泽坤所住之处周遭的人反映确实没有听到异响,亦或是生人撞入,但并不代表没有熟人,诸如客栈里的人进入到何泽坤的房间——何泽坤是房客,而店小二是客栈中的一员,所以哪怕是入夜时分他进到何泽坤的房内也并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和警觉。
说到这里的时候宋卿卿大约是有点渴了,于是拿过方几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喝了润润嗓子后又才继续道:“只不过他们的运气不大好,何泽坤大约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导致周身起了红疹,而这个时候恰巧外面的杀手对他射/出了那根致命的银针。”何泽坤身上会布满红疹的缘故并不复杂,在抛开其他迷惑性的因素之后很容易便可得出那其实并不是什么死后的反应,只是单纯的误食了某种不该吃的东西而引起的。
她幽幽道,“我想,何泽坤当时并没有立即身亡,那枚银针上大抵是涂抹了一些让人呼吸变缓,类似‘龟息散’之类的东西,而不知道实情的店小二与厨子见到神志不清的何泽坤自然而然便会误以为自己阴差阳错之下害死了人,于是便伪造了现场,将他吊于房梁之上,扮作自缢。”
这个案子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巧合太多了一点,而巧合的太过了便导致了此案的扑朔迷离,刘常并不是不会解案查案的人,相反他是一个外表粗放,内心极为细腻的人,在办案之时极为注重细节,不肯放过每一次有疑点的地方,这并不是不好,只是在这个案子上偏偏因为他这样的习惯而进入了谜题。
但凡何泽坤在被杀手射入银针之后没有遇上店小二等人,那么何泽坤的尸首便很容易被刘常发现死得过于异常,毕竟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周身没有伤口就忽然咽气,刘常为了保险定然是会让仵作解尸——这样一来,他体内的那枚银针便自然而然地会被发现。
而何泽坤若是当时没遇上杀手,只是因为误食了店小二等人为他送来的食物而丢了性命的话那就更好办了,刘常根本不会像如今这样瞻前顾后,按着他的风格,他会直接将有嫌疑的店小二和厨子拿回衙门。
倒回去看,显而易见地这两种可能单拧出来的话都是迷惑不了刘常,可偏偏赶了巧,中间出了点意外让二者搅和到了一起:何泽坤真正咽气之时是在被人吊在房梁之后,而根本原因则是因为他体内那根让他陷入死亡迷离般状态的银针,再加上他身上那诡异的红疹,刘常自然拿不定主意,陷入了僵局。
“龟息散?”生姿表情楞楞的,但仍一点就透,“是指会像死人一样呼吸全无吗?”
闻言,宋卿卿的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一丝迟疑的神色,“大抵是的……那枚针上的味道我好像在那里闻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针被刺入人体之后呼吸脉搏全无,而周身感官却仍在。”
换句话来说,当时昏迷不醒的何泽坤完全是知道店小二等人是如何计划商量着要将他伪装成为自缢现场的,他什么都能听到,什么也都能感觉的到,但却如死人一般没有脉搏呼吸,然后被人当作“已死”的身份吊死。
不难想象何泽坤在濒临死亡却又无法呼救,只能任凭他人摆布之时内心是多么的恐惧与害怕,阴差阳错间,那或许就是他注定好的结局。
生姿也想明白了这一点,顿时便有些唏嘘,叹息道:“……那他确实是很倒霉啊,如果没有被店小二们误解为已经死了的话,他或许能活下来的不是吗?”
“不。”宋卿卿这回却摇了摇头,神色隐在暗光中,意味不明道,“他依旧会死去,那种药若是没有解药的话他便会一直沉睡下去,而没有进食没有进水的□□,不…甚至没有呼吸的身体,用不了多久就会慢慢死亡,可这个过程他却全部都能感觉的到,并且没有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
那是这世上最折磨人的毒药,很多人都说死亡并不可怕,这是对的,因为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死只是一瞬间的事,人死如灯灭,一只弹指一挥间。
可若是这个过程被人为的拉长了呢?
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时辰,一天,一夜……你什么都知道,也感觉的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可你却口不能呼,手不能动,只能被动的接受着自己走向死亡的这个过程,感受着你熟悉的躯干慢慢变得陌生,从温暖变得冰冷,如坠深渊,永无光明——这样的过程,难道不是比死亡的本身更加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