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超心中很明白,如果没有眼前这档子事,自己以探往师傅病情的名义回去,是无可指摘的,但现在西赵反水,汉军大部出现在晋阳郡,而晋阳距离函谷关就这么一点距离,说是兵临城下也不为过,在大敌临境的情况之下,自己却抛下部队,抛下眼前的危局不管不顾,只想着回到咸阳去,不说秦王赢英怎么想,只怕国内舆论都不会放过自己,一个只顾争权夺利,不顾国家安危的形象可就会像钉子一样钉在自己的脑袋之上,以后想摘也摘不下来。
秦王现在的作派,摆明了是想重新任用范睢来启动改革,自己反其道而行之,又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情况之下,只怕以前与秦王在战火之中结下的情谊一下子就会消耗殆尽,以后剩下的就只是公事公办了。不,不只只是公事公办,秦王嬴英一定会恶了自己。老王为什么会选择嬴英成为自己的继承人,就是因为嬴英在各个方面都像极了他。
嬴英不缺手手腕,登位这几年来,已经慢慢地站稳了脚跟,特别是起用白起,一下子将咸阳城中的玄衣卫握在了手中,这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大将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文士还在不停地劝说着:“您也明白,您的根基在哪里,是什么,王上的宠信也好,友情也好,都是不可能持久的,身为王上,从哪里会有友情,又哪里会有朋友,王上现在的作派,已经摆明了想要废除秦国大兴的根基,转而去走汉国的那一条路,但这条路我们是走不通的,相信老师也已经跟您说得很明白了,这是会让国内大乱的啊!”
路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的,老师给他反复强调过,汉国的路的确是要高明一筹,但汉国之所以成功,有着他的特殊的背景和条件,而如果不具备这些条件而强硬上马的话,只会引起国内动荡。
抑制豪强贵族,均地权,均贫福,在一个完全打烂了的土地之上或者能够成功,但在秦国这个早已经形成了稳固的阶级的国家之中来做,只会让人背心离德,秦国统治靠得是什么,靠得就是这些豪门贵族的大力支持以及给中下阶层一个向上爬的军功阶梯,秦人百姓除了这一条路,根本没有其它的道路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如果都学着汉国那样,老百姓手里有了地,有了钱,谁还会拼命为国家打仗?谁还会拼命去争军功呢?
路超揉着脑袋,老师是这样说的,他也深信不疑,但高远为什么就做到了呢,难道真要将国内的现有秩序打得一团乱之后,再在废墟之上来重建么?这怎么可能?真到了那个时候,汉国的铁蹄会第一时间踏上秦国的土地,一切的一切,都将在战火之中化为灰烬。
“你说得对,我必须会回,不能为了这万余汉军骑兵便乱了阵脚。现在顶顶要紧的便是国内不能乱,大敌当前,国内一乱,一切皆休,王上还年轻,只看到了改革的好处,却没有看到改革会带来的巨大隐患,我不反对改革,但现在绝不是时候,在击败汉人之前,我们国内一定要保持稳定。”路超权衡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方说得对,王上自古以来就被称为孤家寡人,他是没有朋友的,即便有,也不可能持久,更不能是自己这样的臣子。自己要做到立于不败之地,首先就要有自己的根基,王上为什么不能在师傅健在的时候动这个主意,就是因为师傅身后那庞大的可以左右朝政的势力集团,如果自己不能将这个集团接手过来,被王上分化瓦解,自己也就真如无根浮萍一般,以后不得不任人摆布了。
见路超终于想通了,文士大喜,“太好了,大将军,今天我们就返回咸阳吧!马上启程,一刻也不再耽搁了。”
“今天不行。”路超断然拒绝,“函谷关驻扎着近十万大军,民生也由我一手掌握,不将这些安排好,我怎么可能启程,回去的事虽然重要,但这里也不能撒手不管,我还要安排一下。可惜勾义生死不明,如果他在这里,我倒是可以放心走,但如今他不在,军中我还要再考量一下谁合适,我们不能顾了这头,丢了那头。”
“大将军说得是,但我们什么时候起程呢?”
“明天吧,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已经足以让我安排好一切了。”路超自信地道,带着这支兵马这么多年,虽然军中并不都是和谐的声音,但自己的心腹终究是占据了大头,想要压下那些异己的声音,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惜了勾义。他在心中再次想起自己麾下的这名大将,但愿他还活着。
文士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心情也放松下来,愉快地离开了路超的书房,回到自己的卧房休息,这一路之上顶风冒雪,他也是吃尽了苦头,别说是一介文人了,便是一个武将,也会感到吃力,要不是因为这事儿关系到身家性命前程,他怎么会如此不眠不休,一路狂奔而来呢。
回到房中,饭也不吃,倒头便睡。自己是要好好地养足精神了,接下来想必又是一路辛苦,但只要赶回到咸阳,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一睡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早已是天光光的,有明晃晃的太阳竟然从穿外直射了进来,晃得他眼都花了,这都多少天了,还是第一次看到阳光,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子,脑袋也终于清醒了过来,陡地想起正事,身上不由一麻,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大将军没有叫醒自己赶路,任由自己一直睡到了这个时候?
莫非事情又有了变化?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直冲出了卧房,大将军府中静悄悄的,连卫兵也没有剩下几个,以往的戒备森严与此时相比,当真有天壤之别。
文士头上冒出了汗珠,一把抓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卫兵,大声问道:“大将军呢,大将军哪里去了?”
卫兵识得此人是大将军的贵客,当下行了一礼,恭敬地答道:“回先生的话,大将军今天一早便率领卫队出了大将军府,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大军便出了函谷关,据说整个函谷关数万大军只留下了守备的一支军队了,其它的全部出关了,先生不知道么,西赵投奔了汉人,在晋阳袭击了我们的大军,连勾义将军都下落不明,这个仇,怎么可能有不报?”
听着卫兵的话,文士如坠冰窖,昨天说得好好的,怎么过了半天一夜,一切都变卦了,大将军不是那种三心二意,优柔寡断之人,怎么会出尔反尔,这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给我一匹马,我要去追大将军。”他对卫兵道。
“去追大将军?”卫兵惊讶地看着对方。
“快去备马,误了大事,你担当得起吗?”文士厉声吼道。
“是,先生暂候,我马上去为先生备马。”卫兵被文士狰狞的面孔和嘶哑的声音给吓着了,慌不迭地点头道。
无边的雪原之上,数路大军正在向着晋阳挺进,阴沉了多日的老天爷终于开恩,让太阳公公露了脸,阳光照射在无边的雪原之上,明晃晃的极为刺眼,士兵们默不作声的低头赶路,这个时候,谁要是敢抬头盯着雪原看得久了,眼睛便极有可能受伤,这都是有以验的老兵,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
路超骑在马上,脸沉似水,他本来是打定主意要走得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幸存士兵逃回了函谷关,从他们的嘴里,路超意外地得知高远竟然亲自率部到了晋阳郡,作为一国之王,竟然只带了万余骑兵便亲身犯险,看来这个家伙还是没有改得了他一贯的自以为是的毛病,是料定自己不敢出关么?
如果高远不来,路超相信自己此刻已经在回咸阳的路上了,但高远竟然亲自到了晋阳郡,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路超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痛恨高远,或者是因为自己从小到大就瞧不起这个家伙,在扶风的时候,这个人就完全是一个纨绔子弟,被父亲从小就惯坏了,虽说不五毒俱全,但也绝对算不上一个好人,但一次意外的受伤,竟然让他就此脱胎换骨,这些年来,他的每进一步,都会让自己心中越发的不舒服,凭什么一个好吃懒作的家伙,竟然比自己还要高明,还要厉害?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自己的父亲算是间接死在他的手上吧,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缘故,父亲怎么会陷进燕国的勾心斗角之中从而白白地作了牺牲品,可这个家伙,竟然还不放过路家,利用母亲,利用自己对他的那一点点兄弟之情,让自己在山南郡平白地跌了一个大跟头,如果不是有师傅,当年自己就死在狱中了,那里还有今天的地位。
击败他,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不管是对自己个人,还是对大秦帝国而言,都是一件极妙的事情,如果自己当真能够在晋阳郡击杀了高远,那王上想要的改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样一来,也会缓解王上对自己的猜忌,凭着这一功劳,王上有生之年也绝不会再动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