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下晌,客人也散尽了,只留几家小三房自家的亲戚,如大老太太二老太太娘家的亲人,三太太、五太太娘家的亲戚,还有老姑奶奶一家人。
几位太太累的够呛,真想歇一歇,但转头一看,好么,她们是万没福气歇的,老爷们早醉的不知事了,还有亲戚们要安置,还有厨上的事要安排,要重安排一桌子饭,太太们都忙的没怎么吃,还有那些伺候上的人,也得安排饮食……三太太席间被人摁着灌了许多酒,也是半醉着,还乏,只要一坐下,她立时就能睡过去,可宴后的杂事这么多,她是真不敢坐的。喝了两碗浓浓的严茶,强打着精神,指使着丫头们辙餐具、洒扫宴堂,打发人去烧水,这一大家子人都得洗脸泡脚……
秦润秦姝早摊了似的倚在榻上,不想动弹,一个喊着肚子疼,一个说头疼,下晌凉风起了,她们去送客人时,在外面吹的久了,吸了冷风。
秦娇倒还好,就是饿的厉害,早些时候吃的那些果子早消化了,她们这些主人家,只顾着招呼客人,反而不能上桌去吃饭,就算是坐在桌前,也有这样那样的事,不能安稳吃上几口。
这两个是不中用了,秦娇叫宝珠就地烧着茶炉,用米饭给她们两个煮一锅子三白粥,看厨上还有剩的拌子姜鸡丝没有,也给取来一些来,别的她俩也是吃不下的。又叫丁香去三老太太那里取两丸定中丹来,给秦润秦姝两下服下,吃过药丸再吃饭,吃完饭就回去歇了吧。
今儿这一遭算是过去了,后儿还有一遭呢,她俩要是病了,到时不得累死她一个?分八瓣都不够用的。
秦润有气无力对宝珠说:“你们也跑累了一天,多取些饭菜来,咱们一块儿吃了省事。”
又问秦娇:“你不跟我们一起吃么?”
秦娇摇头:“我这会饿的狠了,不想吃白粥,就想吃肉,我看厨上还剩没剩肘子白肉,蘸了蒜醋吃,再热热的喝一碗萝卜汤,今日才能睡个好觉。”
一说肘子白肉,秦润胃里就是一阵发腻,再不说了,让秦娇快去吧,不必再管她们。
秦娇先去看了三老太爷,今日人多,怕再扰了他的精神。
三老太爷已在床上半躺着歇了,面色有些发白,别的还好,就是见的人多,与人说了半天话,精神乏了。见屯说冷菜没敢叫吃,热菜端来,挑的吃了几口,还吃了两盏汤泡饭,
三老太太也乏了,倚在另一边小憩,腿上盖了张褥子。
秦娇过来,三老太太让她去二老太太那里跟老姑奶奶问个安。
老姑奶奶说大房人多事杂,就不在大老太太那里住了,让大房的侄子侄媳们省省心。她以前就与二老太爷好,二老太爷是个温软性子,二老太太也是个温软性子,夫妻两都像面团捏成似的,佛性够,煞性不够,老姑奶奶就担心这两人被人欺负,未娶二太太前,年年都要回来住半月二十天,帮着二老太太调理家事。娶过二太太后,老姑奶奶看二太太性子强硬,能支撑起家事,这才撂开手不管了。但偏疼偏爱已成习惯,虽是一样的亲兄弟,老姑奶奶仍然跟二房比较亲近,来时多会住在二房。
秦娇过来问了一声安,老姑奶奶摩挲着秦娇的头脸,疼爱的说道:“娇姐儿比去年又长了些,身子骨也壮实了,这才好呢,遇事能挨的住。咱们家养女孩儿,从来不看容貌身段儿,只取德量涵养,我今日瞧着,你们姐妹做的很好,正是咱们家的作派。听说润姐儿姝姐儿累着了,可好着么?”
秦娇说:“不打紧,就是累了,又吹了风,身上难受,吃上两丸药,踏实睡一觉就好了。”
又问老姑奶奶:“菀姐儿呢?怎么不在?”
老姑奶奶笑:“你别管她,她早寻娓姐儿耍了,在家里也皮猴子似的,淘的不行,来这儿又遇着另一个淘姐儿,可不正合了群么。”
二老太太也在,怀里抱着三爷秦琨家的小子嘉哥儿,两岁的小子正是长腿的时候,今日家里孩子多,他也闹腾,小短腿儿就思谋着往外头跑,二太太跟三奶奶怕碰着他,又腾不出手看他,就给二老太太送来。
这会看见了秦娇,又闹腾开来,在二老太太怀里扑腾着要寻秦娇,二老太太几乎抱不住他。
秦娇一伸手,把他接过来,从屁股上拍了拍:“坏小子,可劲儿闹腾。”
嘉哥儿被抱着,只管冲着秦娇乐,还指着外头道:“走,外头。”
秦娇笑着逗他:“去外头做什么?”
嘉哥儿说:“找娘。”
二老太太摆手说:“日头落墙,孩儿找娘,这会儿该想他娘了。你抱他去吧,大半天没见他娘了。”
秦娇举着嘉哥说:“正好,我也要寻我娘,一道儿去。”
二老太太跟老姑奶奶笑了。
秦娇抱着嘉哥走了,先去致广院看三奶奶在没在,她在院门口叫一声:“三嫂,你在没在?”
从屋里出来一个丫头,细白的眼儿,眉毛描的细长,还点了口脂,只是衣裳不太整齐,褙子上的扣子没扣。
是三奶奶跟前的丫头瑞金,她紧了紧衣领,回道:“奶奶没在。”
秦娇看着她问:“三爷在不在?”
瑞金说:“在呢,席上喝醉了,这会儿睡着。”
秦娇再没问,就说:“这里我先看着,你去寻三奶奶回来,说哥儿闹着要找她了。”
瑞金应了一声,捋了一下头发,垂头侧身出去了。
秦娇也没看她,抱着嘉哥儿坐到门口,怕嘉哥儿冷着,解了披衣给他包上,就候在门口等三奶奶回来。
不多会儿,三奶奶匆匆回来了,瑞金却没回来。嘉哥儿看见三奶奶就不愿意让秦娇抱了,秦娇忙忙给放回三奶奶怀里。
三奶奶摸摸嘉哥儿的手,又摸了摸肚子,小手暖乎乎的,肚子也圆鼓鼓,就知道没冷着饿着,便向秦娇道谢:“麻烦妹妹照看他了。”
秦娇说:“我也是才从他曾祖那里接的他,老太太精心呢,看护的很好,他想你了,老太太才叫我带他找你。”
又问:“这院子别的人呢?怎么只留三哥哥一个?”
三奶奶说:“太太们还在宴堂,重摆了一桌子饭食,正找你们呢,润姐儿姝姐儿说不想吃,要在大太太院里歇一歇,许是要在那边住一晚的。只是找不到你,要不是瑞金来叫我,大嫂就让人去致弘院找你了。如今我回来了,妹妹快去吃饭。”
秦娇问:“嫂子吃了么?”
三奶奶笑说:“下晌支不住,吃了些点心,这会儿倒不饿,反是乏的厉害,趁着哄嘉哥儿睡的当头,我也能抽空眯一眼,解一解困。”
都累的很了,秦娇也不说别的了,应了一声,就出了院子,去宴堂。
东府的媳妇子都回去了,戏班子也回去了,只剩西府诸人,每条路上不远不近的挂着一盏纸风灯,灯火不亮堂,只是夜色不深,尚能看的清楚四周景物。
小乙候在路口,看见秦娇后就小跑过来——
“姑娘,可还能支着?”
今日她在厨房帮忙,没多走路,但被帮厨使唤的头昏脑胀,厨上的事一毕,她就出来了。这会儿她是真担心秦娇,从一大早到晚上都没好好歇过,年龄更大些的秦润秦姝都累倒了,她就怕秦娇也累倒。
秦娇笑一下,说:“不必担心,我还能支着,除了饿些,都还好。太太如何了?”
小乙扶着秦娇,答道:“也累呢,那会儿还让采青姐回去给她捏捏腿,说酸涨的很。”
秦娇又问:“毓哥儿疏哥儿可回院里了?”
“天察黑那会儿就回了,丁姆姆给洗了脚,哄两个睡了。丁姆姆也吃过了,估摸着是要咱们回去才肯睡的。”
“老爷呢?”
“想是睡了罢,我没见,听小甲说老爷喝了许多酒,是被东哥搀着走的。”
说着就到了宴堂,门口挂了两盏旧宫灯,里头倒亮,想是点了蜡烛。
进了门,大家已经吃开了,四奶奶代三太太给大家斟了酒,是不辣嘴的惠清酒,太太们都能喝一些,这时候,也都不推拒了,拿起杯子喝了。
秦娇进来,坐在六太太七太太中间,三太太对四奶奶说:“快给你妹妹也倒上一杯,她今儿也受累了,再不能缺了她的。”
六太太推道:“她小人一个,可不能喝酒,换成热汤吧。别只顾着我们,你也坐下吃吧,今儿都累的很,索性一块儿吃过,收拾利索了,也好早些歇着。”
三太太也点了头,四奶奶给秦娇舀了碗菱角汤,待她喝了几口,才在大奶奶二奶奶边上坐了。
太太们边吃边说话,办过这样大的事情,总有许多话要说的,这时候正坐一起了,各自说了些席间的事,然后大家一起议论一回。好像听了这样的趣事,疲惫都能疲驱散。
三个奶奶不会随意插嘴,却时时谨勤着,茶水酒水一定要适时的倒好,桌上的菜品也要时不时的变动一番。
秦娇也不会插话,她就只听着,然后夹菜,夹白肉,夹菜,夹肘子,夹菜,夹四喜丸子,夹菜,夹烧排骨,夹菜,夹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