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中。
霍青四人走出密室后,匆匆回到卧室。
薛芝望了望仍暴尸床上的郑如媚,眼神一蹙,毕竟也顶着“夫妻”的名号数载,难免有些不忍,便摆手道:“将她的尸体抬入密室中安置好,消息绝对不能走漏。”
薛绫应是,随即指挥两名女兵着手为郑如媚收尸。
“郑清霞呢?”
薛芝暗沉的脸色,看向了一旁的卫兵。
卫兵回道:“已经派人过去了。”
话声刚落,门外便走进来另一名女兵:“大帅,郑清霞的院子亦遭遇了截杀,院中留有几具尸体。但未见郑清霞与殷老三,想必已经逃脱。”
薛芝愕然,“逃了?那还不赶紧派人全城搜捕?发响箭调兵入城,封锁方圆百里范围。从此刻起,灵州主城不进不出,一定要追回郑清霞和殷老三。”
她显得有些焦急之色,冷声发号施令。
郑清霞若同样遭遇截杀,或许情况更好些,只需严密封锁消息,不让梅州这么快收到风声,那么灵州与梅州便可保持一刻安宁。
但若郑清霞与殷老三逃脱,将消息传到梅州郑煜的耳中,则梅州大军恐怕会立即直指灵州,战乱将起。
灵州这几年被郑清霞姐妹把控经济命脉,两万边军仍处不稳,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单独抵挡住梅州军的突然发难。
虽说纸终究包不住火,梅州府必然会得知郑如媚身亡的消息,但能拖一刻是一刻,至少得等到灵州军做好御敌的准备。
那么,郑清霞不管如今是何状态,都不能轻易离开灵州城。
卫兵应是,正要转身离开去传令之时。
却被霍青拦住:“慢!不能发响箭,更不能调兵入城!”
薛芝冷面道:“什么意思?郑清霞若逃回梅州,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不会不知。”
霍青郑重道:“是,郑清霞若回到梅州,梅州大军必会举兵而来,打着为郑如媚复仇的名号,进攻灵州。但大帅可曾想过,如此突兀的刺杀,短时间内郑清霞能逃到哪里去?她必然仍在城中。”
“幕后黑手是奔着杀人的目的而去的,此番郑清霞逃脱,他们必然仍再追杀。而站在郑清霞的角度,如今并不能确定要杀她的人到底是谁。你大举出兵搜捕,岂非会让郑清霞误会杀人者是你?”
薛芝瞳孔一缩,微微思虑后,倒也觉得有理。
遇刺而逃,是人的本能反应。
郑清霞虽逃,但原则上暂时是无法确认谁要取她性命。
薛芝是她的“姐夫”,按理说没有理由要对她下手,郑清霞不会轻易下什么定论。
但若薛芝此时出动兵马全城搜捕,那情况便会不同。
前脚郑清霞刚遭遇截杀而逃,后脚薛芝就兴兵搜捕,不免就有点不打自招的嫌疑。
眼下,听了霍青的建议后,倒也即使喊了那名传令女兵。
霍青见她接纳,微微一笑后,又补充道:“况且,在这灵州主城中,郑清霞若逃,最有可能逃去哪?”
薛芝想了想,下一秒就脱口而出:“鼎丰商会!”
鼎丰商会本是薛芝一手创办,但近两年已被郑氏姐妹暗中操控,商会之人十之八九已是她们的人,郑清霞要躲,除了将军府,只能去商会。
霍青点头道:“对了。据我所知,鼎丰商会在主城中有八大商号,郑清霞和殷老三逃出帅府后,便会择其一寻求庇护。突袭这八大商号,定能找到他们二人。”
薛芝听后,扭头又要下令:“阿绫...”
但刚吐出两个字,却又被霍青阻拦:“大帅要突袭鼎丰商会,不能用你灵州军之人。”
薛芝皱眉:“为何?”
“郑清霞在你帅府上遇刺,虽说暂时无法确定幕后之人是谁,但你的嫌疑是最大的。我要是郑清霞,现在就不会轻易与你接触。你的人去,会适得其反,加剧郑清霞心中的怀疑。”
“那怎么办?郑清霞此时仍处危险之中,郑如媚已死,若郑清霞也惨遭杀害,那本帅便更加难以和梅州交代。郑清霞若活着,或许我仍可解释。郑清霞不能死,必须活着!”
“霍某只是说,你的人不宜前往,并非说不找郑清霞。让我的人去接管鼎丰商会,郑清霞可能会自动出现。”
“你的人去?”
“对!大帅难道忘了?郑清霞本是你我的中间人,我与她此来的本意是为了和你谈生意,颇有同盟之谊。如今发生了这档子事,她信我,多过信你。她若想逃出城去,此番也只有我能帮她。”
“你要怎么做?”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大厅。”
霍青说着,当先走出了卧室。
路上。
二人并肩,边走边说:
“事发突然,郑如媚身死的消息,除了杀手一边之外,应该还未外泄。大帅先以郑如媚的名义,急召鼎丰商会的八大掌柜入府议事。待商会群龙无首,我手下的人再受你将令全面接管城中商会。”
“然后呢?”
“我与郑清霞本就有同盟关系,在你“敌我不分”的情况下,她只能求助于我。若得知我控制了鼎丰商会,自然会设法与我联系。届时,我会先替你稳住她。而你要做的是,暗中派人守住城外各大要道,不可让任何人轻易离开灵州主城。”
“好!阿绫,你即刻去办。”
“还有,散布你遇刺重伤的消息,就说薛大帅遇刺重伤,已无法理事。府中事务皆由郑如媚掌管,军务则交由薛绫,全城封禁,不进不出!郑清霞若得知你遇刺重伤,郑如媚还活着,并已经接管了帅府。她逃过杀手追杀后,必会现身。”
薛芝点了点头,对身后的薛绫吩咐道:“阿绫,都听见了吗?按霍青所说,马上去办,不得有误。”
薛绫拱手应是,快步疾行而去。
话说之间。
几人已来到了帅府前厅。
薛芝坐在主位上,如坐针毡。
今夜所发生之事,已然超出了她的预料,处理稍有不慎,灵州百万臣民或许将陷入战火之中。
霍青却显得尤为淡然,甚至还有闲情指挥帅府的下人上茶。
站在他的角度来讲,薛芝此番是惹了一声麻烦,但这似乎并不怎么关他龙虎山之事。
相反,薛芝越是疲于应对,他就越有利可图。
比如说,原本说好的要鼎丰商会三成的股份,如今薛芝陷入了漩涡之中,需要他出手相助,那么这“生意”是不是得重新谈判了?
嘿嘿!
霍大当家心中有些暗喜起来。
薛芝瞄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在想什么?你我现在也算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本帅若有危机,你身在灵州,必然无法置身事外。还不快去通知你的人,准备着手接管鼎丰商会?”
霍青微笑点头,正要召唤一旁仍陷入苦思的阮小妹。
却忽见刚刚出去传令的薛绫折返了回来,拱手道:“大帅,霍先生的人来了。还有...”
话没说完,就看见老六和屠倾城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
老六扛着棒槌,快步走向霍青,“老大,你没事吧?俺和七姑娘刚出帅府,还没回到客栈,就看见城中兵马调动。还以为帅府发生了什么事,就回来看看。”
刚才在密室解毒之际,薛绫眼见霍青昏迷,薛芝身中剧毒,郑如媚惨死床上,虽未得将令,但未免刺客再次出现,倒也下了一道调兵的命令,加强帅府的守卫。
殊不知,兵马出动之际,却是引来了老六和屠倾城的警觉,此时也跟了过来。
霍青见到二人,脸上一喜,也懒得过多解释,立马就拉着二人到一边,商讨准备接管鼎丰商会的事宜。
与此同时。
薛芝倒也听出薛绫的话没有说完,便追问道:“还有什么?”
薛绫道:“那一边的人也来了...帅府遭遇截杀之时,他们也同样被袭,死伤了十数人。此番,怕是来要说法的。”
“要说法?”
“是。他们说...知道他们行踪,且有能力截杀之人,城中除了大帅,就再无他人...”
令薛芝目光一沉,脸有微怒,却又无处可发之色。
她自身也遭遇刺杀,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想找人兴师问罪呢。
没想到却先被人找上了门,但不可否认的是,对方有此说法,倒也无可厚非。
因为表面上来说,这灵州就是薛芝的天下,他们的人在灵州遭遇刺杀,不找薛芝,那找谁?
不得不说的是,华九这一招“贼喊捉贼”,此时用处颇有妙处。
幕后密谋刺杀之人本是他,他却先一步上门求说法。
等同于摆出了一幕潜台词:我的人在你的地方被杀了,你得给我一个交代,把凶手交出来吧。
如此一来,即便薛芝无法交出“凶手”,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也断然不会轻易怀疑到他们。
因为...他们也是受害者啊...
正当薛芝生闷气之际,改头换面的华九已然推着姜燕儿走进了大厅,身后还跟着吴恨和几名寻常护院打扮的侍卫。
此时的华九脸上戴着一副人皮面具,掩饰了自己的真容。
姜燕儿坐着轮椅,虽没戴面具,但以轻纱遮面,只露出了一双美眸。
一见面,华九就先声夺人,冷哼道:“薛大将军,你我之间的约定可还算数?我方按照约定,先践行自己的承诺。大批物资已在运往灵州城的路上,而你...就是这么对待盟友的吗?我方十余人今夜惨遭杀害,你作何解释?”
他说话的声音极大,带着质问的语气。
薛芝脸色一凝,沉声道:“你什么意思?你的人被杀,不去找凶手,反而来问本帅?”
“不问你,问谁?灵州是你的地盘,吾等的行踪也只有你一人知晓,也是经你安排,我们藏身于鼎丰商会的密室中。此番遭遇截杀,若非你走漏风声,何人来刺?薛大将军不该给一个交代?又或者说...是你出手所为?”
“胡说八道!若是本帅出手,你如今焉能安然在此?恐怕连帅府都进不了!”
“那幕后杀手是受何人指使?在这城中,还有何人能瞒过你薛大将军的眼线,对我方下手?”
“这...”
薛芝幡然语塞,显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
灵州是她薛芝的灵州,如今雍州之人被刺,连她自己和郑清霞姐妹也惨遭围杀,她该如何解释?
谁人能在她掌控的灵州主城中杀人,而不被她察觉到?
能有此能力者,除了她薛芝之外,郑清霞姐妹掌控的鼎丰商会或许还有可能办到。
但就连郑清霞姐妹如今也遭遇了刺杀,郑如媚还因此惨死,便说明并非她们所为。
那除此之外,还有谁?
霍青手下的数百山贼,按理说也有嫌疑,但霍青为救她以身试毒,又显得没有半分嫌疑。
雍州这边也死了十几人,似乎也没有下手的可能性,令薛芝陷入了某种疑团之中。
俨然暂时无法给出解释。
这时候,本在与老六、屠倾城二人商讨事情的霍青,被华九的话语声打断,不由回头望了一眼。
他一眼落在说话最大声的华九身上,目光不由一滞。
微微寻思后,下一刻便没有继续说事情的心思,转而对屠倾城二人道:“速去操办此事,未尽事宜,容后我找你们,快去!”
二人对视一眼,倒也没有多说,转头而去。
霍青随即走向厅中,目光却一直盯在华九身上。
不知为何,单单是一眼之间,对于华九的即视印象,霍青竟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此人...似乎是个危险人物,令人难以看透!
而见到霍青走来,华九心中浅笑,却是明知故问说了一句:“嗯?你是谁?”
他本就认得霍青,眼下却状若初见。
以华九玄影卫白玉侍者的权势和手段,事前要想获得霍青的画像并不难办到。
况且,他还曾经到过凤阳?
霍青盯着他,浅浅一笑:“霍青,乃是薛大帅的心腹。”
他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封号”。
华九嘴角划开一抹笑容,正要说话。
面前的姜燕儿忽然插嘴了一句:“心腹?什么样的心腹?”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才让此时的霍青和薛芝注意到了这个坐在木轮椅上的美人儿。
华九恍若天生便带着一股煞气,令人一见便心生警惕。
相比之下,此时一副寻常闺秀打扮,还以面纱遮住盛世容颜的姜燕儿,便显得难以令人注目。
霍青闻言,眨眼朝她望去,却在四目相对时,猛然一愕。
这是...她?
霍大当家的眼神一滞,脸色微变起来。
这个眼神他太熟悉了,几乎是第一眼正视,脑中就浮现出某人的形象。
曾几何时,他也是望着这么一双清澈而纯洁的大眼睛,潜移默化间对某人动了内心最真挚的情感...
在她身边,霍青第一次可以全身心地卸下防备,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示以人前,而不担心会有一把刀刺向自己的脖颈间。
在她身边,霍青可以毫无顾忌地只做一个纯粹的普通人,不是前世的冷血特工,也不是今生的山贼头子。
而只是简单的...她的男人。
曾几何时,他甚至有了一种极为幼稚的想法。
如果这个世界能少些纷争,少些阴谋算计,尔虞我诈,那么是不是可以单纯地和她寻一个方外桃源,她织布结衣,操持家务,我耕种结庐,巡山狩猎,远离车马喧嚣,过着与世无争的安静生活?
也是从这个“幼稚”的想法开始,他决心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保护那个女人,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一生一世守护她,直到黄土一覆。
那一双眼眸,他尤为熟悉,或许此生都不会忘却。
只是,她不是应该在凤阳吗?
这世上雷同的人或事都太多了,但绝对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眼神,而且他的感觉不会错!
那俨然就是小萝莉的目光无疑!
令霍青蓦然一惊,脱口而出道:“燕儿...是你吗?”
他带着一抹难以置信地惊喜走了过去,向姜燕儿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