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金库。
在五大家族的话事人之中,许家老爷的年纪是最大的,但你若认为他是最没有野心,最为和善的那个,那就错了。
此时,在金库门前,许老爷满心肉疼,望着自己被掳去一大半的金子,气得吹鼻子瞪眼,连连跺脚,褶皱的面容扭曲了起来。
身后一众家臣各自沉默,连大气都不敢出。
许家在县城虽然不是资产最多的那一个,但却是藏金量最大的一家,如今金库被夺了一半,相当于要了许老爷半条老命。
他若不气,那才怪。
而按照许老爷铁公鸡般的抠门本性,平时掉了半个铜板都能心疼半天,丢失的金子要是无法寻回,此事怕是无法善了。
昨夜那名负责值守金库的库房掌柜也在,眼下战战兢兢地跪在许老爷身后,哆嗦着。
许老爷肉疼半天后,越想越气,猛然回身,抬起脚,以近六旬但老当益壮的年纪,生生将掌柜踩了个鼻青脸肿,并喝斥道:“我这金库单墙体就厚达二十寸,里面还镶了铁板,大门更有三重锁芯。寻常匪盗根本打不开,若非是你,老子的金子岂能丢失?我看你是活腻了。”
那掌柜颤颤巍巍,脸色变干,跪贴在地上,“老爷饶命啊,那群劫匪穷凶极恶,一出手便杀了所有守卫,小人也是为了活命...看在小人侍奉多年的份上,请老爷网开一面啊...”
许老爷冷哼道:“网开一面?老夫就是网开一面,这才只让你一人去死,否则你认为你的家眷能活着?来啊,砍了他!”
掌柜顿然瘫软,看着两名许家护院提刀走来,差点就吓尿了。
但危急关头,猛然像记起了什么,大惊道:“等等,老爷,我想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劫了金子...”
许老爷眉目一挑,“你说什么?是谁?”
“昨夜那劫匪头子声称...是老爷随礼太少...而昨夜司徒府大婚,会不会是司徒家的人所为?是他们找人来劫了金库?小人死不足惜,但想想怎么着也得苟活下来,向老爷说出实情啊...”
生死面前,那掌柜突然想起霍青昨夜故意留下的话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直接将“凶手”指向了司徒家。
“当真?”
听此,许老爷狐疑了半分,冷声道。
掌柜连连点头,正襟之色。
许老爷握紧了拳头,黯然的神情,在金库门口来回踱步着,也不知此事内心有何打算。
片刻后,一把将那掌柜从地上揪起来,狠狠道:“听着,这话既然是由你口中说出,那你便咬死了是司徒家所为,明白吗?老子积攒了半辈子的金子,不能说没就没!要是寻不回来,就只能通过你之口,将这笔账算在司徒家身上。”
“现在,跟我去司徒家讨个说法。记住,到时你若敢在司徒老儿面前有半分胆怯,我便活埋了你。一定要咬定是他们所为,让他们把金子吐出来。”
掌柜一愕,但为了活命,倒也只能点头。
原本霍青留下那句“随礼”,不过是想让许家有所猜忌,将矛头指向陈县令和司徒家。
粗浅的伎俩,本不抱一定能成功的打算,毕竟许老爷是个人精,寻常手段根本骗不了他。
却没想到这厮为了填补自己金库的损失,竟也不多查验,就顺水推舟,强行认定是司徒家所为,俨然是想拿司徒家来做冤大头的意思。
背后,倒是成全了霍大当家的意图。
老李头面摊中。
霍青吃完杂碎面后,起身对桑标说道:“走吧!陪我去个地方,然后回去休息。过两日,咱们还有大事要做。”
来到东城集市的一个路边茶摊。
茶摊很小,仅有的两三张桌子紧挨着,二人坐下后,随意点了两碗茶水。
霍青身后的小桌前,一个头戴斗笠的布衣青年微微直起身躯,侧头向后,轻声道:“你要的东西我差不多都买齐了,但数量不多。硝石和硫磺都属于管制类物品,官府允许平民购买的数量有限。”
在古代,硫磺的作用大多用于驱赶蛇虫鼠蚁,但要是混合了硝石、碳屑,那可就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而身后之人,就正是伪装成平民的武飞凡。
霍青微微点头道:“好,若已经尽力,那你今日便可先出城,之后等我消息。对了,有没有马飞飞这个叛徒的消息?”
“有!此前他被官府的人安排在县城的一家客栈,两日前偷偷溜出了城,往州府的方向去了。此事,恐怕现在连何青都还不知道。”
“哦?马飞飞去了州府?呵呵,看来并非只有我们想攀上梁王这支大旗。好,我知道了。大郎,你先着手出城吧,见机行事。”
霍青深沉道。
武飞凡并未答话,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后,不动声色地离去。
坐在桌子对面的桑标,低语道:“五当家的事情,我倒是听说了。之前便有消息传出,说他来了县城,但具体在哪,我还没来得及细查。只是,五当家偷溜出城这事,连我们和官府的人都不知道,武飞凡一个村民怎会知晓?”
霍青轻笑道:“千万别小看了这个杏花村,他们并非凤阳本地人,而是多年前迁徙过来的。背后真正的底细,恐怕另有渊源。”
“既是如此,那这个武飞凡是否真正可信?”
桑标眉头一皱。
霍青却并未就此事继续开口,转而道:“行了,不必多言。先回去休息,通知弟兄们这两天养精蓄锐。两日后,我们有大动作。”
说完,便当先起身离去。
...
霍青二人回到东城小院休息时,还未到正午,却是县城最“热闹”的时候。
龙家老爷带着手下数十家丁,风风火火地出城去了。
家丁手中都拿着锄头、铁镐,扬言是要上山去挖坟,却不知挖的是哪家的坟。
不久,玉家老爷得知自己的祖坟被挖,登时蹦了起来,也是带人随后赶到,和龙家人大干了一架。
据说,死伤还不少。
玉、龙两家的公子,到底是不是相互算计而为,原本还有待商榷。
但随着龙老爷的冲动,率先发难,如今却已成了难以调和的矛盾。
许家主带着那名掌柜也是雷霆般赶到了司徒家,质问司徒老爷是不是昨夜派人抢了许家金库。
司徒家没有做过的事,自然是矢口否认。
但许老爷心中已经打算要将帽子盖到司徒家山上,且以手下的掌柜为人证,又岂会善罢甘休?
而司徒府刚丢了新媳妇,人还没找到,正愁着该如何向陈县令交代,也是在气头上。
被许老爷这么强行一闹,饶是火冒三丈,一言不合,两家人就要火拼起来。
好在陈县令及时赶到,这才阻止了一场流血事件。
殊不知,这时候柳公荃也同时寻来,取出那支刻意抹除了官府标记的箭矢,质问陈县令是不是派人绑了他的女儿。
陈县令也是刚丢了女儿,又赶上玉、龙两家私斗大闹,心烦意乱之下,否认的同时,还大骂了柳公荃一通。
柳公荃虽没有当场和陈县令翻脸,但足以见到二人之间嫌隙产生。
而陈小姐和柳清清此时被藏在了何处,对于陈县令和柳公荃来说,就好比一个巨大的谜团。
两日后,是夜。
仍是在东城小院中,众多细作首领聚首。
经过了两天的休整,此时众匪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桑标深知霍青此次召集,必有大动作,迫切地问道:“当家的,是不是有什么新搞头?弟兄们都等不及了...”
霍青又穿上了那件夜行衣,此时黠笑着,示意众人靠近,道:“前两天我们劫获的许家金子都还安全吧?”
众匪纷纷点头。
“很好!这些金银目标太大,且刻有许家的印记,我们根本无法瞒过所有人的眼线运出城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们换一种方式存放。”
“大当家有何打算?”
“这些金银,大多都是许家人伙同县令和其他家族,搜刮民脂民膏而得来的。既是取之于民,当然要用之于民。”
如此一说,众匪一阵面面相觑。
不过,倒也并没有对霍青的说法表示异议。
“大当家想让我们怎么做?”
“我们分头行事,将这些金银分成无数份,然后趁夜分发到东城的穷苦百姓手中。”
“额...大当家是想劫富济贫,笼络人心?”
“大概是这样,但也可以说是祸水东引。”
“呵呵,以往劫富济贫这种事,都是江湖侠客干的。还没听说过山贼也会做,大当家的是开了先河啊。不知其中有何考虑吗?咱将银子都分发出去了,是不是也得留上我们山寨的大名?”
“留名肯定是要留的,但不能留我们任何一个山寨的名字。就写:江湖义士,劫富济贫。官府无道,天罡倒转。”
这话说完,众匪一阵似懂非懂。
桑标疑惑开口道:“可是当家的,金银落入平民手中,他们一旦使用,岂非就暴露了?”
霍青冷冷一笑道:“暴露了,不就正好吗?许家若知道被抢的银两落入了东城百姓手中,必然会联合官府追拿。届时,必是一场腥风血雨。但他们闹得越大,对百姓的打压越狠,相对我们来说就越有利。”
“当家的是想让官府彻底失去民心?将许家金银全部散发出去,其实并非只是劫富济贫,也有刻意制造矛盾的意思?”
“你想通了。”
霍青微笑着向桑标投去一眼赞赏的目光。
而后,下令道:“去准备吧!午夜后,马上行动。不仅是五大家族和漕帮,明日起,我要见到凤阳城彻底陷入大乱。到那时,才是我们大部队全力攻城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