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衡没有吃谢慈的糖,大概是心里清楚,吃了这一口,这小徒弟肯定会缠着他要更多的糖吃。
谢慈嗦着糖人向李青衡询问道:“师父,师兄会和那个鲛人公主成亲吗?”
李青衡难得从他这里听到关于赫连铮的问题,问他:“怎么了?担心你师兄?”
谢慈语气中充满期待地问道:“他们成亲会给我喜糖吃吗?”
赫连铮要是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在谢慈这里还没有一块喜糖重要,不知心里会作何感想。
李青衡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被察觉到的弧度,对谢慈道:“等见了你师兄,你去问他。”
赫连铮如今被困在无忧海的海底,想要救他出来,自然也得到海里面,谢慈不会游泳,更无法在海里屏息,李青衡又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外面,便给谢慈做了一个泡泡,把他装在里面,谢慈在里面可以自由地呼吸,甚至还能咔哧咔哧咬着从李青衡包袱里摸出来的糖人。
李青衡要到下面海沟里取一把开门的钥匙,那海沟的入口只裂了窄窄的一道口子,谢慈的泡泡肯定是进不去的,李青衡只能先把他安置在附近安全的溶洞里,溶洞外面有珊瑚掩映,其他生物很难注意到这里。离开前李青衡还再三叮嘱他说,要老老实实待在泡泡里面,把自己藏好了,他很快就回来。
结果李青衡一走,谢慈就把他的话给丢在脑后,追着一条发光的小鱼到了洞口,外面五色斑斓的珊瑚丛里有鲛人悠闲穿梭。
谢慈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鲛人这种生物,那是一条美丽的男性鲛人,皮肤较之人类要苍白许多,海藻一般的长发在水中漂浮,这条鲛人非常警觉,听到这边传来响动,立刻冲到谢慈面前,把谢慈吓了一跳。
不过在发现对方没法穿透自己的泡泡后,谢慈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带着泡泡一起撞向那鲛人,把鲛人撞翻后还对鲛人做出鬼脸,那鲛人气得浑身哆嗦。
下一刻,鲛人尖利的指甲戳破了他的泡泡,谢慈猝不及防吞了一口腥咸的海水,笑容顿时僵在他的脸上。
四周海水汹涌倾轧而来的,鲛人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谢慈的手脚胡乱挣扎,他张嘴呼喊师父,结果又灌了一口海水,他紧闭双眼,不敢呼吸,可是那海水还是在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中去,谢慈感觉自己要死了,恍惚中已经看到他死后天空中纷飞的纸钱。
纸钱没有落到谢慈的手里,李青衡回来了,他给谢慈重新套上泡泡,刚刚还一副要死了的小孩马上恢复精神,不等李青衡开口询问他,他就先伸手指着那人鱼告状说:“师父,他欺负我。”
人鱼听到谢慈这话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小时候就听祖母说,陆地上的人类城府深沉,诡计多端,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到底是谁先动的手?这有没有天理了!
李青衡只随手把那鲛人定在原地,然后回身问谢慈:“为师不是让你在里面老实待着的吗?怎么出来了。”
谢慈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不复刚才张扬的模样。
“下次还敢吗?”李青衡问。
谢慈耷拉着脑袋,嗫嚅道:“不敢啦。”
李青衡一眼就看出小孩在故意装乖,只是想到他刚才也吃到教训了,到底没有再苛责他,往他嘴巴里塞了一颗糖豆。
谢慈吃完后又张开嘴巴,见李青衡没有动作,他伸手扯了扯李青衡的袖子,冲他撒娇:“师父,还想吃。”
“不能再吃了。”李青衡道。
谢慈抓住他的袖子不松手:“可是,师父我饿。”
李青衡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问他:“吃点其他的吧,想吃什么?”
谢慈认真思考起来,他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对李青衡说:“想吃红烧鱼尾。”
鲛人大骇,情急之下居然挣脱李青衡的定身之法,飞速逃窜进珊瑚丛里,那一条尾巴都甩出了虚影,生怕自己跑得慢了就成为桌上的一餐。
谢慈最后也没能在海底吃上红烧鱼尾,而那位鲛人族的小公主也没能与赫连铮成亲,只能将他们送到岸边,含情脉脉地望着赫连铮离去的身影。
她的哥哥则长长松了一口气,他的尾巴总算是保住了。
春去秋来,光阴如梭,谢慈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日来到这世间的,所以他们把他拜师的那一日当做他的生辰,十五岁那年他的生辰刚过,他被人抓到无相宫,用来威胁李青衡。
李青衡束手就擒,然对方并没有如约放开谢慈。
长剑横在谢慈的脖子上,鲜红的血珠从伤口中渗了出来,谢慈望向李青衡,眼睛中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李青衡回望着他,他的身上插了许多刀剑,鲜血染透了衣裳,浓郁血光遮蔽了日月星辰,天地黯然,谢慈就这样从梦中醒来。
天已大亮,落蝉谷内一片岑寂,枝头的叶子在晨风中巍巍颤抖,晶莹露水顺着叶脉滑落下来,穿过了谢慈,滴在石碑上面。
谢慈仰头望天,在过去的那几年里,他总以为他已经将脑海里关于李青衡的一切尽数抹去,原来到最后他什么都没能忘记。怆然回首,李青衡的身影仍旧静静地站在他的记忆深处,清晰如昨日。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一切都已结束。
活着的时候他没能多陪在李青衡的身边,死后也没有办法葬在这里。
不过师父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谢慈跪下,低头轻轻吻过石碑上面李青衡冰冷的名字。
他的心意终不会再有人知晓了。
还没到秋天,漫天的叶子飘零下来,在坟前落了厚厚的一层,好似一座新立的坟。
赫连铮本想在苍雪宫多留几日,陪陪“谢慈”,好弄清楚他这个师弟这两年到底在想什么。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两日后有琢光派的道友给赫连铮传信说,酆都鬼界多处传来异动,与人界交界处有鬼气正在蔓延,琢光派与其他正道门派都派了弟子前去探查,但都未能查清楚其中缘由,所以想请赫连铮同去查看。
萧绾担心酆都鬼气森冷幽怨,会坏了赫连铮的根基,劝他把身上的伤养好了再前往酆都。
赫连铮拒绝,从收到信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已擦好了剑,收拾好行装,温暖日光透过窗棂倾洒在他的肩头,他回过头,对萧绾道:“酆都鬼界乃是众生轮回往生之处,若有差错,苍生受难,事关整个修真界与人界的生死存亡,我辈义不容辞。”
萧绾抿唇,她早该想到的,她根本不该多嘴这一劝,如果真能对这个世道冷眼相看,那他就不是赫连铮了。
真不知道他那师父是怎么教出来这两个天差地别的徒弟来。
萧绾试探过“谢慈”几次,他对生死境的事一句都没提,“谢慈”是真忘了生死境里发生的一切,又或许,那日进入到生死境中的人根本不是他。
可不是他的话,还会是谁呢?
萧绾想不明白,这件事成为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扎得她鲜血淋漓。
为了涂山,她必须得让真相永远尘封在生死境中。
临走前,赫连铮特地找到江砚,拜托他道:“阿慈近来心情不好,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江兄弟你帮我多照看着他些。”
江砚点头应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赫连铮看着江砚嘴巴张开又合上,他的样子明显是还有话要说,江砚主动开口问他:“赫连兄还有什么事吗?”
赫连铮还是欲言又止,磨蹭了会儿,知道“谢慈”一时不会过来,才小声问江砚:“阿慈身边那个断袖还在吗?”
江砚心中有些好笑,为了配合赫连铮,他也看了看左右,低声向赫连铮问道:“赫连兄说的是哪一个?”
赫连铮忍不住骂了一声,问江砚:“还有几个啊?”
“这个不好说吧,”江砚微笑道,“我也不能每一个都去问问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江砚说的不无道理,但赫连铮直觉在这个问题上他对自己不够老实,但眼下没有更多的时间同他掰扯这件事,赫连铮直接说道:“就是那个两年前我来苍雪宫,在后山、在后山摸我的那个。”
萧绾掀开帘子刚走进来,就听到赫连铮这番言论,这苍雪宫里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江砚笑着道:“他早就离开苍雪宫了。”
赫连铮稍微放心了点:“那就好,那就好。”
江砚似乎是不解,向赫连铮问道:“赫连兄不喜欢他?为什么?是因为他是断袖,还是因为他——”
赫连铮瞪了江砚一眼,摸屁股这事其实说大并不大,要是换个人他可能早就把这事给忘了。他对那位兄台了解不多,也不知道他为人如何,他只是很平等地不喜欢每一个妄图让他师弟变成断袖的人。
他还想看着他的师弟找个心爱的姑娘一起成家,看着他能快快乐乐,得偿所愿。
师父喝不到他的喜酒了,到时他可以坐在高堂上,替师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