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亘坐在冬青鸟上,手里来回摆弄着清微伞,神色有些恍惚。直至今日,他才知道,邪神在自己身上下了多大功夫,不惜早早布上人手,监视着自己一举一动。
浣纱女只是其中之一,或许自己在集市上遇到的一个路人,或许是无畏军中一个普通士卒,都可能受邪神所控制,默默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种控制并不是让人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而是在潜移默化中就无意完成了邪神的命令。一些人恐怕至死都不会明白,自己已是别人的傀儡。只有像浣纱女这样的人,才会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全然是自己,才会想着摆脱这一层无形的束缚。
临分别时,浣纱女将清微伞送给了吴亘,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看着这把略显陈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纸伞,吴亘皱着眉头,想着如何除去邪神对自己的掌控,如何能找到神魂中不知匿于何处的那只眼睛。
冬青鸟落在了弦晚城中,吴亘径直来到了都督府。这一路上,可以看到无畏军正在调兵遣将,显然是在准备战事。
“寨主,你可算回来了。”杨正急匆匆奔进都督府,脸上的肥肉不停跳动,“花家来密信,相约二十日后举兵,攻打呼兰家族,水校尉已经带兵西出英竹峰,胡司马等人也是一同随行。”
“哦,这么快。”吴亘面色微变,走向殿中的石墙,那里有白岭、铁手、疏勒行省的地图。只不
过在良遮山这里,仍然有大片的空白。
无畏军虽然盘踞于山中,但毕竟活动的范围有限,与偌大的良遮山相比,竟不到一成。这还是鱼崧苏放开了向南的道路,要不然很多地方都去不了。
“我军需要攻打哪些地方。”吴亘抬头看向地图。
“按着花家的计划,我军须从白岭行省中部切入,攻打夏日、固、桑、珠、沙吉等五个万户,同时挡住南面其他家族的支援,花家联军则是直接起兵杀向呼兰家主城金城。”杨正赶紧指着地图示意道。
目光扫过这些家族的位置,吴亘面色一冷,“这五个家族虽然位于行省南部,但更靠近中部,如这沙吉家,已经快到行省的西部,花家竟然没有让我军攻打最南边的黑格家。”
“不错,估计花彦霖怕我们染指佐衡路,所以才做了如此安排。”杨正自是晓得吴亘的心思,事实上在出兵前,无畏军高层已经议过,知道对方想借自己的手乱了行省形势,但又不想让无畏军彻底掌控衡门港,所以才定下了如此策略。
“我军准备派多少人。”吴亘冷冷看着地图,不断计算着各个家族间的距离。
“我军准备留后军两万人马在山中,其余八万人马尽出,先攻打最靠近良遮山的夏日家。”杨正拿着一根长杆,在地图上示意道。
看着地图上蜿蜒的山峦,方形的城池,还有那最远处的涨海,吴亘沉思良久,霍然转
身,“此战面对强敌,无需再留后手。无畏军十万人马全出,除后军留一万人马于西出良遮山的路口前,其余全部出山作战。
但攻击方向要调整一下,夏日、固、桑家依旧是此战目标,放弃靠西的珠、沙吉两家,增加南边的黑格、乞颜和查干家。除了临近良遮山的夏日家要全歼、扫清我前出道路外,其他固、桑、珠、乞颜等家攻而不破,牵扯住对方兵力即可。至于黑格家,务必灭族,佐衡路再不能有大的力量存在。
此战,以前军和中军向西向南佯攻,左右军和后军其余兵力全力向南,沿途扫清拦阻之敌,定要将黑格家剿灭。”
杨正顺着吴亘的话在图上看去,无畏军若是按着吴亘的想法作战,贴着白岭行省边界,几乎拉成了一条线,从良遮山一直延伸到佐衡路。这一路有多个家族盘踞,若是有人截断无畏军的进军路线,势必会陷入无粮无援的境地。
“寨主,此举是不是太过冒险了。白岭行省不同于铁手,我有大义在身,攻打起各家来自是容易些,特别是那些底层的牧人,并不会太向着本家。但白岭行省就不同了,我军乃是外贼,上上下下皆欲阻我于境外,我怕万一花家攻打不利,我军会陷入险地。”杨正忧心忡忡的建议道。
吴亘背着手在殿中转了几圈,双拳握紧又松开,过了良久方正色道:“行军打仗哪有不冒险的,佐
衡路那里要尽早拿下,否则我怕生变。况且,这一路上我并不是要打下这些家族,只是借路通过而已,想来他们不会拼死作战。另外,南下的道路可曾修通了。”
“自从白山附近安定后,再往前倒是容易了许多,陆青和孟朔正带人全力抢修。”杨正不明所以,一脸疑惑的看向吴亘。
“再加派人马抢修,一定要快。”吴亘手重重一挥,抓过杨正手中的长杆,在墙上的地图上虚虚画了一条线,“若是战事不利,后路被堵,我军直接东进到达疏勒行省,这里鲜于家防卫并不严密,若是走得快些,可以避开其人马,顺着南边的这条路返回良遮山。”
杨正细细盘算着吴亘画的这条路,计算着路途时间,重重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一条归山的路,虽然远了些,但胜在安全。”忽然杨正眉头一皱,“可是我军打通了道路,那两个行省的人马也可顺路攻入良遮山,这如此是好。”
吴亘微微一笑,踮着脚细细打量了一眼地图,“我准备在向西和向南的路上设立雄关,派重兵驻守,敌若想打入良遮山,仅这些雄关足以消耗其大部兵力。前方从月他们打仗,我就在后方修城修路种庄稼。”
“全军皆出,寨主你竟然不跟着前出掌兵?”杨正诧异的盯着吴亘,当前这一仗,对于无畏军来说可是赌上了全部家当,作为最高统领的吴亘竟然不参加,不
免有些托大了吧。
“这些打仗的事,以后就交给从月、宝象他们吧,往后我出战的次数会越来越少。放心,以他们的胆略智谋,不会出什么问题。”吴亘一脸轻松,背着手坐回自己的位子。
杨正有些哭笑不得,这也就是吴亘在无畏军中威势无人可比,才放心把全部人马都撒出去,自己带着一帮老弱守土。换作其他人,哪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别人。可见吴亘并不是开玩笑模样,杨正也不好再劝。
“对了,还有一事,姬夜将孟卓送到了良遮山中,此人吵着嚷着要见你和宁雨昔。”杨正拍了拍自己脑袋,来得匆忙,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孟卓?”闻听此人,吴亘也有些头疼,此人反复无常,见利忘义,连自家弟弟和夫人都能送出去,着实有些令人不齿。但毕竟孟顺等人都在无畏军中任职,处置不妥恐怕会坏了人心。
“要不要把他送给孟朔或孟顺,交由他二人处置,毕竟他们是一家人,而且对其恨之入骨。”看吴亘一脸难色,杨正试探着问道。
“不必了,杀了吧,我也不想见他。”吴亘叹了口气,沉吟片刻无奈道,“交给孟顺几人,不是让他们担上杀亲的恶名吗,此等恶事,还是我来做吧。人死了之后,与孟顺他们通报一下即可。”
杨正微微一笑,心中暗暗给吴亘竖了个大拇指,“我这就去办。”
“对了,过两天你遣人赴
佐衡路,去寻浣纱女,把那莫支璧接了回来。”看着杨正兴奋的神情,吴亘就知道他喜欢干这些事。
况且,杨正对宁雨昔颇为看重,自不想让孟卓乱了她的心。原本吴亘以为他是觊觎人家的美色,可这么些日子以来,杨正只是多让她参与白水台的事,并没有过多举动,看来只是单纯欣赏此人办事的能力。
“行,这小子倒是有些神异,弄回来也好。还有一事,白水台摸到了陆烈的行踪。”杨正爽快应下,却是又提起了另一桩事。
“去了哪里,卜宽呢。”吴亘猛然直起身子,神情严肃。
“陆烈投奔了登天殿,据说有长老欣赏他,收入了自家府中。至于卜宽,倒也摸到了一些线索。不过寨主,此人即使想投我无畏军,由于军中多有原陆家人马,当下也不可重用。”杨正正色应道,死死盯着吴亘。
“是因为高经、陆青他们的缘故吧,你提醒的倒也是。只要陆烈不死,这些人自会晓得卜宽背叛了陆家。算了,再过些时日吧,说不得能放下以往芥蒂。”吴亘只觉着后牙槽疼,他是真想把卜宽拉入军中,以弥补高阶战力的不足。
但卜宽不像古邈等人,其人多年统兵,修为又高,放在哪个军中都不合适,只有扔在水从月那里方能勉强压制得住,可这不是给水从月添麻烦吗。
二人殿中议定后,很快吴亘的军令就传达了下去,于是,良遮山
中顿时喧腾起来,各路军马纷纷向西而去。
一时间,到处都是尘烟滚滚,骑兵和运送粮草的车队挤在并不宽敞的路上,向西迤逦而去。
吴亘没有随军前行,而是乘着冬青鸟,在登云、英竹等几个城中来回溜达,安抚城中百姓。甚至跑到南面陆青的修路大军中,与这些仆从军和民夫修了一天的路。
随着吴亘的露面,山中的种种传言戛然而止。虽然大军前出作战,各处皆是十分平静。有寨主在,还有什么怕的。
等人心渐安,吴亘干脆带桥班跑到了向西前往白岭行省的道路尽头,准备在此送大军出山。水从月早已遣哈鹰到此守住路口,以免对面的夏日家出兵堵截。
这里是一处山谷的出口,两侧都是巍峨大山,只有中间一路窄窄的路可供通行。尽管已经派人平整过路面,但由于两侧山石甚多,也只能容两辆车同时通行。
站在这处无名谷口,吴亘上上下下打量着周边的山势。
“寨主,可是要在此修城。”哈鹰笑嘻嘻凑了过来,他离开凌云八骑后就一直在水从月手下,虽然平日与吴亘见得少了,但毕竟是一手带出来的,自不像那些新人般惧怕吴亘。
“不错,我准备在此立一座城。此城规制要修得大一些,足以挡得住十万人马攻城方可。”吴亘将正低头琢磨手中器具的桥班拉了过来,“老桥,此地能否打造成坚城险关,扼控襟咽,就
看你的了。”
桥班一脸的不情愿,他本在打造飞梭,却被吴亘硬拉了过来。如今良遮山中日渐安定,人手充裕,加上又有了灵玉脉,所需灵玉不再短缺,飞梭建造得越来越快,当下义鹘军已有五十艘飞梭在列。
“这座险关准备叫什么名字。”哈鹰又开口问道。
吴亘想了想,望着西边那不断起伏的丘陵,还有远处隐隐的一带小河,顿时豪气大作,“我军自此出山,以武力压制诸家,就叫武川关吧。”
“武川关。”哈鹰连念了几句,忽然脸色大喜,“好名字,有此关在,我良遮山西路无忧,倒可以与那些鼠辈好好争一争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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