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纱有美是在每天都去的网咖里听到的。具体地说,是在免费饮料吧台听两个高中还是初中的女生,总之是两个女孩子聊天时提到的。她们手拿着空玻璃杯挨在吧台边,一直不停地说话,好像都忘了是来取饮料的。
在便利店买了方便炒面的纱有美将开水倒进碗里后,在吧台边坐了几分钟等碗面泡好。两个女孩是在议论一个“留宿男”。纱有美知道有这么一种“留宿男”,专门给离家出走、无处可去的女孩子提供住处。这其中有不少坏男人会强迫女孩子与之发生性关系以代替房租,还有的会唆使她们到外面卖身挣钱交房租。“可那个人就不一样了。”校服短裙下穿着休闲裤的女孩说道。“咦——怎么不一样了?”发际插着一朵类似木槿花的女孩呵呵笑问。“说是同性恋,所以没有性方面的要求,也不用交什么钱。”“哦,典子你在那儿住过?”“不是我,是朋友的朋友。”“胡扯,不可能。”“好吧,不信也罢。我也不告诉你他是谁。”“这样岂不更危险?那人说不定会搞点偷拍什么的呢。”
纱有美把碗面中多余的开水倒进吧台边的水槽里。
“听说那个人是个弃婴。”“啥意思?!”“据说是在一个有些特别的地方长大,所以很向往和其他人一起生活。”“特别的地方是哪儿啊?”“好多个弃婴和没有孩子的夫妇组成家庭一起生活的地方。”“哦,就为这个留宿别人哪,那就更奇怪了。如果是那样,留宿随便什么地方的流浪汉也行啊。”“那我可不知道。但是,那人长得超级帅哦!”“呀——越来越玄乎了!”
纱有美抓着调料包的手停止了动作。刚才的那番话里,有什么引起了自己的注意,是什么呢?哪句话?纱有美脑内飞转地回想起来。弃婴、没有孩子的夫妇……纱有美在重复确认这个内容的瞬间,儿时聚会的情景闪现在眼前。
纱有美明白这和女孩们谈话的内容完全无关。那个聚会不是由弃婴和没有孩子的夫妇参加的,本来也从未听说过除了在保育院和由养父母抚养外,弃婴还会和没有孩子的夫妇一起生活,也无法想象会有这样的方式。但那番话里有什么让纱有美很在意,这是一种直觉,一如突然想起“小田原”三个字以及听到hal歌曲时那样。
“请问,”纱有美追随着这似有若无的直觉,开口问那两个女孩子,“你们知道那个男人的联系方式吗?”
两个女孩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大概是惊讶和紧张的缘故,不一会儿又嘻嘻笑开了。“为什么问他的地址?”“典子知道吧。”“得问若西才知道。”
“那就帮我问问看。”
“好吓人哦。”“阿姨,面条要泡烂喽。”“太麻烦了。”
“我想知道。拜托你们了,告诉我吧。”
“那你搜一下网上吧。在‘信息简报’之类的社交圈里搜索‘留宿男’就出来啦。”
“‘信息简报’是什么呀?”
“呀——好吓人哦!”“这个人是不是有点怪啊。”她们说完互相挽着手臂,大笑着离开了吧台。纱有美想想也是,被一个像自己这样一手拿着调料包,一手捧着碗面,素面朝天、穿着休闲裤的女人步步追问是挺恐怖的。她飞快地撕开调料包和蔬菜包,倒进面碗里搅拌后,回到了自己的小单间。纱有美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开始了检索,首先输入的是“信息简报”。
搜索后发现“信息简报”似乎是社交网络服务SNS(Social Network Service)中的一种。只要登录系统就能成为会员,可以在上面交朋友、公开日记和照片,所有会员都可以共享这些信息。刚才那两个女孩说的“社交圈”实际上是由会员组织的“共同兴趣小组”,比如输入某个明星的名字检索,就会出现几个粉丝俱乐部,会员们在这些“俱乐部”里交换信息什么的,也就是所谓的“社交圈”。纱有美按女孩们说的输入“留宿男”进行搜索,却出现“无匹配项目”的提示,纱有美很是失望。她又换了几个关键词重新搜索,结果没有一个和自己想知道的信息沾边。
纱有美接着又挨个搜索了在“信息简报”内登录的各个“社交圈”,发现其中还分为音乐、搞笑娱乐、电视、游戏等门类,在这些门类当中还有地域、学校、学年和团体之分。纱有美好奇地点开看后才知道其中的门道,比如有仅限某小学1990届毕业生参加的“社交圈”、同年同月出生的人的“社交圈”等等,数量多得超乎想象。纱有美完全忘记了“留宿男”,把脸凑近电脑屏幕,一心琢磨着不知能不能找到从某年到某年参加过夏日聚会的人组成的“社交圈”。纱有美知道寻找的范围不仅限于这里,还有很多类似的网络社交平台,如果成为所有这些社交平台的会员逐个进行搜寻,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吧。
也许其他所有人都过得比我好吧。朋友成群,如同聚会当年一样,和慈祥可亲的父母一起欢笑一起舞蹈。他们一定都是这样长大的吧。也许有人已经结了婚,还有的有了孩子。有人像波留那样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还有一些正朝着某个目标努力着吧。和我相比,他们都过着光辉灿烂的日子,现在也是这样吧。可即便如此,他们应该也会多次回忆起聚会的往事,期待和聚会时的小伙伴们重逢吧。在这样的人当中会不会有人真的付诸行动了呢?十年前可能还无法实现,可现在有互联网还有邮件,有人通过这些方式寻找聚会时的朋友也不足为奇吧。
等纱有美回过神来,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在单间里待了十个小时了。其间,纱有美成了四个社交平台的会员,熬得眼睛干涩酸疼,可还没找到任何线索。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交完费用走出网咖,一阵潮乎乎的热浪围裹上来。虽说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一点头绪,想抵达的地方也一步都没有接近,可纱有美的心情却很明媚。
一周后,网咖的同一单间里,纱有美紧盯着网络上的一则新闻。那是名为“留宿男逮捕”的一篇报道。
“无业人员中村孝利(33岁)在没有监护许可的情况下,连续多日留宿离家出走、无处过夜的少女,被神奈川县户冢警察署于11日,以违反青少年健康培育条例的罪名实施逮捕。”
纱有美知道被逮捕的这名男子不一定就是女孩子们提到过的那个“留宿男”,更何况她们还说他是“弃婴”,有着和“没有孩子的夫妇”在特殊机构里的生活背景,所以不太可能是同一个人。这是一条和自己、和自己寻找的人没有任何关系的新闻。虽然纱有美脑子里盘桓着这些想法,但依然反复地读着那条新闻。她也搞不清新闻里的什么内容让自己无法释怀,可就是无法转移视线。纱有美被自己不明来由、任意驰骋的直觉搞得烦躁不安。
或许,纱有美突然想到,或许那两个女孩说的“留宿男”就是夏日聚会里一起玩耍过的某个小伙伴吧。那个小伙伴把奇妙的夏日记忆描述成了“弃婴和没有孩子的夫妇一起度过的时光”,他也一直拥有和自己一样的空洞般的孤独感,所以才会不断地留宿他人……纱有美不禁浮想联翩起来。
要是自己也成了需要有人提供住处的女孩,说不定会和他相遇吧。想到这里,纱有美输入了“离家出走”“留宿”等关键词进行搜索,结果出来了一大堆条目,都是些看起来非常古怪的信息,还有些被称作“离家出走主页”的信息……完全无从知晓这些信息中有哪些是真实的,又有哪些是不知道哪儿的什么组织的骗局。纱有美觉得一周前的那点希望就像被吸进了深邃的密林中,消失殆尽。甚至连夏日的记忆也混杂在诸多信息当中,真假难辨了。